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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如人间毁尽般漆黑(下) ...

  •   我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落下。这一局自己与自己的对抗,再次平分秋色,陷入死局。势均力敌,果然每个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我眯起眼睛,看到阳光投射到棋子上泛出的晶莹的光。
      “娘娘。”一阵女孩子的声音自身边响起,我转头看她们。
      我不禁翘起嘴角戏谑而笑,一个月未见,她们从南宫府搬来了宫里。既然冷桥不想扮黑脸,那我来替他做这个恶人好了。
      我问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奴婢乱儿。”
      “奴婢柠儿。”
      必要问题而已,我没必要记住她们的名字。
      我微笑地站起来把其中一个按坐在我对面的垫子上,道:“来,陪本宫把这盘棋下完。输了可是有惩罚的喔。”我意味深长地对她笑。
      她原本受宠若惊的表情里多了一丝防备:“奴婢……奴婢不会下围棋……”
      “你的意思就是要违抗本宫的命令咯?”我凝视她的眼睛,嘴上的笑容并未消失,但她的神情里明显透露出被我威胁的恐惧。
      她低下头:“奴婢不敢。”
      我们开始刚刚我与自己落下的残局,她夹起一枚白子,细细斟酌了半天,依然举棋不定。
      我浅笑着打量着她的容貌,耐心地等待她的结果。她若是平常人家,定是小家碧玉的美人儿,只是挤进了这争奇斗艳的后宫之中做宫女,难免黯然失色。
      不如,我来帮她解脱。
      她被我看得有些赧然,手微微颤抖地落下了棋子。我看了棋盘一眼,好一步自杀,毁尽了我之前为白子布下的防守阵势。
      我瞥见那另一名宫女看得一脸茫然,旋即把她拉到身边,她猝不及防地差点儿栽进我怀里。我对她说:“你来下这下一步。”
      “奴婢……”
      我半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剩下的话被她自己憋回去。
      我起身,她乖乖地坐下,夹起一枚黑子在几个空格中犹豫。
      最后落下。
      原本黑子步步紧逼的攻势变弱,此时若白子发起攻击黑子定然算盘皆输。
      还以为这两丫头会给我带来什么灵感,看来也只是在背后嚼嚼舌根的本事罢了。但愿她们没有把所看到的散开吧。
      我失望地挥挥手:“来人。”
      两名侍卫毕恭毕敬地走到我面前:“娘娘有何吩咐?”
      我淡然道:“把她们两个拖出去斩了。”不带任何一点感情,如同只是命令他们吹熄一盏灯一样简单。
      她们两个吓得花容失色,立刻跪在我脚下求饶:“娘娘饶命啊!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求娘娘饶命啊!”
      笑话,饶了你们的命,谁饶了我的命?
      “带走。”
      “是。”
      我甩开她们,不理会她们被侍卫架走时的哭喊。如此一来,怕是我这宫殿里的宫女都要偷偷学会围棋了。
      其实不然,我怎么会因为一盘棋对两个人处以极刑,这样的事岂不是太过荒诞。只是再忠诚的奴才也会有被收买的那天,再强大的势力也会有因为被背叛而瓦解的那天,所以,只有死人的嘴闭得最严。
      当然,如果消息已走漏,那么她们更是死不足惜。我自然不会同情。
      “呦,哥哥为何如此震怒?那俩丫头如何惹怒了哥哥?”
      一口一个哥哥喊得我头皮都发麻。我抬眼看她,锦缎丝绸浓脂艳粉,曾经清秀的怜夫人竟这般庸俗。想来若冷桥得知她变得这样恶心必定失望透顶。
      “这不是怜妃娘娘么,您都是快做皇后的人了,这‘哥哥’二字弟弟可担待不起。”我说。
      “哥哥比妹妹被陛下宠得早,哥哥自然是哥哥。”正常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得阴阳怪气。
      我就觉得我和她在比谁更年轻。
      我不再说话。
      “来人啊,把本宫送予哥哥的贡品拿上来。”话音刚落,两名随从便抬着一只大箱子放在我面前。
      “这是妹妹派人去西域带来的茶叶和一些点心,望哥哥能够笑纳,以后的日子还请哥哥多多担待些才是。”她笑得含蓄,却丝毫不含蓄。
      在我失宠之时,我有何可贿赂的价值?
