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有情》郝幸福

14、chapter 14

　　天地一片黑暗。

　　漫天的乌云将整个城市纳入怀抱，一道道刺眼的闪电在空中划出狰狞条痕。

　　沈晴天的视线落到韩七七的身上就是一沉。

　　雨水已然浇得她全身透湿，扎起的长发无比的凌乱，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沈晴天大踏步走上前，帮韩七七松绑，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紧紧地包裹住她，他低下头说，“好了，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他伸出手想要碰她，但是韩七七立刻闪过，转身跑向围栏，双手握住栏杆，似乎想要就那样跳下去立刻消失在云海雨雾之中。

　　“韩七七！”沈晴天及时从背后抱住了她，将她拉入怀中，“你别犯傻！”

　　他的拥抱很有力。

　　这样的力度紧紧地环绕着她的身体，紧得让她的心脏都在抽痛。

　　她动起来，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被困在陷阱里，拼命挣扎着。

　　她不要他看到这样的她！

　　她不要！

　　长期没有活动的四肢血液不通畅，一阵一阵的刺痛僵麻，她的力气终究敌不过他。

　　在雨中，两人拥抱僵持着。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顺着雨水滴落下来却冷进了她的骨，她的心。

　　她的身体仿佛有无数的蚂蚁在爬，在啃啮。

　　“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她的脸，她的声音，她的一切都近在眼前，却又给人远在天边的错觉。

　　吹过面颊的风带着浓重，他竟觉得几乎要无法呼吸。

　　“你这样不能回你家……我带你回我家。”

　　他半蹲下来，她像个无力的娃娃伏在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

　　她的头埋在他的颈间，湿漉漉的头发黏糊糊地触碰着他的皮肤。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楼梯口，慢慢往下走。

　　楼梯、走廊、操场，一个人也没有，校工也不知去向，整个学校除了她和他，似乎空无一人，不知道没有人的学校，是不是也会感到空虚和寂寞？

　　雨水毫不妥协，路人很少，车来车往，竟连一部空的计程车都拦不到。

　　摩菲说，任何会出错的事就是会出错，而且所有会出错的事之中，最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错误会在最糟糕的时间发生，并花去你最多的时间。

　　他背着她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终于在南塘大道拦下一辆计程车。

　　计程车开得飞快，车窗外一片雨雾凄迷。

　　许多人都说江门市的计程车又快又乱，横冲直撞，下雨天犹为突显。

　　不过十几分钟，计程车已停在沈晴天所住的物业小区。

　　沈晴天付了车钱，再次背起韩七七。

　　他背着她一步步上着台阶，每上一步便把微微的震动传给她。

　　他的背宽广平实，却不能让她就这样依靠一辈子。

　　韩七七问：“你以前背过别的女生吗？”

　　她微温的热气呵在他颈中，他的脚步微顿，没有回答。

　　他想起亚亚。

　　那是假日，也是这样的雨天。

　　亚亚打电话要他去接她。

　　他拿了两把雨伞出门直奔卖场去接她。

　　他给她一把伞，她说他不懂浪漫。

　　他不知道亚亚为什么生气。

　　后来，他知道了，她是怪他拿了两把伞。

　　她要他背她回家，两人共撑一把伞。

　　当一个人喜欢着，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对方的缺点也是优点。

　　他很迁就她的小脾气，非常迁就，极其迁就她。

　　他背着她，穿过繁华的马路。

　　亚亚问他，“你以前背过别的女生吗？”

　　他回答她，“只有你一个。”

　　她很开心，笑声夹杂着细雨纷霏飘进他耳中，“晴天，你背我一辈子，一辈子只背我一个，好不好？”

　　轻轻的风，吹得心都要融化。

　　他想也不想许诺，“好。”

　　那些过往的甜蜜与诺言在此刻遭到了毁灭性的质疑。

　　恍惚间，他都能听到老天爷自上空指着他，发出不屑的笑声。

　　已到门口，放下韩七七，沈晴天掏出钥匙开门。

　　他的衣服湿答答的，淋雨的时候他没有知觉，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冷。

　　打开空调，他走进浴室放了一缸热水。

　　“七七，先洗个澡会舒服些。”

