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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 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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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她时,王筝就在床对面的大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女孩,一个眼神空洞,流着眼泪,围着被单的女孩。
那是她。
从很早以前就学会不哭泣的她。
越走越近,她走到镜子前。
他离开的时候眼神鄙夷,他离开的时候毫不犹豫!
他看不起她!
一股强烈到极点的愤恨直冲而上,轰炸她的心!
她承认,他跟她是天差地别。
可是,是他要走进她的生活的,不是吗?
他在学校是耀眼的,是天才少年,品学兼优,有许多光环压在他头上。
她不是,她是靠钱买进去的,她的操行让人摇头,跟着小混混一起吞云吐雾,喜欢在不良场所逗留,成绩又差又不爱念书。
他给她的感觉可以用干净两个字来形容,明明校服是蓝色的,但是,穿在他身上却干净整洁到好像是白色。
即使他和她同在一所学校,一个班级,她也从未想过跟他会产生某些交集。
然而,因为姐姐,他如一个傲慢的天使一样降临到她的世界里来。
在沈晴天看来,即使一个白痴,倘若加以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也可以变成一个天才——至少不会是一个科科不及格的蠢才。
他答应姐姐帮她把所有科目在期末之前提升到及格线以上。
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她喜欢抢姐姐的东西,无论是人或物。
所以,她答应了,课后留下来由他辅导补习。
他非常有条不紊且迅速地罗列了一张表格,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补课的安排和预计的进度。
他把表格给她。
超过五百字的文字对她来说就是催眠用的,打了个哈欠,她将表格随手放进书包里,懒洋洋地回家了。
人和人或许不应该太亲近。
太亲近了,就容易生情,生出一串串爱,遂成,为难。
他是有毅力的,在她完全无药可救的情况下还能不断坚持。
他是为了姐姐吗?
她总是看着他认真讲解的侧脸这么想。
他长得很帅,她开始喜欢盯着他看。
一个月之后,模拟考试卷批下来了,他的表情很逗。
他盯着她的试卷上那满是红叉号中唯一对了的那道题,眉头皱了好半天。
终于从试卷里抬起头来,他疑惑道,“这道对的题不是你瞎蒙的吧?”
她托腮,“是啊。”
他很受打击,“这些都是我教过的——”
她打断他,“你教了,我没听懂,不是白搭?”
他粉无力,“为什么你听不懂?”
她无辜地说,“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他问她,“那……你告诉我,我应该从哪里开始给你补起,你才能听得懂,我才不是白搭?”
他炯炯发亮的深邃黑瞳蕴藏着令人失魂的因子。
她说实话,“初中英语我是除了ABC二十六个字母略懂一二,什么都不懂,而数学呢,自从小学有了应用题,我就没有听懂过。”
他懵了,“以后,每天放学,我从小学的东西给你补起!”
那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太可怕了,为什么她一定要去学那些该死的东西?!
因为他!
有一次体育课,她肚子痛,没有人发现她脸色苍白,他发现了。
她觉得他对她是特别的。
他讲,她听,她对学习开始有了热情。
她想要漂亮分数。
甚至,他看着她,她就会感觉到脸上发烫。
那真是一种奇怪的心跳的感觉。
等她缓过神来,脸红心跳的感觉已经非常确定地蓬勃生长。
她为此而恐惧,知道自己越来越喜欢他。
现实跟理想的距离总是残酷的。
当她拿到漂亮分数的那一刻,他功成身退。
他从来只把她当女朋友的妹妹在看待,在帮助!
他把姐姐捧上了天。
每个人都认为姐姐比她好,比她规矩,只有她知道姐姐喜欢玩弄别人的情感!
她旁观着,幸灾乐祸地期待着姐姐甩掉沈晴天!
果然,她猜中了,沈晴天被甩了。
不过,她却没有料到,姐姐真的陷下去了,姐姐真的对沈晴天动了感情。
是啊,温柔,体贴,长得好,成绩又好,还会跆拳道,那么出色的男孩子,不叫女孩子动心,很难。
姐姐求沈晴天回头。
姐姐的失魂落魄,她看在眼里,简直难以相信。
她看过姐姐发的每一条求和短信。
姐姐每天都打电话,发短信给沈晴天,可沈晴天一直没有回应。
沈晴天是一个骄傲的男孩子。
她以为,他跟姐姐是绝对不会再复合的。
没想到,有一天,沈晴天回应了,约姐姐在风坛街百货楼前见面。
那一天,姐姐打扮得非常漂亮。
她不能让姐姐跟沈晴天复合!他们不能复合!绝对不行!
