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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章十七(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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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七除夕守岁,旧符新桃(上)
夜色正深,客栈里的旅客本就不多,这时也各自回了房,洗漱后入了梦乡。
欧阳少恭坐在榻边,解衣欲眠。明日就是除日,一年的时光又要流走了。他将发绳解下,放在枕边,暗暗调息了一会,发觉身体仍是大不如前。此时对上雷严,恐怕没有胜算。估计还要再休养个两三日才行。
他想到今天小兰见到他,虽然不再轻易显露面上神色,也未与他多言一句。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百里屠苏,就扯着方太和尚踉踉跄跄走了。可惜走的太急太慌,在佛殿高高的门槛上狠狠绊了一跤,整个脸都趴在地上。方兰生慌慌张张爬起来,在方太和尚的叹息声中,拉着人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了。
欧阳少恭想到此处,挑唇一笑,自觉与方兰生缘分已尽。小兰在他面前,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无法控制的懵懂和慌乱,然而不过是长久积习,终于有一日会完全忘却。
既然仇恨都不刻骨了,又还能再有什么牵连。
周围一片寂静,仿佛连心也沉寂了。欧阳少恭缓缓收了笑容,合上一边罗帐。他刚想将榻边的烛火熄了,就听见屋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接着便是轻轻三响,之后复归宁寂,再无响动。
欧阳少恭挑眉开门,果见百里屠苏。他站在门口,没有背剑,恐怕还没有洗漱,仍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欧阳少恭只穿一件单薄的里衣,连头发都散在肩头,显然是要睡了。百里屠苏看到这样的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向冷硬的表情难得有些羞窘。
“……屠苏可是打扰了先生?”
“……无妨。”欧阳少恭摇头,请百里屠苏进屋坐下。室内只得冷茶,欧阳少恭将灯挑亮了些,“百里少侠可有要事,要告知在下?”
百里屠苏垂目,沉默一会。
“……明天就是除夕了……兰生说明天晚上方家会有家宴,大家也会回来……所以……”
欧阳少恭一笑,颇有玩味道,“百里少侠和在下说起这方家家宴,难道是要邀在下同去?”
他见百里屠苏顿住,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眉目间渐渐泛出丝丝冷意。
“哦?让在下猜猜,百里少侠不好开口,莫不是怕在下想念故友,一时忍不住扰乱了这方家家宴?放心,少恭不是这么不识趣的人。更何况我另有要事,百里少侠想做什么,自去即可,不必顾虑在下。”
百里屠苏急切摇了摇头,抬起眼眸, “不是。只是先生……明天除夜,就先生一人守岁……未免……更何况晴雪,红玉,襄铃都会过来,连尹千觞都很可能……”
百里屠苏开始还有些犹豫,不知怎么表达,后来却是越说越快,颇有点急切的意味。
“哦?”欧阳少恭打断百里屠苏,有些嘲讽的弯了弯嘴角,“原来少侠倒是为少恭着想,怕我长夜寂寞了?”他轻声一笑,一字一句道,“只是想问百里少侠,这些故人,又有哪一个算是少恭的朋友?”
欧阳少恭的眼睛里仿佛覆了一层薄冰。他又想起居雪村时尹千觞的猜忌,还有许多埋葬在记忆里的片断,猜忌和仇恨。
“便连千觞……”欧阳少恭哼了一声,眼睛亮的直逼百里屠苏心底,“少侠心意当真感人,只是不知,少侠有没有问过方家主人,许不许我这冷血之人入席?”
百里屠苏被这凛烈的目光一瞅,心脏扑通跳了一下,又复归沉寂。他说不出话。他没想那么多。他想和欧阳少恭一起等待旧一年的结束,新一年开始。而这也恐怕是最后一个,半身相依一起过的节日。而那些旧友……纵是上一世之事,也不能轻易忘怀。只是他似乎忘记了,与他不同,那些故友与欧阳少恭,却是隔了多么深的一条鸿沟。
欧阳少恭见百里屠苏怔怔不语,脸色渐冷。他起身拢了拢衣襟,窗缝间有风呜咽进来。想是外面起了夜风。
“夜深露重,百里少侠若无要事,便请回吧。”
百里屠苏愣住,他想表达的意思还一个也没有表达清楚,倒被下了逐客令。他嘴唇开合了几次,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垂目道,“……一天舟马劳顿,先生也早些休息为好。”
话语毕,百里屠苏却仍是不走,就像被什么黏住了一般,立在桌边。欧阳少恭在烛火里,只能看到青年浓密的眼睫不停地颤动,有点无措。
静止半晌,欧阳少恭心下难以察觉的发软,他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婉转问道,“少侠可还有事?”
