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花渡

2、人面知何处？

　　启承十一年七月初五，大衍皇朝传承刚好三百年的日子。
　　其间倒是出了好几位治世明君，可是到了前朝惠明帝时，却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当时的风昭仪也就是慧文皇太后乃倾国佳人，偏生还是一厉害人物，不但迷得君王从此不早朝，更是磨得先皇废长立幼，改立了年仅三岁的皇五子云庭渊为太子，并母凭子贵封为皇后。从此，风氏家族权倾朝野，原本的第一世家顾氏渐渐被其取而代之，朝堂之上分为两大派系：以风氏为首的外戚党和顾氏隐为领袖的元老派。两派互斗几年一直势均力敌。元德十二年，先帝病重，风氏和拥护皇长子云庭博的顾氏为皇位更是争得头破血流。照说云庭渊既已立为太子，其继承皇位理所应当，可当时顾家老太爷以死相谏，在先帝病榻哭诉：“太子年幼，如继位则外戚必专权，恳请皇上为祖宗社稷立皇长子为嗣。”说完往玉庭柱上撞去，等左右内侍扶起时眼看就要不行了。惠明帝心下难过，这顾老太爷是三朝元老，更是帝师，仔细想想觉得说得也是道理，但让他废了爱子却又万万忍不下心，最后临终前便颁了一道圣旨命定国公顾长闵为太子太傅兼左丞相一职，柱国公秦昭峋为右丞相，共领国事至太子亲政。单看这遗诏下得倒是相当明智，让两党互为牵制，以顾氏在朝中的势力来牵制外戚，但为了防止顾氏坐大，废立新皇，便又扶植了外戚的人。惠明帝为了爱妻幼子确是用心良苦啊。
　　而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大概最高兴的就是秦家老爷了。秦老爷是秦府庶子，本来并不得宠，后来机缘巧合为风府所赏识，不但平步青云，还在当时的风昭仪帮助下，娶得先帝最宠爱的妹妹安阳公主——我的大娘。最后还得先皇临终托孤，成了皇朝右相。现下，秦昭仪也就是秦府大小姐正得皇宠。瞧瞧秦府这些年来络绎不绝前来拜访的客人，就知道秦老爷是多么的春风得意。

　　今天对皇朝来说是个大日子。太后下诏大赦天下，并宴请文武百官及朝廷命妇于大明宫，共庆建朝三百年。今天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好日子，秦老爷和大娘哥哥姐姐们都进宫赴宴去了，而我总算能逮空溜出去透透气儿。
　　为了出门方便，我让采薇拿出早准备好的男装来换上，瞧瞧镜中的自己，倒还也挺像那么回事儿，就是太白净了些，便又抹了些许炭灰在脸上，细细擦匀。
　　“嗯，不错。”我满意的拍拍手，看来书上滥用的这种简易易容法还真是管用。我故意忽略掉采薇难看的脸色及惊讶的神情，交代道：“待会儿我出去后，不论谁找我你都说我不舒服先睡下了，可千万别开门。”
　　“小姐，能不出去吗？也许老爷大夫人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不可能！”我回答的斩钉截铁：“宫廷宴会怎么也得三四个时辰，我早回来啦。”
　　“万一……三夫人过来”
　　“你就说我今天困了，先睡下啦。”
　　“可是，小姐……”
　　“别可是啦，我得走了，再晚真是来不及了。”
　　“可是……你不认识路啊。”
　　我一愣，怎就忘了这个大问题呢！我想了想，迅速放下纱帐，又把枕头塞在被子里，伪装成人形。只能这样了，就算被母亲发现了顶多唠叨上半日，可是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再能出门又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了。
　　我取出银子放入怀中，带着快哭出来的采薇从买菜进出的小偏门溜出了秦府。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帝国。看着这喧闹而繁华的永安大街，快乐而忙碌的路人，听着此起彼落的讨价还价，小儿吵嚷着要吃糖葫芦的哭闹声，感受着这样真实的生活！我只觉得心也开始轻飘飘的，罢了，什么都暂且抛在脑后吧，现在要及时行乐，快乐逛街！
　　“采薇，你瞧，老师傅手艺真好，这些个老虎小鹿要是再大几倍，可不跟真的一样啦！”我兴致勃勃看着泥人师傅熟练的变出一只只可爱的小动物，惊叹于他高超的手艺。
　　“是挺像呢，不过咱们已经买了很多东西啦，还买吗？”采薇大概也很少这样逛街，我感兴趣的东西基本上她同样也觉得新奇。
　　“没关系，心情好才是最重要的。”我掏出荷包“请问多少钱呢？”
　　“五文。”
