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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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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风平浪静。
我渐渐开始急躁。他按兵不动,就制住了我们。看来应该多加一把柴,可是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成了孤家寡人。大皇子的定力,比我想象的要大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白宏带来个好消息。
我照例俯视军营。他在我身边压低声音说:“军需银两迟迟未到,王爷心情很不好。”
我一惊,这麽大的事怎麽连伊冰都不知道?“多谢白大人。”
“不必客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目前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整整一天,我都在反复玩味这句话。看来他不想让大皇子和执山王联手,这是不是圣上的意思呢?那麽,目的又是什麽?我用力甩一下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一边,现在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上。不过既然对方有了动静,就不用担心暗地里有所筹备,需要的就是静观其变。
不久三皇子传来皇宫的消息,执山王连上四本,都是催粮要钱的。大皇子直打哈哈,倒不完的苦水。皇上虽然有些动怒,但那些掌管财政的官员大部分都和他有段渊源,也极力帮他说话。最后他干脆称病在家,躲了个干干净净。
我不禁想笑,迎面却正碰见执山王,自知躲不开,只好迎上去:“段晔参见王爷。”几天没见,他就憔悴了很多,面露疲惫之色,微微点点头:“住得可好?”
“多谢王爷关心,段晔很好。”
“那就好。”他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听说前几天荣起送了份厚礼给伊冰?”
问这干吗?我心里转了十八遍,“是有这麽回事。”
“大敌当前,军兵连军饷都拿不到,本王却只顾中饱私囊,实在惭愧啊。”
不是吧,堂堂一个王爷,居然明目张胆地要钱!我乖巧地说:“话不能这麽说。上次荣大人多带了些银两,已经多出了开支,就先收在府内,作为备用。”
满意的微笑。“现在就到了关键时刻,应该拿出来了。”
“……是。”极不情愿地应着。伊冰啊伊冰,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老爸没风度,跟儿子抢。
执山王刚要走,忽然想起什麽,叫住我:“这件事还是通知荣起一声比较好,劳他上次费心了。”
伊冰咬着笔,粉嫩的脸皱成一团:“他真叫我写?”看见我用力点头表示千真万确后,更深地叹气,然后大喊:“这叫我怎麽写!”
“实话实说,就因为不好开口,才让你代劳的。”
“闻所未闻!”伊冰一脚踢开眼前的椅子,那把看似结实的椅子发出可怜的惨叫,驾鹤西游。
“执山王已经明白不靠着大皇子还不行,也知道当初的拒绝把人家惹火了,怎麽补救?总不能跑去告诉荣起来送礼吧我肯定收?让你说一声,就是修补关系,同时也没有作出承诺,反正这部分钱用到了军队,本来就应该大皇子掏腰包。”我看着有些发愣的伊冰,笑眯眯地说:“说不定大皇子一高兴,又会让荣起送点什麽,咱们不吃亏。”
伊冰仔细读着一封信,眉头渐渐紧皱,递给我:“现在怎麽办?”
我也预感到事情不妙,接过来一看,满纸的倒苦水,荣起先对执山王爱军如子的品格高唱了半天赞歌,然后就开始诉苦,什麽几个产粮大省都遭了灾,百姓逃难在外,实在难以筹措……总之一句话,要钱粮没有,要命也不给。
大皇子,得了点甜头就咬住不放,想一举制住执山王吗?虽然看他们闹僵是我的本意,可有点过了吧。
“现在怎麽办?军饷已经告急了。再这样下去,不战自乱!”伊冰咄咄发问,虽然恨大皇子只为自己考虑,但更生气造成这一局面的我。
如果不是你自作聪明,事情也不会弄成这样!潜台词如是说。
我苦笑,事到如今除了苦笑我还能干什麽?自以为考虑得周全,却全然没有想到人心的变幻莫测。大皇子稍加威胁,逼得执山王向皇上告状,然后在圣上的命令下乖乖送来军需,互相不满,以致联合破裂,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是……
没有想到大皇子竟是这种狭隘的人!我只能用这句话来为自己开脱,可说出去连自己都不能原谅。
“……皇上,应该会处理吧。”
“说句冒犯天威的话,当今圣上性格稍嫌懦弱,国丈薛誊薛丞相一手遮天,所以封伊泽才敢恣意妄为!”伊冰恨恨地说。
虽然斥责丞相,但怒意却指向我,就是因为我对朝中的事情一知半解,才会想当然的擅自做决定。执山王的常胜,是否就会断送在我的手上?还有,数万军兵的生命,边疆数年的安定……
这一局,是我输了。
我呆呆地坐着,也没有理会伊冰怒气冲冲的离去,直坐了一整夜。
一连几天,我没有迈出房门一步。
伊冰一时激动说了很多气话,冷静下来后反而为我担心。一整天一整天地陪着我,想办法让我宽心。我只是含糊地应着,空洞地望着绞尽脑汁的小王爷。
伊冰,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麽好?有没有想过,有些人,并不值得你这麽做。
今天他一大早就跑过来,显得特别高兴,还没进门就大喊:“段晔,问题解决了!”我愣住了,等明白过来一把拉住他,急急地问:“你说什麽?解决了?真的吗?”