百里屠苏猛地抬起头来,在除夕前夜,有一种冲动忽然涌上来。他想说出一切。他不想再和欧阳少恭回到最初,这么生疏,怀疑和猜忌。
这种情感那么汹涌强烈,他的心脏紧张的跳跃,而他的全部理智就像是一叶扁舟,要被情感积成的浩瀚大海淹没。不管不顾的吐露心底的秘密和渴求。
然而这种冲动只是一瞬间,快的就像是飞鸟点过湖面。
他没有开口。既然已经有所决定,其他的一切都是徒增困扰。
欧阳少恭见百里屠苏神情激动,一瞬间眼睛里好像燃起了飘忽不定的火,似乎要豁出一切的架势,心里一惊。然而很快,百里屠苏眼里的火焰就烧尽了,又变得坚毅如同黑色岩石,吸不进一丝光亮。
百里屠苏渐渐平复心跳,心底只余一丝冲动的余味。他抿了抿唇,一如以往,他的理智战胜了他的冲动。他专注地看向欧阳少恭,用手将他滑落在肩上的头发拨到后面,心底惟剩的一丝躁动鼓动着百里屠苏,他越凑越近,心脏也跟着缓慢有力的跳动。
欧阳少恭本来还在疑惑,这时见百里屠苏凑近,心下一动,立时蹙起眉来。他应该向后躲开,可是百里屠苏的眼睛太亮又太暗,有希望又绝望,像方兰生的眼睛一样,复杂的让他读不懂。
灵魂深处忽然涌上来一种和鸣的悲哀和战栗,欧阳少恭浑身一哆嗦,百里屠苏已经吻上了他。
很轻的一个吻,噙住他的唇,像羽毛一样,没有一丝情色的意味。
唇与唇间的温度很温暖。
只有片刻,百里屠苏便将唇移开,他的手掌从欧阳少恭的发丝滑下,又经过颈部,缓缓滑出。长年用剑的薄茧擦过后颈,微微酥麻。
百里屠苏轻声道,“先生,好些休息。”
欧阳少恭怔在那里,没有开口,眉头紧蹙。
他未发一言,待百里屠苏出了门许久,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的心里被震惊和怒意填满。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人敢对他做这般事。千载渡魂,虽曾为得女子……又怎能受这般……
他狠狠一甩袖,烛火“噗”的一声灭了。
第二日清晨,欧阳少恭被冷醒了。原来昨晚,竟然未合罗帐。寒意侵人,被中银香球也缓解不了凉气。他惦记还有要事办,便穿衣洗漱,下了楼。
欧阳少恭到客栈大堂,看见到百里屠苏一个人坐在桌前,似在沉思。焚寂竟放在桌案上。桌上摆着食物,还散发着热气。百里屠苏听到下楼声,眼光看过来,却不言语。欧阳少恭本不想和他同桌,但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便过去一同吃饭。
两人均是无言,一顿饭吃的沉闷无比。其它桌旁倒是聊的热闹,却无非是做完这一单货,赶回家过年之类的。
吃过饭,欧阳少恭向百里屠苏敷衍点头,独身出了客栈。
一出客栈,虽然天寒,喜庆之气还是扑面而来。向前一看琴川几里长街,人人面上带笑,脸色发亮,手脚麻利的忙着布置,迎接新的一年。
欧阳少恭沿着长街慢行,看到家家户户都在忙碌。他们在门上贴画鸡和门神,用崭新桃符换掉旧符。小孩子沿街开心的奔跑,捏糖人的老者在路旁忙活不停,手指都冻红了,也呵呵的笑着。
旧的一年又将结束,新的一年又将开始。岁岁无尽,人寿渐老。
今天快乐,不知明天。
今日团聚,不知分离。
欧阳少恭随意摘下路边的一朵野花捏在手心里。他捏的很使劲,张开手时,花瓣将指甲染成了淡红。
然而,若能与这日月同寿,自是长长久久。纵使巽芳已逝,再无人相伴,又有什么可以畏惧?他仍要活下去,他仍要重建蓬莱,做他的永恒之主。
虽然玉横如今在百里屠苏手里,趁他不在时,也仔细翻找过,一无所得。然而等到蓬莱,百里屠苏必然把玉横祭出,以神器开启阵眼。那时夺来炼药,便能赋予他人永生永年。
欧阳少恭到了药铺,时间恰好。掌柜刚让伙计贴好门画,换了新符,就要关门过年。欧阳少恭温言几句,抱歉打扰,在那掌柜的诧异中买了蜈蚣,蜥蜴等入药毒物,又随手补充了一些药材,方便日后出行。
欧阳少恭复又回到了埋蛊之处。他取出碗,揭开符纸,见那巫蛊已经呈现血红之色,浓稠艳丽,散发一股血脂香味。碗中之水又清冽如故。欧阳少恭将指尖伸进去,蛊虫好像感应到一般,快速蠕动着,狠狠将口器埋入吸起血来。吸了一阵,欧阳少恭将它甩在水里,又将在药铺里买进的毒物投进去,那蛊果然将口附在上面,重重吸吮。欧阳少恭把符纸贴好,复又埋入土里。
这是炼蛊的第二步,接着只要等待蛊虫成熟就好了。
欧阳少恭略微挑起唇角,眼神冰凉。
此回无论雷严如何厉害,又想出何等奇诡之法,纵要自伤,也必叫他血债血偿,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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