　　他蹲在她面前，目光柔和无比。

　　他想要扶起她，但是韩七七躲开了他的好意，自己走进浴室。

　　才关上了浴室的玻璃移门，门便被沈晴天打开。

　　韩七七望着他，好似一只迷路的小宠物。

　　沈晴天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解，“我怕你一时想不开，我得确定你活着。”

　　他的忧心，慌乱与不安，在这个夜里，即使再大的狂风暴雨，也冲刷不掉。

　　沈晴天站在门边，拉上浴帘，“你洗吧，我就在这里守着。”

　　她看着镜子里的女生，披头散发形似疯癫，泪蓦然涌出来，成串成串地滚落。

　　她不停地抹，不停地擦，可就是抹不完，擦不光……

　　韩七七呆呆愣愣地瞧着，竟然半天认不出来这女生是谁。

　　镜子里，当时的她仰视天空没有挣扎也没有抵抗，如同油锅里翻煎的鱼，除了临死的恐惧，惶恐，毫无还击之力。

　　她数不清自己洗了多少遍，一次又一次，直到脱皮红肿，才觉得可以停下动作了。

　　水十分的烫，像是有生命力般缓缓地流动着，她抽抽噎噎地哭着，任泪水肆意狂流。

　　终于，她站起身，擦干水滴，穿上沈晴天准备的浴袍。

　　镜子里的女生，黑发干净澈然，她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仿佛想哭，却动弹不了。

　　脸蛋好似被冻僵了一般，遮盖不住那曾经痛苦的事实。

　　这整整三个小时，沈晴天都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地望着外面的某一点，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韩七七拉开浴帘，他看向她。

　　这么近的距离，她却看不进他的眼眸深处。

　　沉默静谧萦绕在四周，竟让四周的空气也跟着稀薄起来。

　　他的发滴着水，水滴答滴答地从他身上滴落在地板上，湿濡一地。

　　他右额的方正纱布红得刺目。

　　她突然把他推进浴室，拉上浴帘。

　　他拉开浴帘，一脸困惑。

　　她又拉上，“你快把自己洗干净吧！”

　　“可是——”

　　“别可是，我就站在这里，你可以时刻注意我有没有自杀！”

　　她就站在外面，听到水声，忍不住瞄向那在动的影子。

　　“韩七七。”

　　沈晴天叫她。

　　“我在。”她答。

　　过了几秒。

　　“韩七七。”

　　沈晴天又叫她。

　　“我没死。”她答。

　　过了几分钟。

　　“韩七七。”

　　沈晴天又复发。

　　“沈晴天，你有完没完？”她冰冷的心浮上丝丝暖意。

　　水声停了。

　　他还没有出来。

　　“韩七七。”

　　韩七七不答他。

　　沉默几秒。

　　他的声音再次透过浴帘传过来，“麻烦帮我到衣柜拿一下换洗衣物。”

　　她到他的房间，到他的衣柜帮他拿干净衣物。

　　衣柜里的衣物很乱，但很好找，反正全是他一个人的。

　　他穿着她帮他挑的衣服跟裤子走出浴室。

　　她的心跳，霎时间变得慌张而急骤。

　　他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清俊淡澈。

　　他拉起她的手，要她在床边坐下。

　　他的手很温暖，带着微微的温热，可她却仿佛是握着了热铁，那么的灼热烫手。

　　他找出吹风机为她吹头发，一边吹还一边用手指梳过，动作温柔得让她的心闷闷作痛。

　　“那些人不仅认识王筝也认识你……”她静静坐在床边，“你现在的举动是补偿吗？”

　　“补偿？替王筝还是替那些渣仔？”他皱眉，“你想太多。”

　　吹风机嗡、嗡、嗡。

　　他和她却是长时间窒息般的沉默。

　　她的声音无一丝波澜地传出口，“你说呢？我明天该怎么做？”

　　他想一想，“我帮你请假。”

　　空气里又陷入一片的静寂。

　　吹干了她的头发，他放下吹风机，“我这有营养快线，我给你拿一瓶。”

　　不管她是否点头，他就擅自出去，进来时，手里多了一瓶营养快线。

　　他把营养快线递给她，“你没吃晚餐，把这个喝下去。”

　　韩七七不想喝，内心空虚仿佛黑洞，丢进什么都会消失。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营养快线，她缺的是一份完整的感觉。

　　但是，不管她会不会反胃想吐，在沈晴天的坚持下，她不得不喝完一整瓶的营养快线。

　　之后，他把空瓶放在床头，开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七七回答，“王筝跟我的矛盾因何而起？你还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那我真的很怀疑你的智商跟情商。”

