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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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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方城是在面试的时候,他挑着浓黑的眉毛,眼里露着笑意,“早就听说过阁下了,顾氏怎么舍得放你走的?”。
他们总是喜欢胡乱的猜测姚惠民,说他如何如何的忠心的追随着顾氏,又为顾氏做了多少多少的贡献,总裁要退了,又是怎样的煞费苦心的早做了安排,把小小年纪的姚惠民安排在顾倾的左右。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跟着他都是我自愿的,没有谁安排,他更不知道,也不牵涉这样的神化的周折。
我说“不不不,您太高看我了,根本没有那样的事情“。
方城跟旁边的人说“果真是个谦虚的不得了的人”。
我百口莫辩了,说不得话。
一个简单的面试,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就留下了,方城说“惠民,这里可比不得顾氏,你要将就一下了”。
我坐在方城对面,喝着自己晾的白水,引的他一阵大笑,他说“惠民,你怎么喜欢喝白水?”。
我说“不合适吗?”。
他摆着手“不不不,太合适了,你跟这水一样,我这里有只玻璃杯子,也很适合你”。
他把杯子洗干净了放到我手里,“别推脱,一只杯子而已”。
我推脱不得只好收下了,约了他在餐厅吃饭,他跟我说起自己的身世,说有个优秀的弟弟,掩不住的自豪,只是叫人看着有点怪,那自豪好像只浮在脸上,只要你拿手一弹,准会随着灰尘不见的。
姜琳来看我,带了他订婚的带子给我看,我说“不看了,不要看,你偏要碰我的痛处吗?”。
她倚在阳台的栏杆上,观望着远处的夜景。我也喜欢站在那里往远处瞧,还为此准备了望远镜,能真切的看见一座青黢黢的山。有雾有云的,下雨的时候也很好看,要是赶上冬天下雪就更美了,不枉费我的钱。
我问她“好看吗?要不要望远镜”
她转过身不再看了,问我“姚惠民,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不懂,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怎样的意思。于是茫然的看着他摇头。
她探手勾住我的脖子嘴唇印上来,我只觉得脑袋发懵一片空白。
我开始考虑,找个女人结婚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你看,他都订婚了,我也该有个结局了,我这一路看着他,上学念书,经营公司,如今订婚,模模糊糊的好像听了一场故事,故事讲完了,该收场了。
我本以为我们会简简单单的结婚的,可是姜琳不许,她说先举行订婚宴。我好笑“我哪里有什么朋友啊,我们俩去吃一次晚餐就算了”。
他订婚,我们就不要了,我又不像他那样风光,什么也给不了你,寒酸的很,白白叫人嘲笑。恐怕也没有人肯来的,我平素也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亲人。冷场了,会扫兴的。
真的到了这一天,叫我吃惊不小,以前的同事林林总总的来了一百多人,还有我不认识的,大概都是冲着姜琳来的吧,我可真是沾了她的光了。
顾倾也来了,身旁跟着林盈盈,照耀全场,惊呼一片,到好像他们俩又要订一次婚。
再怎么生气我也还是不敢看他的那双眼睛,偷偷的瞧着比以前更加的冷了,骇人的厉害,这一帮瞎子看不出来么?还说他快乐,他们一定是对他不好了,叫他操心了,叫他一个人受累了,直恨的我牙痒痒。
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喝酒,尽管叫姜琳一个人去应付吧,我累极了。他却推门进来了,揪着我的领子不松手,眼底闪着寒光,语气冰冷“姚惠民!”。
头一回听见他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我。还真是不大习惯,我掰着他的手不至于被他勒死。嘴里喊着“快放开我,放开”。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能大声的对他说句话,我怎么舍得。
他丝毫也没有放松,手劲大的吓人,“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结婚?”。
我真的生气,第一次生他的气,我怎么就不能结婚,难道吊一辈子他才称心吗?我都老了。
我索性松开手任他揪着去吧,“我为什么不能结婚?”。
我那么辛苦的才决定和姜琳好好的生活,你一刻也见不得我好吗?我就知道,你浑身上下都是假的,只有那双从来不带笑意的眼睛是真的,阴阴沉沉的盯着别人说温柔的话,你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姚惠民早就看明白你了,他只是不说破罢了。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坏。
他揪累了,觉得没劲了,就松开了,端起我的酒倒进嘴里,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我是想给他煮一杯咖啡的,我还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他从来也没告诉过我,谁给的热饮他都喝,唯独我给的丢在那里冷掉,早晚被倒掉。印象里他好像提过蓝山吧,是蓝山么?有这么一种咖啡么?我只喝速溶咖啡,不懂这些的,我就是这么土气的一个人。家里的用具都是姜琳带过来的,也是她一点点教会我用的。