他一字一顿地冲着我的脸说:“伊瞳自愿去四川等地筹粮筹钱。估计不久就会运来。”
我忽然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慢慢滑在地上,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我笑着用力擦着眼睛:“怎麽回事啊?我为什麽会哭?这种时候不应该笑吗?……”
伊冰跪在我面前,一语不发,紧紧搂住我。
三皇子封伊瞳向皇上请命,愿去全国几个较为富庶的地方筹措军需,现在已经卓有成效了。后来伊冰细细讲给我听。
这种时候他怎麽能离开国都!我很想跳起来发问,可是迫使他离京的不正是我吗?如果这段时间内出了什麽变故,我就是黑名单上的第一个。
大皇子乐得一身轻松,还支开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执山王原本就气我们作壁上观,三皇子淌了这混水他正求之不得。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静观其变,看我们如履薄冰。那种苦涩,只有当事人才能咀嚼其中滋味。
把目光投向虚空,苦笑给自己看。
伊冰盯着我:“段晔,你不应该有这种笑,也不能有。”
我转过头,不明白他在说什麽。
“你不是很自信吗?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这种无奈的表情,不是你应该有的。”
在我掌握之中?自以为是吧。这话没有说出口,只是更深地叹气。
在执山王进门以前,我依然觉得今天和平时没两样。
离中午还有一段距离,执山王就回来了,面露喜悦。我正暗自猜测发生了什麽好事,眼神向后一扫,整个僵住了。在他后面跟着一个人,剑眉斜飞,神采流转,目中的霸气让人觉得不可侵犯。
三皇子封伊瞳!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字,恍若在梦中,脑中一个声音不停地反复说着一句话:他怎麽会在这里?为什麽要来?……
伊瞳笑盈盈地走到我面前,俯身问:“段晔,过得好吗?”
过得好吗?这句话触碰心中的伤痛,满是苦涩,仍然说不出一个字。你过得很不好,都是我害的。
他微微一笑:“等我办完公事,再来看你。”转身和执山王走进大厅。
时近黄昏,伊瞳敲响我的房门。我深深行礼,声音低沉:“段晔向您请罪。”他扶起我,眼睛眨了眨:“你有什麽罪?我怎麽不知道?”我惊讶地看回他,一脸的笑意,是原谅我了吗?
“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您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离开国都,万一……”
他伸手制止我说出下面的话,“这也不能怪你,是我没有介绍清楚。另外,经过这件事,父皇对大哥颇有微词,同时也对皇后一党的专权深恶痛绝。反而是因祸得福了。”
傻瓜也能听出来是安慰的话,即使是皇上不愿意,但迫于朝中的压力,也会做出有违本意的事情来。
“但是,您也不能亲自来西北边疆啊。”我有些激动。这一来一回耽误了多少时间,如果不能及时赶回去,连最后的胜算也没有了。
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其实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竟然让一名女子为了我的一己之利去那麽危险的地方,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如果连看看的勇气都没有的话,我也就没有资格成为一国之君了。”
我手足无措,嚅嗫了半天才说:“……其实,我在这里,很安全。”
他盯着我:“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为什麽会为了我的事,而如此卖命呢?”
“如果您成为了国君,我就有一份功劳,起码不用为生计奔波。”
他突然大笑:“段晔,撒谎也得高明些。如果只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跟着伊冰就行了,何必把自己放在这麽危险的地方?”
现在才发觉单纯的小王爷是多麽可爱。
“目的是什麽?你究竟想要什麽?”他咄咄发问。
避开他锐利的眼神,我望着窗外的明月,好久才开口:“目的是什麽?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想有很多事来做,才不会胡思乱想。
“并不是因为我,你才这麽尽力?如果当初你先遇到的是大皇子,也会为他操劳?”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麽会这麽问,想了很久,也不知道答案,茫然地说:“也许……是吧。”
他更深地看着我,像要把我看透,“你在逃避中做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事。”
一个人的夜里,忽然觉得很冷。
那个被称做父亲的人独断地把我送到这个没有□□人物追杀的世界,丝毫不理会我的感受,他知不知道,其实我宁愿死在那里啊。
一出生,生存的意义就定下了,逃跑和保护。可是现在,不用逃,也没有了要保护的人,我的生命,还有什麽意义?从他死的那一刻就已明白,只是不想面对,也不敢去想,今天却被三皇子生生拉到面前,扳起我的头,强迫去直视!
“唔……”恨意涌进心里,我攥紧拳头,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手枪。冰冷,坚硬,以前熟悉的感觉竟有些陌生,我抚摩着它,它用反射月光的如冰的光芒回应着我。
真想杀了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我吓了一跳,好久没有这麽强烈的杀人欲望,一丝一丝蔓延,冰冷而毫无感情,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怎麽了?过去的十几年每天都是抱着这样的欲望活着的,现在怎麽害怕了?
不,我不害怕。年纪虽然小,但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每次瞄准猎物,我都能稳稳地扣下扳机,一枪毙命。
但现在的我,能做到吗?
失去了方向的心,还能像以前那样,坚定而执着地追求每一天的生存吗?
也许,现在的我,是希望被别人的子弹贯穿心脏吧。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才会置自己于最危险的地方,奢望有朝一日的了断。
无力垂下手臂,嘴角又泛起一丝苦笑。最想杀死的,其实是自己吧。你说的没错,我真的是在逃避中做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
封伊瞳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行。
他用无可挑剔的态度向每个人告别,连一向冷淡对人的执山王似乎也有了明朗的表情,伊冰照例用冷言讽刺作为离别的礼物,其实那只是他不善感情外露的替代品……一切都进行的完美,只有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淡淡失落。
骑马离开,他还一直注视着王府的大门,直到看不见。
我躲在门后,好几次的视线交错,错以为他看到我了,结果没有。不知道为什麽一想到要和他面对,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但有一点却很清楚,我还是恨他,恨他把我苦苦想要忘记,想要逃避的事实没有一丝遗漏地展现在我面前。
明明是恨他的,可为什麽他消失的背影让整颗心都空荡荡的?
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落,我用力擦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在心里大声发誓:
封伊瞳,你就指望着西北战场就是我的丧身之地,不然,这笔帐,我会一并向你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