姐姐一离开,她就打了电话给陈启涌——姐姐的前男友,以姐姐的名义约他在风坛街百货楼见面。
姐姐为什么会坐上陈启涌的车?
又为什么会发生车祸?
姐姐再也不可能跟沈晴天复合了!
她再也不必看着他们很幸福的在一起,只有她一个人在痛苦里煎熬、折磨。
当她见到他,他脆弱得像一个孩子。
一股偏执的力量冒上她的心房,焚烧着她。
她要得到他!得到沈晴天!
她故意激他,“沈晴天,你这么被我姐玩弄于股掌之中,还不自知,真没出息!亏你还被称为天才!姐姐一直在耍你!从头耍到尾!你以为她真是去风坛街百货楼见你?!别傻了,她是带着前男友去炫耀的!”
他当时的表情让她相信,他可以毁灭这个世界,顺便连自己也一起毁了!
她抱住他,喊道,“姐姐不爱你,我爱,姐姐不要你,我要!”
他被背叛的火焰烧红眼中血丝,动作强硬,“别后悔!”
“我不会后悔!即使只是姐姐的替身也没关系!我绝不后悔!”
他以为她很随便,却不知道因看尽母亲那无数桩婚姻的丑陋与难堪,她对自己的爱情有洁癖,所以她很保护自己,她的一辈子只给一个男人,只守着一个男人……
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轻贱她,看不起她,他不可以!
他怎么可以?!
无意识走到窗边,她看着车来人往的马路。
她突然全身一震。
韩七七?!一切都是串通的吗?!来看戏的吗?!
她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事物,只看到沈晴天跟韩七七。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韩七七?!
为什么伊亚可以?!为什么韩七七可以?!为什么王筝就不行?!
娇俏的脸蛋发出狠厉之色。
沈晴天就像一条滑滑的鱼,想抓住他,必须在手掌装上无数尖锐的钩子。
她憎恨这个世界!
她憎恨沈晴天!
她更憎恨不忍心在手掌装上无数尖锐钩子刺伤沈晴天的自己!
母亲不爱她!
父亲不爱她!
沈晴天不爱她!
她只是想要幸福而已……
她只是想要有一个人可以爱她……而已。
那么难吗?
早就不该活着的她,为什么要去贪恋幸福?
从来就没人要的她,凭什么以为已经坚强得不会受伤?!
被一种乖戾的情绪扰乱,她的双手拢紧被单,攀上窗户。
大家都渴望着把她推向更深的地狱!
她双腿悬空,坐在窗户上,只要她松手,阖上眼,心一横,往前倾一下,踩空,就可以做一个乖孩子!
“那是什么?”
“跳楼?!”
“不会吧?!”
有人眼尖发现并报警,随即众人起哄围观。
原本定睛对视的沈晴天和韩七七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瘦弱的身影挂在五楼的墙边摇晃。
发生得很快!
只有几秒!
随着少女跌落的身体,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扯着往下揪,一路掉进深渊。
不再有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狠狠地扼掉痛苦的根源。
这刹那,只剩空白,什么烦恼都消失了。
年轻的身躯结实地落在地面,在她落地的砖石四周布满鲜红的血迹,怵目惊心……
她笑着,看着他脸色死白地跑到自己身边。
她的胸口好痛,每呼出一口气,吸进一口气都痛。
他抱着她,心慌地抱着她。
安全抵达温暖的中心,这样的感觉真好。
她的话轻轻的,风儿一吹就散了,“沈晴天,我要把你的幸福带走……”
她知道,他的心中会至此永远有她。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捉到幸福。
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渴望的触向他的胸口。
这次,她会很小心,很小心的把幸福握在手心里,永远不松开。
救护车“嘀嗒嘀嗒”的声音,由远而近……
一片树叶被风吹落。
树叶无论为生存付出了多少代价,难免有一天落在荒野里,踽踽独行。
阳光还是那么光鲜,夏殇悲歌已在风中轻轻吹吟。
秋天,就要来了。
“听说才十六岁,死意坚决,硬是从五楼一跃而下,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营救。”
“检查血压和心跳。”
“心跳六十五,血压是一百二十和六十,有肺脏破裂的状况。”
“止血钳给我,准备A型血两百三。”
在安静的手术房中,主治医生的动作缜密,手术刀在他手上翩翩起舞。
手术室外,不安得嘈杂。
当手术灯熄灭,当主治医生摇头,当惊恐堵住喉咙……
韩七七的心脏就好像被锐利的刀子划破般疼痛。
沈晴天的神情有点迷蒙。
接着,他一拳又一拳地狠狠捶击着墙面。
“晴天,别这样!”韩七七试图阻止沈晴天自残。
王筝的母亲和继父在此刻已经闻讯赶到。
王母的情绪相当激动。
“是你吧?!害得筝筝为情跳楼自杀?!看我今天要不打死你给筝筝偿命——”
沈晴天缓缓地,跪了下来。
王母立刻像疯子一样对沈晴天拳打脚踢,大喊大叫,哭啼不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的全是些犯贱,送上门,被人吃干抹净的女儿!!以为真有男人会认真看待这种送上门的货色吗?!一个为情出车祸,一个为情自杀!!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要生两个这么不争气的女儿来羞辱我!!”
