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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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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中,我浮想联翩。
从宫中出来以后,喻连善果然急匆匆地要回去,在用强硬手段制服了哇哇叫的小王爷之后,面对我却露出难色。“这……不太方便吧。边疆是艰苦之地,我恐怕段小兄弟吃不了那个苦。”
“不行,他一定要跟着。”首先跳出来的就是伊冰。“是啊,伊冰好不容易有个年纪相仿的朋友也实属不易。喻大人不会是嫌弃他出身低微,不配做小王爷的侍从吗?”安亲王把脸也沉下了。“不不,我绝没有那个意思,”喻连善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那就跟着吧。”
一切都和料想的一样,只是有件事让我无法释怀。
在走之前,三皇子封伊瞳暗地召见我。“皇兄已经告诉我了。你是怎麽想到这些的?”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皇上谁都想当。太子人选不外乎被三个因素决定,圣上的意属,军队的支持,外戚的后盾,前两个最重要。三爷德才兼备,相信皇上也看在眼里,现在就要全力取得执山王的支持。只是开始就出面拉拢的话,多有不便,只能暗中来往,您一定也为挑选合适的人选而发愁吧。”
他听得起劲,连连催促。
“与您争夺此位的是其他四位皇子,二皇子没这个心思,五皇子太小,只剩下了大皇子和四皇子,没什麽好担心的。可是当我知道一件事之后,忽然发现,竞争者还有一人——安亲王。”
他脸色突然一变,吃惊之余还带着赞赏,长叹一声:“他称病在家,就是向世人昭示自己并无争夺皇位的心思,如此豁达,我自愧不如。”
“但您也因此失去了左膀右臂,才会想借小王爷之手达到目的,可是……”我略有不满地看着他,“交给那种人,您放心吗?”
他明白之后,朗声大笑,继而望着我,缓缓地说:“能有如此真知灼见,还有勇气去边疆,即使不是天下第一,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我为之气结,幸好没有喝水,否则我就是没被□□杀死,却被呛死的第一人。我的脸由白转红:“您……是怎麽知道的?”
他偏头想了一会儿:“……忘记了。”
……想不到皇子扮起无赖还蛮像的。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我:“我堂堂男子汉竟让一女子引风大漠,实在惭愧。这块玉佩是母妃自嵩山少林求得,希望佛祖保佑我平安无事,现在转送给你,愿早日归来。”
我张开手掌,一块温润无比的玉石熠熠闪亮,与肌肤相触,如冰,如水,竟是贴心般的顺滑。复又紧握,让它溶入手心。
“下来骑马吧!”
一声大喊把我吓了一跳,封小王爷把头探进来笑嘻嘻地说。我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出去:“跑得一身土,我才不干!”他惨叫一声,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坐车有什麽好的?骑马才有意思。”他白了我一眼,打马扬鞭,抛下滚滚烟尘。
真像一匹脱缰的小马。我苦笑着,坐车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颠簸了几天,心早就翻了个底朝天,不比骑马来的舒服,如果我会骑马的话。
走了半个月才到西北边陲。远远望见军营中放哨用的塔楼,我吐了一肚子苦水,绿着脸感叹未来交通的发达。“军营离别苑还有一段距离,我看不如先到那里休息一晚,明日再起程。”喻连善停下车,试探般的邀请。
我连连摆手:“军营是军队驻扎的地方,怎麽能住呢?还是尽快赶到王爷的别苑吧。”一脸焦急,竟是不多看军营一眼。
喻连善嘴角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那我先去军营向王爷复命,你就随小王爷一同回去吧。”
暗自舒口气,只想让他快走。
第二天是少有的晴朗,我在庭中闲步。昨天一脸青绿的爬到床上,根本没仔细看过这座别苑。本以为执山王到底是带兵的武将,布置得难免有些西北的粗旷味道,哪知竟是一派江南水秀,一方湖水,小小的假山,青草碧绿,映衬着一片湖光山色。房屋精致小巧,摆设都相当简单,每间屋子必有名人字画,文房四宝。不难看出主人的情趣。
很难想象堂堂大将军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更不敢相信那个一读兵书就来劲,看了史书就呵欠连天的小王爷是主人的大公子。
细长的剑划开空气,如轻撕锦帛般悦耳动听,又乘着风,送来阵阵寒意。伊冰身穿月白色小衣衫,在庭院中上下翻飞,只见白色人影,似是没有重量。但即使我这个外行也看出他心神不定,虽然手法华丽多变,却招招蜻蜓点水,十分散漫。
我慢慢走过去,从树上折下一根手指粗的枝条,出其不意,直点他的心口。他一惊,微微侧身闪开,手中的剑已点在我的咽喉上。
他气喘连连,瞪着我,那眼神那麽凌厉,我的大脑竟有一瞬间的空白。等他看清了是我,表情柔和下来,放下剑:“你干什麽?”
我努力压制住砰砰跳的心,尽量平静地问:“小王爷是不是有什麽烦心的事?”
他拿剑在空中一下一下划着,竟有些咬牙:“我根本就不想回来。”
“为什麽?”我惊讶。
“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怎麽会懂?”
他直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段晔,你有父母吗?”
