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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澜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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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朗反手将书包单肩背上,走在空无一人的旧巷子中间,头顶上是排排交错的电线,远处不断传来医护人员的咒骂,追魂一样赶来却被放了鸽子任谁也不会开心。
---我倒是想死了。可惜,死不了。
陆深海毫无恐惧的眼神让陷入幽暗深渊已久的应朗看见一道强烈的光束,她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垃圾箱里有一条彩信,上面的女孩神采飞扬地灿烂笑着。
距你离开,已过了两年零七十三天,可是,左边胸腔里鼓动的疼痛却没有一丝减少。
嘿,你在天堂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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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应朗害死过一个女生?”若瑜惊讶地说,被顾其森一看,连忙捂住嘴,放小声音再问一次,“阿森,你不要吓我。应大哥怎么会害死人?”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问他,他也不否认。”顾其森简略解释,如果不是今天其菲问起,他绝不会说出来,“这件事别让深海知道。”他认真交待若瑜。
若瑜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说,好。
顾其森叹一口气,满脸歉意,“我本来不该提的,不说清楚,其菲肯定乱想。”
“可是……如果深海问起怎么办?”
他了解若瑜,她是个心里藏不住秘密的女孩,要她说谎太为难她了,但顾其森还是说,“你就说你不知道。不行……深海很聪明,你叫她来问我吧。”
他浑然不觉,若瑜正专注地打量自己,她看得很仔细,他眼里的每一丝关心和担忧都清晰分明。
“你听到了吗?”他问。
眨眨明亮的大眼睛,若瑜很勉强地笑着回答,“是,我记住了。我会帮你瞒着深海。”
若瑜手里捧着她最爱的玫瑰花,平日里觉得清新的幽香,此刻却像毒气一样,因为顾其森在接到应朗的电话后,就陷入了紧张的状态,一直追问着,“你怎么照顾深海的?你不是和她坐在一起么?人呢?”
她尝试上前劝他,“你要走吗?”爸爸,妈妈,叔叔,阿姨还有其菲都在外面等着。若瑜提醒他,“我们要出发了。”
顾其森一脸为难,他几乎忘了,刚刚约好的事情。
若瑜说,“深海不会有事的。应大哥不是去找她了吗?”
顾其森皱眉,正想说什么,穿着裙子的其菲就从外面跑了进来,死命拽住他的胳膊,“别跑!我都听见了。你要是敢去,我就告诉妈妈。”
如果不是有人在旁边,顾其森早把妹妹撂到地上,“你有本事就试试看?”
他是认真的?若瑜看过去,他要出去追深海吗?
其菲泫然欲泣地摸了摸被哥哥扭开的手腕,“哼!陆深海肯定是故意的。真不要脸!”
大人们听见里面的争吵声都走了进来,其菲哭得很厉害,若瑜明白,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出现,顾其森高高举起的手掌便会落到妹妹脸上,其菲是吓哭的。混乱的场面让阮珍觉得面子挂不住,她用力将儿子拉到身后,心里已然有了些头絮。
回家以后,她把门甩上,没得其菲张嘴告状,扬手给了顾其森一巴掌,“你敢提陆深海三个字!就滚出这个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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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吧。女儿。”年妈妈眼里充满喜悦和骄傲。
坐在父母中间的若瑜摇了摇头,她的手被父亲拉着,一股温暖源源不断地注进她有些微凉的心。
和父母说了晚安,回到房间,若瑜走到阳台上,拿出手机,选了最近的一个已接电话,嘟嘟几声后,那头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喂?”
……“喂?是若瑜吗?”
“嗯。”
他笑,“其菲没在你身边吧?她要是在,我可就挂了。”
她咳了两声,哽咽地说,“哥哥……哥哥,我心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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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其森拣了较大的冰块用毛巾裹着敷脸,房间的门微微开启,他白了顾其菲一眼,转过身,不准备理她。
其菲抿了抿唇,手里捧着药盒,讨好地递给他,“对不起,好不好?哥哥,你别生气。”
“现在才道歉!?”从鼻孔里喷出一句话,其菲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药箱,整个人挤到顾其森身边,笑得很甜,“哥哥,你最好了。以后我会很乖的。我保证不惹你生气。”
“哼?真的假的?”顾其森松手,任其菲抢过他手里的毛巾。
“真的真的。我发誓。”
“哎哟!痛死我了。你轻点。”
“妈妈的铁沙掌真厉害!”