　　沈晴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因我而起？”

　　她却突然道，“你这有医药箱吗？”

　　“你受伤了？”他立刻起身把医药箱拿过来。

　　他拂她的衣袖，准备查找伤口，“你别动。”她制止，拿过他手中的医药箱。

　　她撕下他右额的纱布，“是你的伤口需要处理，需要换药，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下要特别注意防止伤口化脓感染，你有按医生说的定时吃消炎药吗？”

　　他抓住她的手，“别忙，这点伤没关系，我还伤过更重的，现在不也好好活着。”

　　她抽回手，动作不停，不愿看他的眼神，“我才不相信。”

　　“你不必相信我，我会自己证明的。”他认真的说，“这点小伤死不了人。”

　　她抗拒不了他的认真，觉得口干舌燥，心脏不争气的狂跳着。

　　“总之，我不放心。”

　　日光灯在韩七七的皮肤表面泛起了一层氤氲光芒。

　　靠得太近，他微顿，“韩七七，你的自我修复系统真的很优良。”不久前明明还要死要活的。

　　韩七七努力的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沈晴天的伤口上，很快消完毒，又替他简单的上了点药。

　　抬头迎上他沉沉的注视，她想要说的话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

　　胡乱想到，她胡乱说，“你的身手很好，难不成已经拿到跆拳道黑带？”

　　他拿过她手里的纱布卷放进医药箱，又将医药箱收好。

　　“今天，你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好好睡一觉，所有的事都留到明天再想，再说。”

　　他扶着她躺下。

　　她抓住他的手，“你不要走，我会怕。”

　　他坐在床旁，默默看着床上的她，“放心，我不走。”

　　她听话的闭上眼睛，慢慢地，缓缓地，睡去。

　　他这才慢慢地，缓缓地，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离。

　　他走到窗边，窗外灯光闪烁，雨水在树枝上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我不喜欢你妹。”他常对亚亚这么说，“你为什么总是对她百般忍让？你这样只会让她得寸进尺。”

　　亚亚的反应就像她还跟陈启涌在一起的时候，他劝她不要再隐忍陈启涌的作为一样，她总是听到了也当作没有听到，就算知道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问亚亚为什么。

　　亚亚说，因为爱。

　　她爱陈启涌，愿意痛苦地忍受他对她的欺骗，劈腿，花心。

　　她爱她的妹妹王筝，愿意把她拥有的一切好东西无条件与她分享。

　　他为她不值，“因为爱就没有底限了吗？你怎么这么没有原则？！”

　　亚亚说，“我有原则，为了爱，我可以没有底限，这就是我的原则。”

　　他后来常想，什么时候爱上亚亚的？什么时候心动的？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问她，“那你要是爱上我呢？也会接受我的一切吗？爱我的好，也爱我的坏。”

　　她亮晶晶的眼睛盯在他脸上，“我会！”

　　亚亚跟他在一起之后，他更不能忍受王筝。

　　他跟亚亚约会，十有九会跟一个大大的电灯泡。

　　他跟亚亚抱怨，“你不会神经大条到看不出你妹对我有意思吧，你不仅不阻止还纵容，我若被你妹抢走了，哭死你。”

　　她跳进他怀里，调皮地把吻烙在他的耳上，她说，“我知道，你不会。”

　　回忆宛如流星划过天际，灿烂一瞬间，继之而来的是万劫不复的殒落。

　　后悔了吗？

　　后悔一时冲动，为了报复亚亚而跟王筝在一起了吗？

　　可能吧……

　　然而，他的骄傲，他的自尊，都不允许他后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木然地拿起了手机，手指冰凉，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了一串号码。

　　信号已经拨了出去，可能因为太晚了，对方很久都没有接。

　　闪烁的屏幕映得611寝室里忽明忽暗。

　　终于接通了，却只是无语。

　　王筝躺在床上，隔着手机，清楚地听到沈晴天轻而淡的呼吸，就如他就在她身边那般清晰。

　　他说，“韩七七是无辜的，我们两人的战争，你不该把她扯进来。”

　　王筝看了旁边整齐的右铺一眼，掀被下床，到走廊。

　　她冷笑，“哦？我做什么了？”

