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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大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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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脆弱………
眼前是无尽的黑。
紧迫的空气中充斥着陌生的味道。
茫然间,白衣少女挥动双手不断探索,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可以辨别的东西。无奈什么也没摸着,仿佛置身虚无中。
身在哪里?
又在做什么?
这感觉是她最为厌恶的。
看不清前方的路,更无法退返,她讨厌这种尴尬,就如同自己的一切都尽落在它人的掌握中。
沉沉的死寂,直到——
嘀嗒……嘀嗒……清脆的声音传来,侧耳听去,像是水滴敲击在水面的声音,以及回音。
这似乎是个深邃而巨大的岩洞。
视线在突来的微亮中明朗。大抵早习惯了黑暗,一线微弱的光,得以将周遭物形轮廓勾画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臆测无误,确实是个山洞,天与地皆融于黑暗,只有那不定的诡异红光,远远的似乎在招唤着她。
摇曳飘摆,仿佛下一刻这仅存的光明就要被黑暗吞噬,就如同她所不能掌握的命运,挣扎着,却不知方能持续多久。
逆着微光,她望向视线的尽头,模糊中,一团暗色蠕动,映着红光,长长的影子投射到冰冷的地上。
竟是一条蛇!黑暗中无法分辨它的原色,有她身子三倍粗,盘踞着,辨不清有多长。
袖中的纤手略微一紧,却毫不退缩。
不怕这有什么,就怕什么也没有。不怕看到了危机,就怕什么也看不到。
嘀嗒……嘀嗒……同样的水声在深幽中回响。
那巨物猛然抬首,凶狠的双眼竟比她的头颅还要宽大。
下一瞬巨蛇飞向少女,大嘴开裂,露出白森森的牙,白得病态,似等待着祭品鲜血的滋润;还有血红的细舌,带着最恶毒的汁液,挥动着,发出“滋滋”声,似等不急绞缠于活体之上。
那血盆大口就像另一个巨洞,更深,更远,大得仿佛能将整个她吞下。
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并不可怕。
她不惧利剑毒蛇,更不怕杀阵火海,因为它们都不是未知,只要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去掌控,便不可怕。
但她毕竟是个孩子,明白的道理,与是否从容面对是两回事。
面对那洞开的大口,心头发颤,冷汗爬上背脊,袖中的手不断颤抖,直觉想要开口呼救,马上又在心底唾弃自己的懦弱。银牙紧紧咬住下唇,强忍着不出声,直至唇间传来血腥味。那一丝痛意才另自己清醒过来。
若她葬身于此,是因为她太弱。若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间她该死,怨不得别人。
那巨蛇闻到鲜血的味道,更加振奋起来,原本盘踞的身体“嗖”的窜到她面前。
杀意随着火光逼近,眼看大口就要将她吞噬,那利齿就要咬断她细白的颈。
瞪大双眼,娇小的身板没有退却,背脊挺得笔直,双目紧咬着逼近的影。
“啪”。那是尖锐的利器刺穿什么的声音。
血喷了出来。
巨蛇扑向她的一瞬,耀眼的白光硬生生地斩破黑暗,是那掺着剧毒的利齿么?
血洒上她的薄衣,右手僵直地指向前方。
下一刻,那巨蛇发出一身哀鸣,歪歪斜斜地跌在地上。
而她,含着笑,将贯穿巨蛇整个口腔的右手缓缓退出。
深色的毒血浸透了整只衣袖,黏糊而沉重,早已辨不出原色。手中紧握着的,分明是修长笔直的管状物,却是滴血不染!
是一截玉箫。
玉箫的前端,突出约摸五寸的白刃,冷冷的,耀出黑暗中唯一的光华。
她垂下手,任由那毒血顺着衣袖滑下,啪嗒的声响伴着水声,一切再度归于寂静。
如葱的手指轻弹,不见半点声响,白刃没入箫口,宽大的袖口再度掩去那抹光华。
她大口地揣着粗气,冷汗布满全身。
这黑暗中陪伴着她的唯一活物,却这样被她杀死,不待一丝犹豫。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她年幼即懂得的道理。弱肉强食的世界,站在周围的活物,无论是何身份,与她有怎样的牵连,终有一天会以沾着剧毒的牙扑向她,无论是无心还是有心,是自愿还是被迫。
目光投射到死于她手的猎物身上,忽的,那死物抖了抖……
它扬起身,满是脏血又残破不堪的脸扭曲着,重新组合。
啊!!!!!!!!
那一瞬,尖叫声淹没了水声,她的脸霎时变得苍白,如一层白纸,瘦小的身子止不住颤抖!
即使面对生命危机亦不曾呼叫的她!
就算是被自己杀死的巨蛇复活过来也没什么可怕的,玉箫还在袖中,杀了一次就可有第二次。
然而,那张脸……
那被她的玉箫狠狠贯穿的脸,早已面目全非。
本来什么也看不清的洞穴,突然间竟让她看得真真切切!
那是一张美到极至的脸,属于一个年轻而妖艳的女人。
与她尚幼的面容竟有八分的相似,只是略微年长,更为绝美。或许她到了那个年龄也无法超越这样一张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脸。
她却不敢直视那自出生就映在眸中的的面容。
那是她一生的梦魔。
“我的儿,哈哈,我的儿,你可知,你会是王后的嫡子。”那声音,美如天籁,仿佛天地间一切都要化了,那样致命的音。
于她,却如魔音穿耳。
她瞪大双眸,其间写满了恐惧,看那人头蛇身向自己靠近……
“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儿!你……”那声音,突变得恶狠狠的,美丽的脸一并扭曲,咬牙切齿,煞气满目!