沈晴天已经鼻青脸肿,见血。
王母的嘴巴依然不停地咒骂着,手脚不停踢打着沈晴天。
韩七七死死咬着下唇,咬出血痕。
再看不下去了,她扑到沈晴天身上,护着他。
“伯母,这样的事谁也不希望发生,请你冷静一点!”
王母抬起脚连韩七七一起踹,呼天抢地,唱作俱佳,“冷静?!人都死了!我要冷静干什么?!天理何在?!”
四周开始有一群围观者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王父是国家公务员,他是一个讲究面子的男人,况且,不是亲生女儿,他对王筝的死也没什么感觉,赶紧把妻子拉进病房,示意韩七七把沈晴天带走。
韩七七被踹了几脚,咬牙忍痛站起来要拉沈晴天走,沈晴天却一动不动。
韩七七要向执桥帮忙。
向执桥才碰到沈晴天,就被沈晴天的拳头招呼。
眼镜掉了,镜片碎了,向执桥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
沈晴天往墙角缩,拒绝任何人的碰触。
“资优生,你先回去吧,我陪他,他累了,自然就会跟我一起走。”
“可……”向执桥捡起碎掉镜片的镜框,他说,“我们学校比起一般的公立学校,在校风上已经够开放,可以允许学生明目张胆的谈纯纯之爱,但那不代表上了旅馆,有了证据,校方还能接受,至少杀鸡敬猴的动作少不了,否则将来学生们群起效尤,学校怎么管理学生?希望这事能平息下来,不要闹到学校才好。”
向执桥走了。
沈晴天蜷坐在墙边成一团。
她一步步走近。
她不言不语,在他身边坐下。
他说,“七七……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我对她做了过分的事……我对她说了过分的话……是我。”
眼泪汹涌的溢出她的眼睛。
他的样子在她的眼中变得好模糊,看不清楚。
是的,她跟他认识这么长的时间,却依然如此的看不清他。
他似风,悠游飘逸。
她似地,踏实静然。
她渴望他的停留,这是多么啼笑皆非的事情。
吸吸鼻子,她的螓首贴上他的肩头。
她能说什么?她能做什么?她可以帮他些什么?
时间如流水,看似不动,却在淌。
一秒一秒过去,一分一分逝去,一天一夜。
韩七七一直默默地贴靠着沈晴天。
王筝转进停尸间。
王父,王母走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
王母心如死灰,在这样铁铮铮的事实里迅速地萎靡下去,所有的愤怨都在看到王筝的尸体那一刻化为泡沫。
王父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外传,我们上不起报,丢不起这个脸!”
阴影该怎么放?
心事该怎么丢?
是谁说青春可以飞翔?
王筝出殡那天,韩七七陪着沈晴天站得远远的。
生活跟电影不一样,多冷多热多短多长,多重多轻多明多暗不是人能决定的。
街灯下,沈晴天和韩七七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就是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到当初的心境。
她又跟着他回家,他笑,“你一直在我这耗着,你妈不担心吗?”
她单脚围着他,跳着他的影子,她说,“我妈她不在家,说是要九月才回来,那时候我都开学了。”
准备过马路,他们就被一群拿着木棍的男人包围了。
灯光下,她看清那个带头男生的脸。
手掌在她的身体游走,好麻,好脏!!
回忆袭上脑海,韩七七直往沈晴天的手臂上贴去,她迫切的寻找那股熟悉的安全感。
“晴天,你让我们兄弟几个一个月没法见人,没法在道上混,没法钓MM,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为首的男生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自己手中又粗又硬的木棍,漫不经心的问,“你是束手就擒跪地道歉让我们兄弟每人吐一口唾沫,还是做一番垂死挣扎后让我们当蚂蚁踩?”
