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连（上）》危杉月

3、第 3 章

　　转眼间，在这个世界已经呆了一个月。这个月，竟是从未有过的安逸和平静。托封伊冰的福，每天都是锦衣御食，享足了福气。只是……
　　“喂，段晔，我要练剑，把剑拿来。”
　　“端盆水拿条毛巾，我要净面。”
　　“茶。”
　　……
　　他稳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说：“小晔，我要研读兵法，把兵书抱来。”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想死吗？脚下却不得不向藏书阁移动。
　　他没有发现我是女子，没有发现我说话和动作的习惯都很奇怪，只是乐得把我支使团团转。这样，真的很好……好重……
　　刚刚开始研读，仆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小王爷快，执山王派喻连善大人来了。”
　　封伊冰唰地站起来，满屋子团团转：“怎麽办怎麽办？被父王抓住我就死定了。先溜了再说。”一脚踢开窗户，提气想从窗户寻求生路，却有人大笑：“伊冰，为时晚矣。”
　　他本已悬在半空，被这麽一吓，收不回力，很没小王爷威严地摔到地上。活该，你也有今天！我在一旁看得极爽，只是不明白来者是什麽人物，竟然降得住他。
　　门帘一挑，走进两个人。前面一个身材高挑，眉毛斜飞如鬓，细长的眼睛灿若星子，总是含着温和的笑意，黑发整齐梳在头顶，后面散着，更映衬着肌肤白皙，这就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封伊安。后面那个身量略矮，更为强壮，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一双漆黑的眸子炯炯有神，比安亲王多几分刚毅，应该就是喻连善吧。
　　封伊冰变得速度也真快，看逃跑不成立刻换上一张可爱至极的笑脸，大眼睛扑闪扑闪满是纯洁：“师父，您怎麽来了？徒儿刚正惦记着您呢。……小晔，还不快给师父倒茶。”
　　安亲王和喻连善一左一右坐好，伊冰听话地在一旁垂手站立。喻连善先开始训斥：“伊冰啊，不是为师说你，你怎麽能一句话不说就偷偷来皇城呢？你知不知道王爷很担心你，万一遇到什麽危险，那可怎麽办！”
　　“师父教训的极是，徒儿再也不敢了。”
　　“这句话我听了十八遍了！”
　　安亲王乐呵呵地开口：“伊冰，本王也被你骗了十八回，每次你都说执山王爷同意了，可每次本王都被他老人家教训，这次可不敢再帮你了。”
　　伊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神情极为可怜，连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容，不过用得多了，也会失效吧。可我毕竟是第一次看见，几乎没有免疫力，很不幸地上当了。
　　“那个……王爷，喻大人，小王爷救了我的命，也算功过相抵，就原谅他吧。”我心里把他骂了个十万八千遍，尤其是看见他露出满意笑容的时候。
　　“功是功，过是过，从没有相抵一说。”喻连善一句话粉碎了某人的如意小算盘，“惩罚是你必须把家规抄写一百份，细细研读，奖赏嘛，”故意不去理会某人支起的耳朵，气定神闲地品茶，好久才说：“你不必回边疆了。”
　　耶？在确定自己的耳朵没听错之后，伊冰突然很没修养地在屋里跳了三大圈，极像村中跳大神的。
　　安亲王微微笑着。有时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只有十七岁，那麽温和，优雅，举手投足都浸满了长者风范，只比那个小鬼头大两岁，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出言制止：“也别高兴得太早。留你在京不是由你玩闹，从明日起，就跟我进宫读书吧。”
　　伊冰僵住了，一只手还停留在空中，摆出个化石的姿势，下巴掉了下来。
　　了解了内情才知道为什麽伊冰的反应会那麽大。皇宫，三尺禁地，即便是皇亲也不敢错走一步，用伊冰的话来说就是地狱，那读书房，就是地狱中的第十八层。原因在于，那里有皇子五名，皇女两名，亲王一位，现在可以改成两位了，每一个都是血统高贵傲不服人，偏偏又都冰雪聪明，极难应付。“另外，最关键的是，”伊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太子人选还未定。”