他瞄妹妹一眼,嘴角噙了一丝笑,然而,眼睛瞳孔深处却隐动灰暗的白。
只要不提陆深海三个字,一切就会是美好的。
疼爱他的母亲,乖巧的妹妹,
如果没有深海,他是不是会过得比较快乐?顾其森在心里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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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怎么又是牛奶!我要酒,你聋了吗?”陆嘉声咆哮起来,背后杯子砸到水泥地的破碎声没有让深海回头。
“喝不喝随便你。”
“你那是什么态度……妈的!哪儿都像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吗!”她突然回头吼了一句,眼睛里的血丝像海底的水草仿佛随时都会爬出来,爬出来捆死她恨的人。
骨头如果没接好,老了以后,就会疼。深海用力按紧手腕的地方,咬紧嘴里的布条,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额头的汗水,还是眼里的泪水,从唇角流进嘴里,舌尖只尝到苦涩的味道。
有很多人坐在一个大房间问,“你要爸爸,还是妈妈?”
---深海,妈妈和你说,一会儿有叔叔或是阿姨问你,你一定要说爸爸,听见了吗?
深海歪了歪头,茫然地点了点脑袋,王幽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蹲下为她整理衣领,“妈妈也不想。可是,妈妈没有办法,以后,你会懂的。”
到了正式开庭,法官果然问了相似的问题,许多双眼睛看向座位上抱着洋娃娃的深海,过了很久,微弱的声音清晰地说,“妈妈。”
人潮顿时汹涌,坐在最后排的邓荣光蹙起眉头,王幽领会到他的意思,连忙上前辩解,“不,不是!”
她前后晃着女儿的肩膀问,“深海,你再说一次?”她凑到女儿耳边,咬牙问,“你怎么能骗妈妈?”
深海只感到害怕,她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陆嘉声手上还缠着绷带,“王幽,你敢不要自己的女儿。你敢嫌她?”
王幽哭起来,“嫌她又怎么样?我本来就不想要她,是你非要生下来。是你非要她。”
“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你的心给狗吃了……”
……
深海仰起头,从窗里向外看,月亮蒙上肮脏的沙,她一圈一圈地给自己缠纱布。
多可笑!应朗居然猜她活不过十八,他大概不知道吧。
她是一个连打胎药都弄不死的孩子。
大海底下绿得发黑的水藻拥有旺盛的生命力,每一个细胞都呐喊着,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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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绷带被长袖挡住,深海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手机上是应朗的讯息,写着几点准时在校门口见面,今天好像早了……
她去的时候,他们都到了,应朗习惯靠在大树底下,顾其森站在他身边,两个相同挺拔的男生,俊俏的面容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幕。
若瑜走过去,牵起深海的手,“你看,这是什么?”
是相机吗?深海拿起来,仔细研究了一下。
顾其森的声音传来,“这是最笨的傻瓜机。”
“是应大哥带来的。”若瑜灿烂地笑,因为她比顾其森和深海小一岁,应朗则比他们大一岁,所以,她称乎应朗为应大哥。
“阿森,你和应大哥站在一起,我给你们拍张照吧。”若瑜提议。
深海看了看天边,“再往右站一点,太阳快升起来了。那边的光线更好。”
若瑜朝镜头里一望,如深海所说,画面柔亮了不少,“深海,你懂摄影吗?”
深海摇头,“我是猜的。”
若瑜将信将疑,也没有追问,顾其森抱怨说,“还照不照啊?我的嘴都快僵了。”
一直沉默的应朗说,“若瑜,你过来,让深海给我们照吧。”
阳光照透叶片投在他身上的每一束光影,以及他身边始终亲切微笑的女孩以最美的方式留在黑色的胶卷上,也留在了深海的记忆里。
他们一连换了好多地方,教学楼,操场,校门口,应朗只参予了第一张,之后每一个幕里都只有顾其森和年若瑜。
“靠近一点,那么见外做什么?”应朗的话让俩人红了脸。
深海拿起照机,出其不意地捕捉了这个画面。
几个人走累了坐下休息,若瑜自告奋勇地去买饮料,深海把相机还给应朗,他没有接,而是看向顾其森,“给我和深海照一张,怎么样?”
顾其森先是一僵,而后爽朗地答应,“好呀。”
他特意选了远景,拉着深海走了一段路,“手怎么样?”
“死不了。”
应朗不以为意,“你放心,他什么都不知道。”
--“喂,你们俩个别再走了。”
深海转过身,笑了笑,“你指。哪件事?”
“牙尖嘴利的,阿森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远处听见顾其森喊,“我喊三就照啊。一,二……”
镜头里,和“三”同时出现的是应朗弧度鲜明的嘴角,以及他搂住深海肩膀的动作。顾其森觉得手腕沉了沉,大脑随之一片空白,他放下相机,表情严肃极了。
深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其森把相机丢到应朗手上时,掉头就走了。应朗稳稳接着相机,“呼,还好。没摔着。”
她则是追上去问,“你怎么了?”