沈晴天的眼角冷冷的扫了一圈,一共二十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有木棍。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挡在韩七七面前,对那群人镇定的微笑,“阿标,你们上次动的是我的马子,没弄清楚对象是什么人就下手,有把我当朋友吗?”
名为阿标的头头,步步逼近,“无论怎么着,老子差点断子绝孙这口鸟气,他妈就是咽不下去!”
偶尔有路人经过,也是不敢靠近,匆匆避开。
沈晴天护着韩七七,不动声色的移动,“好吧,今晚我们把事情做个了断,但是,别吓着我的马子,放她走!”
“晴天,你有什么筹码跟我谈条件?”阿标得意地露出一口因长期吸烟而泛黄的牙。
“凭咱们有些交情可以进行一点讨价还价。”
“可以,反正我们今晚就想教训教训你,对你的马子没兴趣!”
沈晴天轻拍着韩七七的肩膀,他说,“你快走。”
“等等,我答应不动她,但她不能走,谁知道她会不会报警!”阿标的手一扬,对韩七七说,“到旁边待着。”
韩七七嘴唇发白,紧揪着沈晴天的衣服,不愿离开。
沈晴天硬把她推到一边,他说,“阿标,无论今晚咱们谁赢谁输,愿打服输,不再有后续,你同意吗?”
“我要是不同意怎样?”
“你们不会想弄出人命,你不同意的话,我知道你的身家背景,我会去警局报警,咱们要就没完没了个透顶。”
只稍思索了一下,阿标便点头,“好,今晚无论谁输谁赢都不再有后续。”他就不信他们二十个兄弟,有九个是专业打手都赢不了他一个。
话才刚落。
几名手执木棍的男人便一阵乱棍毫无章法的朝沈晴天砍了过来。
沈晴天狼狈的闪躲,还是在一片混乱中挨上了好几棍。
韩七七看明白了,这样的形势,他完全处于挨打状态。
一股漫天的恐惧传达到她的每根纤维神经。
害怕失去的恐惧,比什么都来得痛,这种痛的名字是无助。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她够成熟,够理智,应该报警,可是,不带腥,不招苍蝇,她害怕如果报警,会惹来对方更可怕的报复!
她看准时机,看准目标,冲过去,使出跆拳道打倒一个软脚虾。
她捡起木棍,发狠地打!打!打!
她豁出去了!要死就一起吧!
沈晴天看到了她的举动,怒不可遏,他不需要她的患难与共!
一分神,“砰”的一声,一只木棍,又重又狠的击到他的背上。
来不及感觉疼痛,他开始反击。
他本来是持消极态度想要熬过去,现在看来,已经完全行不通!
他一边应对来袭,一边用眼角余光时刻注意韩七七的安全。
她积极奋战着,专挑几个不给力的男生下手。
算她聪明!
不再担心她,他胸口一震,全力应战!
这是一场激烈的打斗,血流如柱。
他保护着她,霸道,强势,不留一丝缝隙。
她没有受伤,他伤得不轻。
他死活不愿去医院,她只好扶他回家。
她的手不停哆嗦,钥匙一直对不准钥匙孔。
他等不下去,手压在她的手背上,开锁。
他说,“我死不了……”
她扶着他走,他每走一步就滴下血来,他的脚步在白色地板砖上形成一道道红色足迹。
韩七七把沈晴天扶到房间里,让他躺在床上,凭着上次的记忆找到医药箱,把医药箱里的东西全都倾倒在地上。
她又端来一盆温水和毛巾。
她轻巧地帮他脱了已经沾满血的衣服和裤子。
她先用毛巾把血迹擦拭干净,再用棉花棒沾了双氧水,轻轻涂过他身上每一个细小伤口,动作细心而轻柔。
她为他洗头,帮他吹头,帮他穿戴整齐。
从他躺到床上之后,他的眼睛就一直闭着。
她终于能够开口说话,非常冲,“如果我没有出手,你今晚原本打算被他们打死也不还手,是吗?!”
“他们只是教训教训我,不是要置我于死地。”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意。
她的心绪浮躁,“要不是我,你真的会被打死!”
白净、修长的五指交缠反握她的手,他说,“谢谢。”
这段日子一直浅睡不安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倦意,他的手才握着她的手没有多久,他就沉沉睡去。
她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王筝的死,他深赋罪恶感。
今晚遇袭,这是好事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今晚,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是,明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