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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涌(8-9) ...


  •   8.

      地者站在一湾冰冷的池水中,低着头。
      他微微的弯曲又舒展着自己的手。
      像是在倒影里能看见自己孩童的样子。
      他幻化出血断邪刀。水中倒影的那个小鬼也幻化出了一把同样的兵器。
      他的武器和他一同在时光与杀戮中成长。
      「……不过它还不完整。」
      天者的声音从上传来,然后整个人也在半空出现。
      倒影又变成了正常的倒影。
      地者抬头看他,说,你心情不太好。
      天者迟疑了一下——他肯定别人见到的他都会欢欣愉悦的,从大体来说,他刚刚又成功策划了一场战役、并且天族几乎无伤的凯旋而归,着眼于个人,他刚和祈祷繁荣的女祭司分开没多久——说,没有。
      地者也不争辩。他转身从池中离开。
      天者说,我本想在这次战役中试验下再生魔法,可惜失败了,早知道对方没有足够战力拖延到让我试验,就该让你去喂养你的刀,至少能速战速决。
      地者站在岸边树旁,把袍子挂到身上,才说,这表示天族现在的实力不错。然后又接了一句,说,你弟弟没参战。
      天者因为这句陈述降落在地。
      地者知道这个人太在乎他弟弟了,简直到了憎恨的地步。
      天者走过去,拢了拢衣摆,水里便倒映出他和地者两个人的影子。

      这时候,之前躲避血腥气似的月亮识时务地从云朵里闪出来,它把天者白色的袍子映得纯净无暇,缀在衣服上的细碎宝石闪着星华一样的光。
      地者的反应倒是一板一眼。他说,有件事不太明白,能问吗?
      天者习惯性的回了个「说」字,立刻就觉得自己对他如对待那群老头子一样了,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地者大概是不在意的。他想。
      不幸的是,地者确实对此没有想法。他只是问,你已经放弃等待你弟弟了吗?
      天者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地者的语调毫无色彩。他说,白天回来理应通报你战况的时候长老阻止过我进入议事殿偏厅,但我只听你的命令并且之前也没接到你的指示,因此我进去的时候看见你和第一女祭司在一起——
      天者皱了眉。但边上地者的依然在陈述。
      他说,我能看见的大概只有第一女祭司赤身裸体,毕竟第一女祭司是天族上位者,我无法决定是不是应该上前通报,唯一追着我进入议事殿的第二议事殿长老便把我带了出去,当然,因为他随便对我动手和我的无意识反击、他大概下周会议会缺席,但他告诉我,我必须离开,你在做重要的事情,并且这样做是因为你希望第一女祭司能给天族带来一个强大的子嗣。
      天者不说话。他当然知道下午的时候地者来过了、那个老家伙也来了然后被轰走了,他的地者在边上犹豫不决的情绪他能感知得一清二楚——他有些小小的后悔,就因为他让地者学习,充分的、自由的学习,于是眼下原本只听「天者的命名并不自我认知」的地者便有了关于「暂时不方便介入」的判断的产生,这是件多么令人不快的事情,他喜欢地者成为一个「特权者」,随意出入或随意打断,或者是地者做些其他被归属为不当的举动令众人感到「他在天者那儿是个特权者」的事情。
      地者看着天者,一如往常——如果有什么不明白,他就会问,天者不会打断、总是倾听并且最终都会告诉他的,假若不是立刻,他也只需静静的等待就好了。作为一个天生的、合格的杀戮机器,每当他想要去了解「剔除天者的隐患是我的本能与本职」之外事情的时候,尤其是他的眼睛正因皎洁的月光而天真的透亮,此时此刻,地者看上去就像个干净的无辜者。
      天者小幅地移动了下位置,打散这种扭曲的纯良感,然后高傲的升了语调,说,你觉得她能给我生个强大的子嗣吗?
      地者说,大概不能。隔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知道,只是长老和我说,你也早已经到了为孕育天族的优良后代尽责的年纪了,即使不算上被禁止降生的前两百年。
      天者哼了一声,说,那些弱得像虫子一样的家伙让我恶心。
      地者插不上话,他不了解这种事——正确的说,他根本不需要了解,当「罪翼」认了主之后,他们从意识上就不能再算是个生物了,即使无论是目前根据他从逐渐模糊了印象中的同族那里旁听来的感叹还是各种被一不小心传入他耳中的闲言碎语,这代的天者对他的管制简直宽松得毫无章法,但他依然在逐渐漠视所有和「天者」不相关的任何大小事情,并且这种本能行为无法被意识到。
      湖面反射的清冷幽光像是吸收着两人的情绪又将之漩涡在一起。可惜……沉重也要、不当也罢,就算是不合时宜的情愫膨胀起来,当地者判断为「不存在天者的隐患」的时候,他就成了个麻木者。
      天者细微地摇了摇头,说,回去吧。
      地者领了命令,说,好。