　　这就不奇怪了，皇上选择的太子一定是文韬武略，治国安邦的奇才，读书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
　　不过伊冰去念书最高兴的就是我了，想到终于能摆脱他我就兴奋得几乎两眼冒光，在冒之前……
　　“小晔，跟我一起读书吧。”又是满眼星星状的可爱眼神。
　　不是吧！

　　进了皇宫，才明白什麽叫富贵最是帝王家。
　　金色的琉璃瓦熠熠闪亮，雕刻着神兽祥云图腾的犄角互相勾挑，高余丈的宫门一色凝重的朱红，龙自柱底盘旋而上，在顶端探出强劲的虬髯，宫殿巍峨耸立，不言而自威。处处都显示着威严与强盛。
　　只可惜我跟着伊冰进宫时天刚破晓，皇宫还未能展示所有的尊严，真是可惜。不过比起遭罪地去读书，可惜也不算什麽了。
　　宽大的书房里只有一个人，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听见声音从书中抬起头，正对上我的视线，虽然这几天见的全是帅气凛然的美男子，但看见他时，我还是惊为天人！
　　剑眉斜斜飞起，漆黑的星眸深不见底，让注视的人不由自主陷入其中，整张面孔虽然略显清秀，但眉宇间的霸气却清晰可见，虽被小心掩饰着，却依然凛然而至。我脚下宛若生根般，一步也迈不出，不是因为罕有的容貌，而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王者气息气势逼人，却又隐在少年特有的稚气下，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他看了我一眼，略有吃惊，很快站起来对安亲王行礼：“王兄，这麽早？”安亲王笑盈盈地回礼，自身后拽出了伊冰：“今天带了个新朋友过来，自然要早一点。”
　　他一看见伊冰满脸的不情不愿就乐了：“我当是谁，原来是封小王爷。”
　　伊冰哼了一声，痛苦万状。
　　他脸上笑意更深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比剑你输了我一百两还未兑现吧。”
　　某人哼哼得更厉害了，干脆装聋作哑。
　　“大丈夫无信而不立，这句话你知道吧。”
　　一直在旁边看笑话的安亲王抚掌大笑：“别再难为他了，那银子本王今日必亲自送到府上。”
　　伊冰感激地看了安亲王一眼，又瞪了追债人一下，变化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私地下，他恨恨地告诉我那就是三皇子封伊瞳。
　　人们陆陆续续进来，他挨个向我介绍，这个总喜欢拿把扇子扇来扇去的就是大皇子封伊泽，太子的第一候选人；那个冷冰冰的是四皇子封伊灏，小小年纪干吗一脸阴郁；那个缠着安亲王的是五皇子封伊靖，还是个什麽也不懂的小孩子。你要很晚才能见着二皇子封伊漓，他爱书成痴，常常会看书忘了时间……
　　门外一阵燕语莺声，两位如花女子带着清淡香气飘了进来。走在前面的身量略矮，目中流彩，看起来活泼好动；后面一个走得不急不徐，十分稳重，肤若凝脂，面似桃花。两个都是天香国色。
　　“这两个就是皇女喽。”我碰碰他，忽然发现没有反应，扭头一看，他正呆呆地看着第二位女子，目光渐渐变痴了。
　　啊……我不由一笑，原来是喜欢人家啊，古代的小孩子还真是明白事理得早。暗地里狠狠掐了一把，他疼得差点尖叫出声：“你干什麽！”
　　“你还没给我介绍呢。”我一脸的笑眯眯。
　　他怒视了我一会儿，说：“前面的是小公主封伊芑，后面的……是长公主封伊宸。”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单纯的小孩子还真是可爱。
　　熬了一上午,伊冰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安亲王一把拉住他：“欠了人家的银子，还想跑吗？”不管那人呜啦啦地抗议，跟着作壁上观的三皇子一路拖到了府邸。虽说是皇子住的地方，除了威严竟没有一丝的豪奢，几棵高大的树木，几方假石，清清淡淡地装饰着本该华贵的住宅。封伊瞳在前引路，大概是环境的渲染，竟有些淡然无骨的意味，相得益彰。
　　伊冰一踏进书房，立刻东翻西看，呼啦啦的一会儿工夫就把整齐的摆设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表情已变得凝重。
　　安亲王轻轻摇动手中的茶盅，未喝就放下，“……圣上……又病了吗？”