要逃,要逃,魔鬼来了,我必死无疑。
怀着这样的想法,脚却迈不开步,明知下一刻就会四分五裂,死得比被她杀死的毒蛇还要惨烈,却偏偏动弹不得。她所能做的,只有看着那可怖的影,一步一步靠近。
她觉得体内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也再听不到嘀嗒的水声。
她只知道,她就快死了。
眼看那凶光毕露的美目与她的脸只有三寸,好似下一刻,就要贴上她的脸……
尖叫着惊醒。
满身冷汗,六年来,此梦是她唯一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写满惊恐的双眼好不容易再次聚焦,就看见眼前一身粗布白衫的男子。
眼底的惊恐在一瞬间化为惊喜,细白的双臂攀上来人的脖子,紧紧环绕,就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捉住最后一根救命干草。
“师傅~~~~~~”她大叫。
男子身形极为消瘦,不过二十五六的外貌,散乱在肩头的长发却是如雪一样白。面容仿佛常年不受阳光般,惨无血色。
团团黑暗中凸现这么一个白面,白发,白衫之人,表情冰冷阴寒,如同深夜勾走人魂魄的厉鬼 。
“放手。”满脸不耐,口气是十分恶质的。“不要叫我师傅,你这废物。”眼神冰冷,毫无怜惜之色。
而他的身体却如此温暖。
“师傅………”化作一声哀鸣,几乎是带着哭腔。
他以冷笑作答。“你就只会抱着我哭么?”却没有甩开她。
她明白,表面上恶狠狠的师傅,其实是关心她的。所以在这样的夜,她自睡梦中惊醒,第一时间睁眼所见的第一人,便是这个嘴里永远没有什么好话,似乎永远挂着冷笑的男人。
由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渐渐温暖了她……紧绷的神经也在那熟悉的怀抱中放松下来。
“呜哇。”刚刚最危难最恐惧的时刻都强忍着不曾掉落的泪水,此时却在他怀中决堤。
京遗华目光扫错幼女汹涌的泪,她精致好看的面惨白如纸,唇上丝丝血迹,倚在他怀中的娇躯止不住的颤抖,而床上一片凌乱,床单几乎被抓破,并被冷汗浸得透湿。
那一刻,他竟再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静静的夜晚,黑暗中只剩他俩人。一个放情地哭,一个皱着眉头,陪伴他们的只有天边残月……
泪染湿他的衣襟,染湿他的白发,不知过了多久,京遗华的声音自哭声中突兀地想起。“够了没有?你还要哭多久?”
她吸着鼻子,胸脯仍是上下起伏,揣不过气,却是尽了最大的力气才管住自己的泪。
“师,师傅,你给我,给我算一…卦罢。”
“大凶。”男子吐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十月初十,北向之所,不利结缘,不宜宴客。”
时值景禧王永和六年。
景朝,传至今日的禧王已有三百余载。
开国始祖武王京叔致,以其雄才伟略,南征北战,东伐西讨,终天下大定,四海归宁,万里锦绣江山,正是当今幅员辽阔的景朝。
武王登基,论功行赏,分封宗室与功臣为诸侯王,赐予属地,后历代帝王效仿祖制。
武王之后,定王、成王、文王、昭王皆为贤主明君,广纳贤才,廉政爱民,励精图治,景王朝日益强盛,终迎来文昭盛世。那时,天下诸侯忠于王室,人心所向,四海宾服,内有能臣,外有悍将。景初五贤王,千古佳话。
中期传至平王、思王、愍王,虽不算旷古明君,有着一班能臣相辅,却也能守成祖业。
质王、灵王、侈王,贪图享乐,疏于政事,觐礼不明。诸侯各国逐一崛起,渐渐不将天子放在眼里,有些富强的诸侯甚至免去了岁贺来朝。
康王乃中兴之主,一扫前朝弊病,英明有道,选能纳贤,复修贤王之政。
可惜好景不长,传至夷王,景室又败落了下来。
夷王自恃国力富强,骄奢淫逸,好大喜功。他大兴土木,徭役繁重,仅十年间,竟七次巡游,每每必耗巨资造离宫。他三征北戎,五讨西蛮,大败而归,国人怨声四起。
景室宗亲,同姓诸侯华庄公京澶挥军北上,斩杀夷王,自立为王。在位不到三年,新王朝便在七国联军的 “勤王”之师前土崩瓦解,庄公自刎,景朝第一大诸侯国华国被七家瓜分。以桓昭公为首的各路诸侯拥立太子裕登基,是以景禧王。
景室一步步走向衰落的脚步声中,诸侯列国却日益强大。他们与景室天家貌合神离。如今天下,天子形同虚设,诸侯间已是弱肉强食,同是御封诸侯,却扮演着吞并者与被吞并者的不同角色。每一天,有人凯歌高唱,有人国破家亡。
至景禧王十六年,中原诸侯只余九国,以肴、桓、祯、萧并称四雄。周边小国若非附庸则必然亡国。
富在肴,文在桓,武在祯,乐在萧。萧国,财富不比肴国,文艺不如桓国,武力不及祯国,国力居四雄之末,萧人擅享乐之道,他们的国家却恰恰是四国中最适合居住的地方。
此时,永和六年,十月初十,于萧国人,是个特殊的日子。
十月初十,是萧伯的寿辰。
对于萧国来说,今日,却不仅是一年一度的生辰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