      于是他跟在天者后面,听他轻声说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

      比如——
      「如果下一代罪翼出生我弟弟还不能驾驭,那就用点激进的手段让他成长。」
      ——地者当然能预见,到时天者仍旧会宽容地说「不急,再等等,你去处理掉这代的罪翼吧」。他根本不会允许他刺激一下他弟弟,就好像提防着他会像抹杀了同族一样毁了那个家伙似的。
      比如——
      「我已经很难找到再生魔法的实验地了,那群该死的老家伙总是盯着我,我还不能除掉他们!」
      ——然而,每当天者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仅仅过几个月就很有可能会在地者手中出现被迁怒的牺牲者,接着,地者就会在议事厅里平静的听着天者处理因为「暂时缺少」了个长老而增加琐事的抱怨和独处时不加掩饰的策划新试验的激动。
      再比如——

      再比如什么呢?
      地者意外的发现,他根本没有用心听见。随即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种本能的「对天者的话绝不应该有半点忽略」的自责。
      于是他只好站定下来,希望天者能注意到,并且能停下脚步然后能宽恕这种不当的漠视与无理,虽然,似乎,这种事情好像经常在发生——地者习惯于看见天者在议事大殿对长老们暗地的走神大发雷霆或尖刻讽刺——但今天情况比较特殊不是吗?地者生动地联想到了白天看见的赤身裸体的第一女祭司。
      天者确实停下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转过身来。
      天者说,如果我决定离开这里,你跟我走吗?
      嗯。地者的这种回答几乎是出于本能。
      天者说,你不问我理由?或是你不担心将要面对什么吗?
      地者毫不犹豫地说,不。
      ——他不需要理由,也完全不担心。没人能对天者造成威胁。
      天者说,你从以前就这样,我说什么你总是「是的」。
      地者说,是的。
      ——他不知好坏地把这个状态肯定了下来。
      天者说,如果「最高祭司」不是我呢?
      地者又看了看他,终于尾调微微有了些可喜的变化,说,一定要用这样的假设条件吗?
      天者没说话。
      地者低下头,说,不知道。
      ——身为「地者」他对「天者」无比诚实。
      隔了好一会儿,像是已经做了个艰难的情绪演练,地者才说,「如果」你不是最高祭司天者,也许现在的罪翼地者就是别人,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我也没有被别的天族唤醒的经历。
      ——虽然语调和情感的调整都相当失败,但至少遣词造句算是合格。
      天者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说,今天耽误了很多时间,因此现在要回议事殿弥补处理,快点跟上。
      地者点了点头,他感到天者烦躁的情绪,但仍然安心地跟在他身后。