顾其森复杂地看了深海好一会儿,回头对应朗说,“你来,你也给我照一张。”
应朗的神情和刚才的顾其森一样,先一看深海,才对顾其森说,“好呀。”
顾其森走到槐树底下,应朗调了调镜头,做出拍照的姿势,镜头的顾其森扭头说,“等一下。”
“深海,你过来。”
“做什么?”
“罗嗦什么。我叫你过来。”顾其森不耐烦地喊,“我和深海照一张。”
深海尴尬地走过去,站稳后,旁边的顾其森抓狂地说,“站那么远做什么?”
“这么远的距离,拍得到的。”深海的解释让顾其森涨红了脸,再劝一句,他就是二百五!
看他抱胸侧对着自己,深海知道他肯定在生气,只好退让地离他更近一些。顾其森这才满意地望了她一眼,他一直盯着深海的肩膀,他也想像应朗一样把手放在那上面,那样照出来的相片会比前一张好看吗?
“应大哥,你在做什么?他们呢?”若瑜提着一大袋的饮料回来,应朗指了指槐树底下,“闹别扭呢。”
“闹别扭?”若瑜迷惑地顺着应朗的视线望去,葱绿之中的少男少女,在盛着金黄的薄雾中展露笑颜,她的眼睛胀得有些疼了,“我,我到那边等你们。”
“准备好了吗?”应朗晃了晃黑色的相机。
“好了。”
“一,二,三,笑。”
那一秒,守住的是永恒还是怜悯?
深海只记得,顾其森在瞥见若瑜身影的时,身体明显的怔愣,他把若瑜叫到了他旁边,对应朗说,“等等。还有若瑜。”
微笑中,闪烁泪光的一双眼睛直视前方。
应朗说,“胶卷用光了。”
放学时,两个男生去相馆洗照片。
她们在桥边等他们。冒着轻烟的江面呜呜有船驶过,若瑜的手抚上栏杆,“你和阿森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记得有几年,他刚搬家到这里的时候吧。”深海隐约记得顾其森是转学生的事情。
“啊…..那我比你早认识他。”若瑜说。
年若瑜和顾其森从小便认识,他们两家是世交,各自的一双儿女,年纪又相仿,两家人也乐见其成。
其菲闹腾得很,若瑜则安静得像个洋娃娃,她四岁学钢琴,五岁开始练芭蕾,顾其森先认识若瑜的哥哥,他带他爬到院子的树上,看二楼的妹妹学跳舞,结果,没爬过树的顾其森不小心掉了下去,其菲在底下一喊,若瑜连忙跑了下去,她还记得坐在草地上的顾其森,第一眼见到她时的表情,那以后,家里多了两个经常出现的小客人……
若瑜笑着问出来的两个人照片在哪儿。顾其森指指应朗,“和他要去。”
“哎呀,我得先去上课,下次再看吧。”舞蹈教室就在附近,若瑜走得有些匆忙,顾其森叫也来不及,“若瑜,你小心点。”
应朗家也在附近,因此,由顾其森送深海回家,“反正同一个方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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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干嘛?”
他仰头喝水,把手里的小塑料袋丢给深海,“帮我拿。”
“你们在聊什么?我们叫了好几声也没人理。”顾其森问。
“若瑜说你小时候的事情。”深海提起爬树的事,顾其森笑出声,“我腿上还有疤呢。”
而后的十分钟,没有人再开口说什么,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静默将深海一点点推向黑暗的夜,他也像刚才的若瑜想起了过往。
----初中的时候,我去了英国。第一年我就后悔了,因为只有暑假和寒假才能和阿森在一起。他也问过我,能不能不去?
----我是为了他回来的,我想把失去的青春补回来。所以,深海,让我们公平竞争吧。
温柔和勇敢兼俱,若瑜就是那样的女孩,她心底除了绝望还有喜悦的心情,这些,顾其森能体会吗?
“在想过去吗?”深海意有所指,顾其森说,“是啊,若瑜一点也没变。”
“我变了吗?”她俏皮问他。
顾其森收起笑,表情转为认真,“深海,我问你,你和应朗……”
“你们已经发展到可以又搂又抱的程度了吗?”
笑容瞬间死在脸颊上,一点灰也不剩,她皱眉,“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就这么随便?”
原来他是这样想她的…….
深海瞪着顾其森看了很久,“认识多久,才能随便?像我们这样,够吗?”
将手里的袋子狠狠砸向他,“可是,我一次也没有对你随便过!顾其森,你这个混蛋!”
把自己的心无所遁形地曝在日光下便会有人无情地践踏它。她不会那么傻。
然而,抬头想把泪水忍回去,却无能为力。
他们之间没有未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只是不小心来到她的世界......
----深海,让我们公平竞争吧。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不喜欢顾其森。
----若瑜,顾其森喜欢的是你。
有一个心愿,希望变成天使,用纯洁的光守护你跟你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