我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的检出饱满的咖啡豆,磨了,煮了,天都黑透了,姜琳换下了晚礼服穿着□□的睡衣来厨房看我。她没有责怪我不负责任,拍拍我肩膀说“顾总走了”。
我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走了,我弄这些个不上台面的东西干什么呢。
姜琳瘪着嘴喝我煮的咖啡,“惠民真偏心,我教你的这手艺,你都从来没给我煮过”。
我说“这就是给你煮的”。
姜琳开心的笑起来“真的吗?惠民最好了”。
我打量着她身上的睡衣,那是我的,她穿起来有些大,我们商议着再买一套一摸一样的。我拿着望远镜看远处那座山。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徐徐的沿着盘山道行驶着。姜琳从背后抱着我的腰,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哪里看得见车?”。
我坚持“能”。
姜琳推开我“小孩子一样”。
我们商议着要一个小孩,我喜欢女孩,最好长得像她妈妈一样漂亮,像我的话恐怕销路不好了。
同姜琳生活在一起是快乐的,轻松的,她那双眼睛既不会肆无忌惮的笑也不会冷的骇人,她具备了一个合格的主妇所应该有的良好品质,会做饭,常打扫,尤其重要的是,她对我那么好。
遇上她果然什么都是顺利的,我们很快换了车,拿得出手的奥迪,她为此高兴了好长一段日子。最使人高兴的是她怀孕了,我们偷偷去做了B超检查,结果欢天喜地的是个女孩。做检查的是我们托了些关系找的人,一个身材娇小,面目清秀的实习生,她笑着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漂亮的很,爸爸妈妈都这么好看”。我只顾着开心孩子了,抚着姜琳的肚子只点头“是,是,是,您费心了”。事后才懊恼起来,她那是嘲笑我生得平庸吗。这些人总喜欢拿着我的长相嘲笑我,不过好在我习惯了,如今我已经订婚了,也很幸运的做爸爸了,不用勉强自己长得好看好有一天能配得上他了,那个时候的我真是愚蠢透了。
姜琳要休产假了,我没能脱开身陪着她去,很是内疚,她像往常那样拍着我的肩膀说“不要紧不要紧”。
我忐忑的等着她的电话,她说过回到家就给我打电话的,马路上那么多车,又都是不长眼的人,她又那么不方便,你看,她这样一个女人,为了我如此辛苦,我却安心的坐在这里干等着,陪她出一趟门的功夫也没有,我太失职了。
方城探着头看着我,伸开五指像没有蹼的鸭掌那样在我眼前晃,他说“嗳,惠民,惠民”。
我才看清他手里举着的电话,我又把它落在他那里了,怪不得接不到姜琳的电话。
我应该像个称职的丈夫那样关心我的妻子,以补偿姜琳对我的好,于是买了鱼要替她煲汤,我厨艺糟糕透了,怎么学也学不好,吓得她抵死不叫我进厨房。
她喝完了汤,又像很久前得那次一样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我“惠民呐,你仔细听我说,但不要着急”。
我隐约知道,兴许他要结婚了吧,这不是迟早的事么。
她说“他出事了”。
出事了?他能出什么事,谁还奈何的了他。
这些世家豪门总是这样乱,兄弟,继母,总是要你死我活的,如今他也不可避免的卷入这样的纷争,他不是一向手段非凡的吗,怎么这次落马了呢,还输得惨烈。
我颤颤巍巍的站在他的门外,抬起手又放下,我这是何苦呢,即使落魄了他也是他,哪里用得着我接济。
他穿着新进名贵的西装,头发有些散乱,空空着两只手,从那门里走出来,眼神冰冷的回身一看。我躲在角落里偷偷的瞧着他,不敢出声。
“惠民,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
我简直要暴跳,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是这么高高在上的,谁给了你这份笃定我就一定会来。我匆匆丢下姜琳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副嘴脸么。
我还是从墙角走出来,垂首站着,好像范了错的罪人。
他径直走了,看也不看我一眼,连假装的语气也省了,冷冰冰的甩给我一句“走吧”。
我果然听话的跟着他,心虚的拉开车门,我解释“我换车了,这是奥迪”。
我知道他嫌弃我的二手现代,如今我节省开支换了辆好的,他还是一样的嫌弃,皱着眉头掩着口鼻,连曾经的那份掩饰都不见了,到像他落魄了反而再也不用扮着了。
他富裕的时候是个绅士,如今落魄了也还是,穿着我的睡衣坐在我家的餐桌旁,擎着刀叉不知道怎样对付圆溜溜的鸡蛋和油条。他是个中国人,也是在中国长大的,怎么反倒不会用筷子。可我不敢嘲笑他。我怎么舍得叫他受窘难堪。
他索性不吃了,放下刀叉打量起我这狭小的家来,望见姜琳的时候冷冷的问“都这样了怎么还不结婚?”。
你听听他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是要结婚的,又不会像他那样订了婚还把人甩开。
我抱着被子和姜琳解释“我怕沙发太硬他睡不惯,垫一下会好一点吗?”。
他哪里睡过沙发,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是我家没有客房给他睡,也不能委屈姜琳去睡沙发,她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即便她不怀孕也不能的,她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舍得。只害的自己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着,替姜琳盖好被子又跑到客厅替他掖被角、调温度。
姜琳可怜我,不忍心叫我这样,收拾了东西回家去住一段日子,我们原是商量好了什么时候他找到了地方就回来,可是我知道,他如今身无分文,也没有人敢收留他,叫他搬到哪里去?