　　封伊瞳点点头，良久，才说：“父皇这病生得奇怪，看起来像是风寒，却又不是，调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就没怎麽用心。可是自染了这病到现在已经一年了，倒愈演愈烈了。”
　　“看来……”却不说出，只是探求地看着封伊瞳。
　　三皇子沉吟片刻，缓缓地说：“是该早做打算了。”两人同时把目光投向在一旁玩得开心的伊冰，眼神复杂。
　　即使是局外人，也感到他们在暗中达成了默契。浑然不觉的，只有那个从内到外都单纯得够可以的小王爷了。

　　在春意袭来的三月份，安亲王病了。
　　整座亲王府静悄悄的，连一向活泼好动的伊冰也不敢大声说话。内室门前挂着厚厚的帘子，把满园的春光拒之门外，很远都能闻到中药淡淡的苦香味，似乎就能想到床塌上的人多麽虚弱。
　　封伊瞳来探望的次数很多，但很快就匆匆离去。有时遇见，他就关切地问起伊冰的情况，还很好心地教我怎样对付那个混世魔王，说到高兴处，自己先笑个不停。细看他，发现清瘦了好多，也很疲惫，大概是这个原因，眼眉处的霸气淡不可见。听说他整日都在宫中细心侍奉皇上，衣不解带。我望着他消瘦的背影，感叹即使贵为皇子，也有着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苦衷，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啊。
　　伊冰百无聊赖地撑着个鱼杆，不时向里扔块儿石头，不一会儿就狠狠把鱼杆摔到地上，跺着脚说：“怎麽就不上钩！”
　　我撑着头若有所思地问：“这麽多皇侄，皇上为什麽偏偏看重安亲王？”
　　“我在说鱼呢！”他气冲冲地坐下，闷了半晌，“其实皇位本来是安亲王的。”
　　“什麽！”一不留神听到了天大的消息，我急忙凑近，压低声音问：“怎麽回事？”
　　“先皇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二十六岁时就身染重病，活不了多久，膝下只有安亲王一个儿子，那时他只有四岁，年纪太小，不足以理朝，只好传位给了弟弟。你问这干吗？”
　　我把眼睛投向湖面，陷入沉思中。
　　他见没人理他，复又坐下，依旧郁闷的不得了。有人不知好歹地凑近：“小王爷，很无聊？”
　　“废话！”他正想找个出气筒，回头一看，立刻没了下文，是喻连善。后者的脸也黑了下来：“既然无聊，就随为师进宫看看皇上的病体，如何？”
　　不用了吧，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师父连拖再拽的弄出了门。
　　我扔下鱼杆，该探望安亲王了。
　　刚进院门，就见总管恭送一人，正是宫中的唐太医，据说此人有妙手回春之术，被称为华佗再世。果然不是一般地重视啊，我心想着，笑盈盈看着两人离去。
　　屋里只有一个侍女在旁，安亲王半躺着看书，我跪地行礼，他急忙让我坐下。
　　“不瞒王爷，家父略通医道，也教给我一些治病的方法，不如让我看看您的病，也许民间的疗法会有些效果。”
　　他微微动容，继而笑道：“不必了，方才太医已经看过了。”
　　“王爷，为了您能早日康复，还是让我看看吧。”我坚持。
　　他只好同意。我谴走了侍女，来到床边，压低声音说：“王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根本就没病。”
　　安亲王手一颤，书掉落在地上，我拣起书，弹去上面的灰尘，他伸手接过，笑着说：“我是那种喜欢装病在家偷闲的人吗？”
　　“王爷，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说的。您这病，恐怕要到皇上任命太子之后才会好。”
　　他盯着我，脸色渐渐严肃，“这话，可对别人说过？”
　　“没有，我还想留条命去帮王爷一个忙。”
　　“哦？什麽忙？”
　　“在此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件事。封小王爷的父亲执山王是个用兵奇才，又长年驻守边疆，一定手握重兵了？”见他点头，我舒心一笑，跪地下拜：“我愿为三皇子及王爷去边疆。”
　　书又掉了，安亲王站在那里，愣住了。“你……”
　　“刚才小王爷和喻大人进宫探望皇上，估计很快就会返回边疆。而且执山王也怕小王爷独自留京多有不妥，一定招回，我跟着回去不就是顺理成章了吗？”
　　“你啊你啊……”安亲王说不出话，我清楚看到一层笑意浮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