　　“别跟我装傻！我不想跟你玩，但你若逼我，我也可以玩得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他很刻意地沉默半秒，“我不打诳语，说到做到。别再打韩七七的主意，否则我百倍千倍还到你身上。”

　　空气仿佛凝结在了一起，整个世界仿佛是一个空城。

　　王筝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是不是外面下雨，夜里风大特别冷的缘故，就是控制不住地，身不由己地，抖动。

　　她激动地问，“你真爱上她了？你忘了姐姐？！”

　　他的声调更冷上几分，“是与否皆跟你无关。”

　　“你不要我动韩七七，你就这么护着那个伪善的狐狸精？！好，我就要整死她！”

　　“你敢！”

　　“你看我敢还是不敢！我都敢上你的床了，这个世界上的事还没有我王筝不敢的！今天是韩七七走运被你救下了，你救得了她一次，救得了两次，三次？今天你可是把阿标他们揍得够惨，够呛！他们正在找人布你，担心韩七七之前，先担心自己吧！”

　　啪！

　　手机盖合上，王筝第一次主动挂了沈晴天的电话。

　　窗外是淅沥沥的雨声。

　　窗内却是一片祥和宁静。

　　那是一种梦中才会有的朦胧微醺。

　　韩七七什么梦都没有做，有时候翻身醒过来，她看到沈晴天趴在床边侧睡，再看看外面的天气，阴雨绵绵，昏昏沉沉，灰蒙蒙一片，这些都在鼓励她要接着睡下去。

　　等到韩七七彻底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这漫长的一觉睡出她的骨质疏松，随便一动，似乎都听得见咔咔声。

　　除了一直不停的雨在击打玻璃的响声外，屋子里很安静。

　　没有看到沈晴天，她的眼睛里满是灰暗与低迷。

　　她在屋子里转悠打量一圈，才发现沈晴天的屋子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之外，没什么私人物品，陈设得相当简单，仿佛是随时都可以离开的样子。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那张米白色的书桌上。

　　她走过去，拿过放在台灯旁的那本轻小说。

　　坐下来，指尖微动，她轻翻书页。

　　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来阅读，她没有去计算，当合上最后一页，却宁愿没有看过。

　　早知道是悲剧就不看了。

　　推开窗，风铃响丁当，她倚在围栏边，眺望远方的天空。

　　沈晴天去哪了？

　　才皱眉，门边就传来细响。

　　她转过身，是沈晴天。

　　他手上提着两个袋子。

　　她走过去，“你去哪了？”

　　他把袋子递给她一个，“帮你买的衣服，看看合不合身。”

　　她接过来，进房把浴袍换下，换了他帮她买的一身黑白女式休闲卡通骷髅头。

　　这个沈晴天是怎样？用骷髅头触她霉头？

　　梳顺了长发，她才缓缓走出房间。

　　门外，沈晴天正在泡牛奶，他指了指桌上的盒饭，示意要她吃。

　　她本来想提关于衣服的意见，看见他头发上微湿的水滴，话又咽回去。

　　他把牛奶杯放到她面前，“吃完了以后，喝牛奶，温的比较暖胃。”

　　两人吃着不知该算早餐还是中餐的盒饭。

　　她一直不说话。

　　他说，“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等考试那天再去学校。”

　　她放下筷子，“不行，我铁定输给向执桥，拿不到第一名了！”

　　“真是死心眼，还有两天就考试了，你去学校就能拿到第一名？”她吃得太少，他把她放下的筷子又放进她手里，“多吃点。”

　　她说，“衣服多少钱？我好还你。”

　　他看她，“不用还了，欠着吧。”

　　“我不喜欢欠别人，以前是觉得我可以追到你，到时你的就是我的，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希望，我们一定得AA制。”

　　“随你。”

　　“多少钱？”

　　“不贵，超市买的，九百五十二。”

　　“九百五十二？！你还真有眼光。”

　　听出她的讽刺，“怎么，你不喜欢？我觉得挺适合你。”

　　“我回学校回宿舍以后，再把衣服还你。”

　　“什么意思？”

　　“这衣服，不可爱，不时髦，还非主流，我不买帐。”

　　他笑叹一记。

　　“你笑什么？我的话里面可没有笑点。”

　　他笑得更夸张。

　　她盯着他，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

　　他掐她的脸颊。

　　“韩七七，我为你留下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