废话,你以为我是那只猴子!
本想用开玩笑的口吻,却因心口猛地一颤而说不出口。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失去了一切,本来恨那个男人,恨他害死了母亲,恨他让我陷入危险,可是造成这些的,真的是他吗?母亲扰乱了他平静的生活,就用命还他一生波澜。恰恰又是我,间接杀了他。
有时我被这种种扰得脑中一片混乱。佛说,因果相报。
空旷的庭院中,两个孩子呆呆地沉默,全然不觉清晨的寒露沾湿了衣襟。
“伊冰,王爷让你去书房。”伊冰看了看报信的喻连善,一脸的不情不愿,慢腾腾地站起来,在我幸灾乐祸之前,“段晔,王爷也想见见你。”
“爹。”伊冰轻唤一声后,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垂手站立。我跪地下拜:“段晔见过王爷。”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站起来吧。”
书桌后的人抬起头,我凝神望着他,原来这就是威镇边疆的执山王。他身材欣长,肩膀很宽,皮肤被西北的狂风吹成古铜色,反而更显阳刚之美,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宛若鹰目,冰冷犹如刀锋。他锐利地扫视了一遍,开口竟是对着我:“听说你是伊冰新收的随从。”
“因为小王爷救了我一命,为了报答,我愿意跟在小王爷左右。”
“这样啊,”他沉默着上下打量我,刀子般的目光扫来扫去让我浑身冒凉气,半天才开口:“伊冰生性顽皮,太委屈你了。”
我一愣,这话中似乎还有其他意思。他见状微微一笑:“段小兄弟如此聪明,不用本王交代什麽。”
我低头行礼,是为了掩饰抑制不住的笑意,眼角余光瞥到腰间悬挂的三皇子所赠玉佩。
他复低下头:“本王公事繁忙,回去吧。”自始至终,竟没有对伊冰说一句话。
伊冰的脸愈发阴沉,一路把小石子踢得满天飞扬。我想安慰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有些事情,不了解的外人是没有资格说什麽的。
“啊对了,回来这麽久,还没有去看过你娘呢。我也想见一见。”我试图让他开心些。
他猛然停下脚步,闷声闷气地说:“她整天都在佛堂,不会见我的。”
“怎麽会……”
“怎麽不会!”他猛地抬起头逼视着我,又显出了那个凌厉的眼神,“整整六年她没有走出那里一步,更不允许我迈进那个大门!怎麽不会……”
他哽咽了,双肩微微抖动:“我连她长什麽样子……都不记得了。”
心,收紧了,我无言伸出双臂拥住了他。他靠在我的肩膀上,温润的液体浸湿了我的衣襟。身为小王爷,是不是就比普通人幸福?
“伊冰,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我坐在他对面,直直看进那双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睛里。
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理他,自顾说着:“有一家人,被仇人追杀。母亲为保护父亲而死,孩子就恨他害死了母亲。后来,他又为了那个孩子死了。那时,孩子才明白,以前有多麽幸福。可悲的是,直到失去了一切,才知道父母有多麽爱自己。”
他看着我,眼睛渐渐明亮,犹豫地问:“……那是你吗?”
“……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等到不能回头时,才发现自己伤害了最重要的人。现在我终于明白,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我长叹一声,眼睛飘向虚空。
西北的清晨总是让人心旷神怡,湛蓝湛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明澈得没有一丝杂质,执山王封哲雍踱向书房,一路欣赏着满院景色,想来也是心情极好,沉声说:“既然来了,就到书房一叙。”我自树后转出来,深施一礼:“我知道王爷很忙,就早早在这里等着。”
和其他房间一样,这里也摆了很多字画古玩,我挨个儿观看,其中一副字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首南唐后主李煜的一首《蝶恋花》。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字体纤细秀丽,虽柔却自有一种筋骨蕴涵其中,一看就知道是女子所写。这倒没有什麽,特别的是在落款处并没有写字人的姓名和年月,只有用极工整的楷书写的两个字——“敬雍”。敢直呼执山王名讳的,是谁呢?
“觉得如何?”执山王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这首词写的是李煜与小周后私下偷情时的愉悦情景,充满了宫廷萎靡,但也反映了他的率直,情真意切。”
“本王指的是字。”
“段晔才疏学浅,看不出字的好坏。”我恭恭敬敬地说。
他眉角微微一挑,冷笑道:“三皇子派你来,不是为了看词吧。”
单刀直入,不愧军人作风,可未免太没耐性了吧。
“当然不是。三皇子知道王爷治军有方,士兵个个骁勇善战,把边疆守护得如铜墙铁壁,一直想亲眼看看,可惜没有机会,就派我多看两眼,回去好讲给他听。另外……”我压低声音,“就是为了太子的位置。”
“绕了这麽大的圈子,还不是为了这个?”
“三皇子知道,没有您的支持,想当太子是不可能的。加上年纪太小,恐怕皇上不放心,就更需要您的推荐了。”
“本王远在西北,对他知之甚少,怎麽能贸然做出决定?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王爷日理万机,段晔就不打搅了。”
没错,是需要从长计议。我笑盈盈地关上房门,把执山王的鹰眼留在门的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