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凤台》朝飞

11、梨白似雪春日迟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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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盏小小的风灯挂在井坊的木架上，昏淡的光线仅照得身旁三尺之内。
　　香枝蹲在这方寸之间，胆战心惊的刷洗着衣裳，一边低低的抽泣着。
　　无边的漆黑中，小松林在呜呜夜风中哗哗作响，偶尔一两声未知夜鸟的怪叫，又或突然闯出的一只小动物，都足以令她惊颤心跳良久。
　　这样的经历，我从前也有过几次。
　　听到脚步，她哆嗦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来。
　　昏暗的光线并没将我照得很全，面孔显得模糊一片。
　　却将她吓得一声尖叫。
　　待认出是我，她立即就没好声气：“阿璃你要做什么？故意要来吓我的吗？”
　　“我刚从上院子回来，她们说你在这里，所以我过来看看。”
　　香枝气哼哼的捶打着衣裳：“啊，你现在府里的大红人了，特地来瞧我怎么受倒霉的！”
　　我走到她边上，说：“我以前也受过好几次这样的罪了。”
　　“哈，原来是你来耍威风的！看着我现在这样，你很高兴，很满意了吧！”
　　我不理她，自顾自的说话：“当时的我，和你现在一样，四周漆黑得一个人也没有。心里很害怕，总盼着要是有个人经过能陪着我说说话，壮壮胆。”
　　香枝手慢了下来。
　　“你是不是怨我从前那样对你？”
　　“我是曾经怨过你的，那是因为你老在刁难我。可是今晚听说你到了这里，我想你终于也会有跟我一样的体会了，突然之间我就没那么恨你了。那，这块是留给你的。”我将桂花糕从她肩膀后递了过去。
　　她顿了好一会，才缓缓的接了过去。
　　我说：“你慢慢的洗吧，我要走了。”
　　“等一等，”她危危颤颤的站起来，眼睛往着水井边外四处瞄了瞄。小声的说：“你，你能不能再陪着我说一会话？”
　　我想了想，说：“好吧。”
　　香枝松了一口气：“谢谢你，阿璃。这地方，我，我确实怕得很。”
　　我蹲下来，静静的看着她洗衣裳，突然问：“香枝姐，从前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香枝看了我一眼，脸上有些愧疚的颜色：“从前是我不好。我，我不该那样嫉妒你。”
　　“你嫉妒我？”我张大嘴巴。
　　“是！因为你长得漂亮，眼睛好，皮肤好，又乖又安静，大人们都说你象是千金家的小姐，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我默了默，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呢。
　　可是谁又知道，我有多羡慕她们呢？
　　她们有娘、有兄弟姐妹、有家……
　　而我，什么也没有！
　　我抬头望着月亮。
　　香枝垂下头：“阿离，对不起！”顿了一下，她说：“你能原谅我，还能跟我做朋友吗？”
　　我点头：“只要你不再欺负我……”
　　她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人了，阿离，这里还有一大盆子的衣服呢，你来帮我洗一些。”
　　我摇头：“不行，这是你的事，嬷嬷惩罚你做错了事，你得一个人洗完了它，我不能帮你。”
　　香枝不高兴：“你刚刚还说我们是朋友。”
　　“所以我才一直坐在这里陪着你说话呀。”
　　。。。。。。
　　最近院子的孩子们难得的一团和谐，互敬友爱。
　　“阿璃，我来帮你晾衣服……”
　　“阿璃，这是我娘做的鞋底子，送你一双。
　　“阿璃阿璃，烤地瓜分你一半……”
　　我很高兴，这是我进了府里后，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正如大人们所说的，好事不会接二连三的来，乐极了往往生悲。
　　刘婶要我去叫春茹来，说是有事要商量。