　　我爽快的付过钱，挑了个貌似齐天大圣的小猴子，又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走去。
　　正当我快活的拎着大堆的小玩意儿，左手还拿着串山楂味儿的糖葫芦，兴致高昂地东看西逛时，不知打哪儿冲出个穿的破破烂烂葬兮兮的小乞丐，一头撞入我怀中。我后退几步，还是没能站稳，跌坐在地上，东西撒了一地。
　　“小姐！”采薇一声惊呼，也没注意自己称呼错误，赶紧将我从地上扶起，细细检查了一遍，长嘘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可觉得哪儿不适？”
　　“我没事儿。”我有点郁闷的看了一眼滚落在尘土中的糖葫芦，唉，只咬了一口啊。
　　“哼，都怪那小乞丐，走路也不带眼睛，撞了人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采薇眼见我没什么大碍，看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恨恨的道：“也不见见自己冲撞了什么人！下次让我逮着，非拔了他一次皮！”
　　“是吗？”我有些好笑连看见蟑螂都会大呼小叫的采薇能说出这话：“真要给你一个机会，你敢吗？”
　　“嗯……小……公子取笑我啦！”采薇把散落地上的东西重新装回布包，挎在肩上。
　　脚踝的疼痛让我懒得再跟她争执关于血拼的战利品要自己拎着才会痛快这个问题。嗯，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享用点美食吧。
　　我指了指不远处看起来规模颇大的建筑：“那是做什么的？”
　　“临江楼啊，京城里才子聚集地。以前三夫人曾带公子来此观过灯节的。”采薇已经比较接受她的小姐对大病以前的事不复记忆的事实。
　　哦，原来这就是临江楼，难怪可以建到如此高度。在大衍皇朝，没有功名的平民百姓住屋只能是一层，有功名的富贵人家可以建两层，而三品以下官员不能超过三层，皇亲国戚或是朝廷重臣可高达四层，只有皇宫和朝廷特旨建造的阁楼寺庙才能拥有四层以上的建筑。那日听夫子说过，这临江楼是京中文人雅士品诗谈画，清流谈论朝政的场所，每次的殿试三甲总会奉旨在此宴请各地才子。一是为了显示皇恩浩荡，帝王对才子的重视。二是借以让临江楼名满天下，从而在此选用一些怀才不遇或是殿试落选的人才。每年三月至五月、六月至八月、九月至十一月、十二月至来年二月还各以兰竹菊梅或春夏秋冬为题作诗，如得楼主欣赏，不但可在此免费吃喝三月，还能才名远播，所题诗词更挂于梅兰竹菊四厅，天下才子所共赏。更传言此楼是位皇亲国戚所经营，故而没有地皮流氓前来滋事，而自认才华出众的则拼命在此高谈阔论，只求哪位微服寻访的贵人能够入得法眼，平步青云。我摇摇头，唉，世间能够不追求功名利禄的又能有几人？

　　临江楼顾名思义是临江而建，共有四层，呈八角造型，底层最大，越是往上越窄。整座楼布置得精美雅致，处处可见繁琐的镂空雕花，四周都悬挂着当朝名家的字画，艺术气息颇为浓厚。一层大厅常用来宴请或是举办活动，二楼也是开放性的，正中放了一张较大的铺着黄绫的八角桌，其它小一些的圆桌则呈梅花形向四周散开。
　　由于此时接近晚餐时间，二楼除了那张八角桌外都坐满了人。我犹豫了一下，刚向往八角桌走去，身旁的店小二忙拦住我：“公子，那是放置皇榜的……您要是不愿与人同桌，不如上三楼，那儿风景上佳，就是价儿高点儿，您看……”
　　我自然是不愿跟旁人同桌，“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三楼是一个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都有扇绣花屏风阻隔外间的探视。我挑了一个靠窗的小间，窗外是皇朝圣河——青衣江。夕阳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渔船划过，留下无数的金星在江中闪烁，衬托着满天彩霞，美不胜收。好一幅渔舟唱晚图！
　　“公子，您老来点什么菜？”店小二见我出神的望着窗外，没有点菜的意思，站了半晌后终于忍不住询问道：“公子是第一次光临本店吧？要不来点咱招牌菜？”
　　“嗯，瞧你年龄虽小还挺有眼力的。说说，有什么拿手的？”我转过头，含笑道。
　　店小二傻傻看着我，满目惊艳。
　　“怎么？忘了自家的菜名啦？”我一惊，忙敛起了笑脸。真是，没事儿朝人家笑干嘛？
　　“没……公子长得实在是是俊俏……小的……小的……”