      9

      客观的说,天者很高兴地者学得很快。

      当他登上最高祭司的位置、并成功找到最强的罪翼让周围的老家伙都闭嘴的时候,通过接触,他就明白了身为罪翼的封印和身为天族祭司的他的封印显然完全不同。
      对被选中的能成为「地者」的罪翼来说,「认主」和「杀戮」之外知识和意识毫无必要。这一族沉睡的越久,自我就被剥夺五感的空虚消灭得就越彻底,而天族祭司则完全相反,他们通过无干扰的封印期升华各种天赋的学识。然后便是这样的主系与旁支两族通过微妙的天命认可,使得天族在神域越发昌盛。但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及理由,天者都不喜欢地者被族人赋予的「怪物」的盛誉。
      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流逝,天者即使刻意无视也仍然感到地者已经没有他们小时候相互认可时的情感了,他不再有应激性的愤怒,也不再有主动探索的欲望,这并不是成熟,而是在靠一种扭曲的「天命」实现自我抹杀与完整。所以他喜欢地者向他询问,容忍甚至认同他因莫名其妙陷入思考而导致的不合时宜地走神,因为那之后,地者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他第一次将他从封印的茧中带到这个世界,有喜悦、悲伤、惊讶、烦躁、愤怒甚至傲慢的……种种的生动的情绪,因为再一会儿,这些鲜活的色彩就会飞快地消失在本能的服从里——即使他可以通过解答地者的疑问重新看见它们。

      天者被自己的文艺情怀逗笑了。

      不过,当他将地者的头搁在自己的腿上、顺着他的黑发爱抚这个杀戮怪物并给他说一写零零碎碎的无聊事情的时候,他觉得,被众人仰慕地坐上无聊透顶的祭司位置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差事。
      虽然天者时常还是会想,以后再也不能宽容地让地者随便出去散心了,他之前甚至拿腔拿调地说过「你如果想去见同伴,可以告诉我,我会带你去见」,但他依旧保持大度地随意着地者与同族之间的交流,即便他根本无法控制别人会对地者说什么,并且对任何与地者的和睦相处都心存不满。
      诸如现在,若不是地者前日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问了他关于同族之间「□□」与「生育」算什么,他根本就懒得搭理代表繁衍和繁荣的第一女祭司。
      眼下呢,地者肯定已经将这个「不想关」的记忆消除了。
      ——天者想他一定不知道这简直就和「邀请」无异。
      这让他觉得自己对地者所做的容忍和付出都显得那么自作多情又天真白痴,于是忍不住神经质地想「地者对自己的忠诚其实都只不过是出于天命」。

      天者突然很想把地者叫到身边来。他抬头时看见地者又站在固定的角落——那个角落在白天会议时能避开众人大多数的视线——斜阳也只能落到脚下,衬得黑袍子上的金色缀饰在暗影中闪光。
      他像前几日一样的看向窗外,看上去透着鲜少的愉快。
      于是天者微微叹了口气,放弃了原本似乎是想要责问的念头。他走过去,发现地者看的地方确实仍旧是那个广场中心的花园,那里依旧人流不多,但还是有几个熟悉的影子。
      他说,如果你想去聊一会儿,可以去,记得明早的会议要陪我出席就行。
      然而地者却回了个茫然的神情,好像天者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似的笑起来。
      当天者不为人知的小情绪开始为自己惋惜的时候,地者愉快的回道——

      「我想应该给你带几个罪翼来实验再生魔法,其他种族实在是太弱了,根本无法承受凭空创造出来的魔法生命。」

      是了,成为「地者」的罪翼对天命认可的「天者」的忠诚在一个独立的思维宇宙中变得完整而封闭,并且尖锐得可怕。

      天者慢慢地牵过他的手,说,我们去后园休息一会儿吧。
      地者说,好。顿了一下,他又说,但你不处理完事情再去吗?
      天者把他带出角落的阴影,一边说,不急,休息的时候我正好和你说些「生命繁衍」和「再生魔法」的事情,当然你还想听的话。
      地者听出话中大概是有「这是你之前问我的」意思——但他显然觉得无关紧要而不记得了。他说,嗯,我现在想知道「再生魔法」。
      天者点了点头。
      地者说,其实我去书库查过,你别介意。
      天者笑了笑,他当然不会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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