　　我就去了，甚至还有些兴冲冲，浑然不觉，命运这个东西,在这一刻呀呀地转动着轮子，将我带到了另一个方向。
　　院子里的几个姐姐说，夫人家的太老爷八十大寿，要做足四天四夜的大宴。春茹和几个姐妹都被借了过去增庆，估计得隔个两三天才能回来。
　　我只好怏怏回来，准备回报刘婶。
　　还没近得屋子，远远的就听到刘婶不知和谁在吵架，大嗓门嗡嗡的响：“这事春茹恐怕还不知道吧？不管怎么样，当初人是春茹交给我的，至少得让我当面交还给她。”
　　我记得春茹阿姨将我带到刘婶面前的情形，难道她说的就是我？
　　我站住了脚。
　　二郎冷笑的声音：“你一把岁数活回头了，春茹不过是个下等的倡伎，老爷做事还要问过她？”
　　李嬷娘劝道：“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外边怎么能活得下去？既然阿璃她娘将孩子托给春茹，好歹你也让她知道这么一回事。以免得人家说咱府绝情。”
　　我手心一阵发颤。
　　二郎恼火：“你以为这事我一人做得了主？我还不至于那么铁石心肠！可有什么办法？公子爷突然发病，上院子的人说是遭了霉冲，算来算去，就只有这孩子的命硬克着的。所以夫人发了话，府里片刻不能容她，要她马上就走！”
　　阿轼生病了？
　　我浑噩噩的推开门：“二公子生病了？”
　　屋里三人望着我，刘婶叹了一口气，问：“你春茹姨呢？”
　　我老实的跟她说：“院子里的姐姐们说她被借出去了，要隔几天才回来。”
　　两位嬷嬷看着我，又看了看刘二郎。
　　二郎说：“你们别看我,不管怎么样，她今天都得走。”
　　刘婶说：“阿璃，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忍着不让它掉下来：“阿璃做错了什么吗？”
　　大家都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李嬷娘问：“你娘原先在外边的屋子还在不？”
　　我点点头。
　　刘婶叹了一口气，从身上摸出一串子钱放在我手心上：“你回屋里收拾一下，这跟着二郎出去吧。”
　　我就这样，再一次匆匆的离开了元府,甚至连跟小伙伴们告别的机会也没有.
　　乌黑而沉重的铜门，在我身后重重的闭合！
　　我一个人回到曾经和阿娘一起过的郊外小院。
　　推开木门走进去，地上处处积满灰尘。
　　茫然四顾，一切都如当时离开的样子，记忆中仿佛那只是在昨天。恍如隔世的月光下，当年的阿娘衣袂微扬，斜靠在门边，微笑的看着我。
　　我腕起袖子，决定动手将屋子里外重新打扫了一遍。
　　天亮的时候，隔壁买豆腐的王大爷过来了，看见我吃了一惊：“我说昨晚你们这边有动静，还道是进了贼。哪想原来是你回来了，你不是进了王府吗？怎么又回来了？”
　　“府里说我克了公子爷，就将我退了。”我老实的告诉他。
　　王大爷跺脚：“也真够恨心，年纪这么小的娃儿就这样遣了出来，这不等于是要人命嘛。娃儿，你八岁了吧？有什么打算不？”
　　我想了一下：“春茹姐还不知道我被府里遣退了，不过我走的时候府里给了一些钱，我先住着，等过得几日，再去和春茹姨商量去处。”
　　王大爷说：“孩子，你跟着茹姑娘商量我没话说，可你千万别跟着走了她那一行。那不是好姑娘该去的。”
　　我迷惑不解：“春茹姐干的是哪一行？她不是跟我们一样, 都是侍侯着主人的吗”
　　王大爷咳了一声：“你还小，再大一些就知道了。对了，你挎着篮子准备往哪去去？”
　　“在里头一年多了，既然出来就，我想到娘坟前瞧一瞧，给她上柱香。”
　　王大爷叹息一声：“懂事孝顺的孩子。哎，要是不行的话，孩子你就过来随我们住算了。家里人口虽然多些，也不差你一个。晚上记得过来吃饭啊。”
　　我应了一声，出门转西而行。
　　娘葬得远,当初村子里的人得知她是得肺痨死的,怎么也不许我们在村子附近为她落土。最后我们不得不横跨邯郸,到另外一头的郊外给她觅了一块安身的地.
　　在元府里终日做事，常常听得一些三姑八婶的聊天，也就多知道一些事情了。
　　他们说，死人要在坟前烧钱纸，烧得越多，死者就越有钱，这样他们在死后的生活才能过得好。
　　我不知道月亮上住着的人是不是也要花钱，但给娘多烧一些总是没错的，这样她也就有新衣裳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