      我微微欠身:“臣妾谢过怜妃娘娘。”
      “应该的,应该的。”
      这样含沙射影地对话了好久,她方才带着随从离去。
      我看着那箱子,不由勾勒一抹深意的笑。
      第二天清晨,我捧着怜妃昨日送来的点心往他的寝宫走去,我拦下为他送早点的宫人,敲了敲门。
      “进来。”得到允许,我推开门走进去。
      不知名的姘妃坐在梳妆台前梳洗,他看到是我表现出意料之中的惊讶。
      “予恩?你怎么来了?”他说。
      我把点心放下:“臣妾只是来为陛下送早点而已,没什么事的话,臣妾告退了。”说完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等。”他叫住我,我停下脚步。
      他走道我面前,道:“予恩,朕想……册封你为皇后。”
      被冷落了整整一个月,突然告知我要成为皇后母仪天下,我委实诧异。
      我没有露出我的震惊,一如往常一样淡定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他的眼神何其认真,让我不敢直视。
      “陛下,早朝时辰将至,臣妾告退。”我迅速逃离寝宫。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可是他既然可以如此残忍,我又为何不可?为了爱而册封皇后,选爱而不选贤,如何一统这江山?
      我整整刚才因为逃离而有些不整的衣裳,淡然地回到宫殿之中。
      早朝当中,我被宣到大殿之上,我看到冷桥站在一边,只瞟了我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见我来了,那殿下的大臣更是胡言乱语。
      “陛下,老臣以为,册封恩妃娘娘为皇后,委实不妥。自古以来,皇后母仪天下,哪有男人做皇后的道理?皇后的本分是为天子繁衍后代,试问,恩妃娘娘何以做到?”
      “这……”他高坐在龙椅,眼神有些犹豫。
      那大臣继续道:“况且,这男宠……若与其他人有染,恐怕陛下也无法得知吧。”
      我大惊失色,抬头看那说话的大臣,他毫不回避我的眼神,盛气凌人地看着我。难怪敢反驳予谨,原来是有我的把柄,他若是没有证据我还可以死不承认,他若是有证据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看到冷桥也眼神慌乱地看向那大臣,整个殿堂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我似乎是听到了周围唏唏嗦嗦的议论声。
      我指着他,气得手指都有些颤抖,我大声说道:“放肆!你竟然对本宫无礼!你倒是说说,本宫如何与他人有染?”
      他傲然一笑,极度不屑:“这个……娘娘心里应该最清楚不是么?”
      “予恩?”他唤我,夹杂着失望愤怒和斥责,随即便是倒地声。
      我转头,看到他重重地倒在地上,那瞬间,我竟有些不舍。
      不知道他在踩着其他皇兄的血登上皇位时,会不会像我一样这般怀疑自己的做法。
      我毫不犹豫地跑过去,他已经吐血昏迷。我抱住他的头,眼前的世界有些恍惚。
      我果然做不到对他如此果决,这是不是就跟他始终解决不了我一样?
      “来人呐,快叫太医!”我大声地喊,大殿里的人皆手足无措。
      我在慌乱中看见冷桥走过来,径直背起予谨便向外跑去,眼前模糊的世界继而清晰,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下。
      我不相信,自懂事以来我第一次流泪不是因为皇祖母离去,不是因为母后逝世,不是因为父皇驾崩,而是因为他。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越发冰凉,脸色也是苍白地如同一张纸。
      有那么一瞬间,我后悔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除了冷桥外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原来要接受失去他,竟然这么困难。
      我对太医说皇上只吃了怜妃从西域带来的点心。太医便说他中了一种西域罕见的毒。只要他能熬过子时,便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于是下一刻怜妃便被关进天牢听候审问。
      “想要成就大业,便动不得真心。”冷桥站在我旁边对我说。
      他把一张空白的圣旨拿到我面前:“末将已经把宫人都遣散走了,我知道娘娘与陛下的字迹很像。”
      这便是我们谋朝篡位的计划,成功了,如此简单。却来得我猝不及防,不知如何是好。
      有些事物,得到了反而后悔了,反而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想得到了。
      予谨,若有来生,我们能否只做普通人家的兄弟,没有明争暗斗,没有殊死争权。
      到那时,我一定要称呼你,哥。
      我缓缓写下圣旨,盖下了印章,手依然颤抖不已。
      子时过后,太医带着药来察看,其他大臣也都站在一边。
      太医搭上他的脉搏,面色骤变。
      “陛下他……驾崩了!”
      所有大臣哭成一片,不知时真情还是假意。
      我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所有声音被置之度外,我只看到他安静地恬睡在龙床上。
      我麻木地听到他的随从念出他的“遗嘱”: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十皇弟予恩为皇太弟,若朕不待,由其继位,钦此。
      冷桥依然冷眼旁观这一切,我找不到他眼里的任何波澜。
      深夜,我来到天牢,由于不愿招供,一口咬定我才是罪魁祸首,怜妃已遍体鳞伤。
      她穿着被灰尘血迹污浊的白色囚服,脸蛋也不再精致婉约,残留的只有憔悴。她蜷缩在角落里,像只躲在暗处舔舐自己伤口的猫。
      “姐姐。”
      她低着头不愿说话。
      我不理会她的不理会,挑眉对她说道:“如果,我可以让姐姐继续做没来及做成的皇后呢?”