他冷着一张脸翻冰箱,终于找出一袋面包还算勉强可以入口,我又不会做饭,他也不会,面包过期了也不知道,吃到上吐下泻进了医院,我丢下工作匆匆跑去照顾他,吓得不敢抬头看他生气的脸。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过错,我没能照顾好他,像他们一样叫他受了委屈。只能不住的道歉,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了”。
他转过身不理我,搂着手里的淡棕色玩具熊不说话。那是我和姜琳给宝宝挑的,姜琳没来得及带走,落在我这里了,却成了他的专属玩具。有钱人都有这样的怪癖么?他现今没有钱只有怪癖了。
他终于好转了,决定找一份工作,可是谁也不敢收留他,对顾氏那对母子忌惮的很,只能赔笑着同他说“您去别处看看吧,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没有适合您的职位”。
当然没有适合的职位,谁能聘的起顾倾,可随便给个工作总是能的吧,他从前语气温柔的同你们这些人做了多少生意,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顾倾拿着我的望远镜扫视远处,看到什么惊的一跳,唤我过去,“惠民,你快来看,从这里可以看到我家,那座青黢黢的山”。
我忽然明白姜琳曾经同我说的那句话,她问我“这是何苦”,我日日夜夜的站在这阳台上望着他,那山是他规划的,那房子是他亲手设计的,那盘山道也是他用的。我的壁橱里贴满了相片,夜晚的有,白天的也有,有雾,有雨,还有雪,模模糊糊细细密密的掩盖着。
我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担心他被别人抢走了,他再也回不去那里了,他就站在我的眼前。
他在一间酒吧找了份弹钢琴的工作,苦笑着说“过去是母亲逼着我学的,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我坐在避人的角落里看着他——穿着我能买得起的低廉的西装,稍稍低着头,闭着眼睛,专注的弹他的琴,一如既往的高贵,不尽人情。
过了些时候他突然说要离开一阵子,我心里害怕起来,这里始终留不住他的,我问他去哪里。
他沉吟着说“牙买加是不太方便了,去日本也行”。末了还神神秘秘的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说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我把姜琳接回来,她围着屋子到处找那只玩具熊,问我“惠民,熊呢?”。
我不能说叫他带走了,支支吾吾说不清到底哪里去了。
她拍着我肩膀说“再买一个罢,不要紧”。
房子空出来了,孩子也快要生了,我们准备着要结婚了,好着手给孩子上一个户口,匆匆忙忙的料理了婚礼,方城也来了,高兴的四处敬酒,跟别人说“你们都知道惠民是个好人,高兴不高兴,你说真奇怪,他竟然要结婚了”。
我知道他替我高兴,我和顾倾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一点,总觉得我这人倔强的可怜,不自量力的哀伤那么一位人。他奉劝我说“惠民呐,我们和他比不得,即便是落魄了,也是碰不得的”。
没想到一语成谶,林盈盈兴冲冲的冲到我们的婚宴,还是那么热烈的情绪,仿佛这个女人一生的经历都用在了情绪表达上,肆无忌惮的开心又或者是今天这样的愤懑,她像个泼妇那样叉着腰,单手指着我的鼻子,“姚惠民,你把他藏到哪去了?”。
“谁?”
她冷笑,“谁?还有谁,顾倾,顾倾啊!”。
她像我一样痴情的巴望着这个男人,即使他那样无情的抛弃了她。
我平摊着手掌,轻轻的推掉她的胳膊,我顾念着姜琳的面子,“我们去别处说吧”。
林盈盈挡开我,“别处?哪?你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了”。
我哪里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从来也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我什么也不算的。信口胡诌道“法国去了,说要探望一个人”。
他和法国的一个女诗人有一段罗曼蒂克的情史,传了好一阵子的,他也确确实实的来来回回飞了很多次巴黎,来去匆匆。我那时害怕到了极点,心里想着是要失去这个人了。抱着他送洗的上衣胡乱抹了鼻涕眼泪,还喝了好多的酒,闹了不少笑话。他们都说我疯了,用同情的语气讲“惠民,你比不得他的,我们都知道你喜欢那个诗人,可是你知道的,那不现实,不要这么冷冰冰的生他的气了”。
他们都替他开解,以为我嫉恨他了,可是天知道我从来也没喜欢过那个什么诗人,连听说都是因为他。
林盈盈果然信了,气焰霎时下去了,憋着嘴凶巴巴的看着我,弄的我好一阵心虚,她说“惠民,你能同他说说情吗?我知道你们好”。
她说我们好,不知道她是以何论断,顾倾同我好也不过是形势所迫,住到我家里委屈极了,要不然也不会走的这么早,这也都是我的错。我实在是想告诫这个骄傲的女人,爱情用不着这么卑微,这么卑微的绝不是爱情。可她是个女人,而且是这样的女人,我哪里还说的出这伤人的话,我自己也是他的臣民,不屈不挠乐此不疲的犯贱。想到这里又觉得我和林盈盈志同道合起来。
于是我说“兴许也去了日本,他提过的”。
林盈盈果然在日本找到他了,大费了一番周折才说服他一起回来,高高兴兴的趿拉着木屐,裹着和服到我家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