      她抬头,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我捕捉到她眼里掠过的一丝恨意。她深吸一口气,回答我:“好,我都答应你,什么条件?”
      我勾起嘴角的弧线,冁然而笑。我向她逼近,直到她的脸只离我一寸近。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她急促的呼吸和恐惧。
      我挑起她的下巴,放轻了声音:“你放心,朕知道你有了予谨的孩子,朕不会碰你。”我也没有兴趣碰你。
      她眼里的防备未遣散分毫,我凝视她的眼睛,一直看穿到她的灵魂:“你爱他么?”
      她流露出疑惑不解,我重复刚刚的问题:“你爱予谨么?”
      她看向别处,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
      不等她回答,我佯装她已默认,我浅笑,诡异的气氛顺着我的眸子迅速蔓延,语气那样温柔:“那让你去陪他好不好?”
      她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她睁大双眼,我毫不犹豫地扣住她的后脑,吻住她正欲呼救的嘴。我抽出藏在身后的匕首,刺入她心脏的位置。
      面前的人呼吸越来越微弱,终而软软地伏在我怀里。
      南宫冷桥,你心爱的女人已经死了,我要你成为我的人。
      翌日,我穿上龙袍,登基为帝。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这天下便改朝换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高坐在大殿之上,看到所有大臣向我顶礼膜拜,包括冷桥,以及那个昨日对我不敬的叶卿家。
      “平身吧。”我道。
      “谢陛下。”
      殿外的阳光有些灰蒙蒙的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睛。
      我明目张胆地对着叶卿家微笑,他躲开我的目光不敢直视我。因为下一秒我就可以因为昨天的事杀了他。
      我无兴趣去对付他,毕竟他也是个尽职尽责明辨黑白的老臣,当初父皇也很器重他。没错,我即是黑,所以他讨厌我理所当然,不愿我称王称帝自是天经地义。
      今日予谨便要下葬,一想到这个我就头疼不已。
      我扶住额头闭上眼睛:“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末将,有事禀报。”熟悉好听的声音自殿下传来,我睁开眼,看到冷桥微微欠身站在殿下。
      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哦?南宫将军有何事启奏?”
      “末将以为,陛下不配做一国之君。”语气恭敬,却是不可忽略的威胁。
      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反驳。
      他继续说,并一步步向我走来:“昨日先皇临终之时,末将与陛下就陪伴在先皇身边。末将为先皇倒水回来之时,亲眼看见陛下捏造圣旨,谋取这国君之位。”
      他的故事编完,正好落步在我面前,殿下议论纷纷。
      我抬头看他,他逆着光,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还有他真面目。
      我噌地站起来,指着他:“放肆!朕是一国之君,岂容你胡说八道!来人啊!把南宫冷桥打入天牢!”
      无人响应。
      我惊讶畏惧地环顾着大殿,突然感到一切都在对我嘲讽,嘲讽我的无知。
      他看着我狂妄地笑,我看不清他一反常态的狰狞和嚣张。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竟是在此情此景。
      我继而明白了一切。虎符在他手上,御林军在他手上,兵力在他手上,一切都在他手上。从我选择相信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满盘皆输。
      他挥挥手,御林军迅速包围了整个大殿。
      他转过身道:“诸位是相信本将,还是相信陛下?”
      议论声渐渐落下,然后是齐声对我的裁决:“臣等相信南宫将军。”
      一句相信,便废了我这刚刚登基还没有一个时辰的皇帝。
      我放声大笑,响彻大殿。
      我扑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他任凭我对他拳打脚踢都不作反抗,他知道我不胜武力,根本没有实力与久经沙场在狼烟烽火中生存的他作抗衡。
      御林军的兵器迅速把我架开,他抽出那把我送给他的剑不假思索地刺进我的心房,刺进我曾经深爱他的心房。
      我一步步退后,最终抵到墙壁。
      疼痛漫步了我的全身,我终于看清了他手中的那把剑上的吊坠,那是予谨生前最喜欢的琼玉,玉上刻了两个字:桥、谨。
      我闭上眼睛,恍然大悟。
      倘若可以,我宁愿永远不知道。
      我重重地倒在地上,一切声音全部消失,我看到他眼神里那一刹那的柔情。
      我疲惫地垂下眼帘,嘈杂间我似乎听到了冷桥的声音。
      予恩,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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