　　“得了，赶紧说说有什么菜吧。”采薇见那小二还在那儿一个劲儿结巴，有些不耐烦，心道：“我家小姐是你能盯着看的么？看一眼都是你上世修来的福分，还敢看？”气不过地狠狠剜了店小二一眼。
　　我好笑的看着采薇，这丫头，这两年可是被我宠得没个分寸了，胆子越来越大。
　　“无妨，你慢慢说。”
　　“是。”店小二缓了缓气儿，低下头：“咱这儿只要是公子您叫得上菜名的都有。请的大师傅们也都是各州府最为拔尖儿的。公子爱吃哪个地儿的菜？”
　　“蜀州罢。”我不知道这里的菜是否和我那世界的一样，不过既然地理位置都差不多，理应味道也不会有太大区别。想起以前总是呼朋引伴横扫沸腾鱼香、麻辣诱惑，大家总是在酒足饭饱之余转战各大KTV、酒吧。一群人笑着闹着，肆意挥洒着自己大把的青春……唉，恍若隔世。
　　“行了，随便上几个拿手的就成，要快。”店小二报的那一长串菜名我并没有听清，突然有些烦躁，一个人孤单单坐着，就算是天下间最美味的食物又有什么意思？只觉得兴趣索然。
　　“采薇，你也坐下吧，这儿没有旁人，随意些。”我闷闷的拔着饭，瞧见采薇还站在一旁，吩咐道：“说了多少次了，没有外人就一起吃。”
　　“小姐，这可是在外面……”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嗯？”
　　满意的看着采薇乖乖坐下，忙着往她碗里夹菜：“尝尝，这可是临江楼的名菜，味道不错。”
　　“采薇多谢小姐。”
　　正说笑着，耳边忽然响起悠扬的琵琶声，紧接着如黄莺般歌声随之而起。透过薄薄的屏风，隐约瞧见外间坐了个身姿绰约的年轻女子，怀抱琵琶。
　　“”我轻声吟道。又是一个苦命女子罢了。
　　“小姐，时辰不早，咱们真该回去了。”采薇不忍见我为别人神伤，催着回家。
　　唉，傻丫头，我连自己都顾不了，又哪里来那么多闲情逸致去管别个？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也好，确实不早了，母亲见我没吃晚饭多半会进屋瞧我，要是天晚不归，事情闹大了总是麻烦。
　　采薇叫来小二：“我们结账。”
　　“多谢公子惠顾，一共是二两三钱银子。”
　　我一摸怀里，大惊失色，荷包居然不见了。怎么可能？浑身的血液似乎都直往脑上冲，这……这也太丢人了。我按捺住情绪，飞快回想了一遍最后一次拿出钱包是什么时候。对了，那小乞儿！枉自看了那么多电视小说，自己竟然也中了招。唉，忍不住再叹了口气，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了，怎么解决这顿餐费才是正事，总不能直说自己是秦府四小姐吧？就算不计传到老爷耳中的后果，也得要店家相信才行啊。
　　见我迟迟没有掏出钱来，店小二有些怀疑这两个衣料上佳的食客没准儿就是骗白食的。
　　我连忙展开最迷人的笑容：“小二哥，今儿急着出门，忘了带钱袋……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这儿……呵呵……”我不能不在那儿傻笑，原本想把耳朵上带的翡翠耳饰先抵押在这儿的，一摸才发现今天扮男装，耳饰早让我给摘了。天要亡我啊！
　　“采薇，你那儿有银子吗？”
　　“没有啊，让您临时拉出来的，哪儿有时间带啊？”采薇面薄，早就面红耳赤了。
　　“小二哥，能下次再付账吗？”
　　“不行。公子，我们这儿有规矩——概不赊账！”店小二同情的看着我们：“小的也无能为力。要不公子看看楼下的才子中可又熟识的？先借来应急？”
　　才子？对了！有救了！呵呵，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贵店是否有规定——做出诗词则不用付账？”
　　“公子，所做诗词必须得到楼主认可才可以免账单的。”
　　“我知道。你去拿笔墨来。”
　　店小二狐疑的看着我兴奋的笑脸：“可是，今天楼主不在。”
　　“我知道，给你们掌柜瞧也是一样的。”如果楼主真是皇亲国戚，怎么可能天天守在酒楼里？
　　“公子稍待。”店小二大概也没遇上过直接要求写诗抵债的客人，打了个哈哈，退了出去。
　　“小姐，行吗？”尽管采薇知道府里的夫子常常夸我聪敏，可心里还是不住打鼓，这里可是临江楼啊！
　　“放心好了，相信你家小姐，嗯？”我笑着安慰采薇，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大堂里间。
　　“二掌柜，三楼有位公子无钱付账想要做诗抵债，您看……？
　　“可像闹事儿的？”二掌柜面容大概二十七八，可一双眼睛里却满是精明。
　　“不像，倒像是哪家公子哥儿丢了钱袋。”
　　“唔，那就给他送去罢。”
　　“是。”小二躬了躬身，准备退出。
　　“慢着。算了，还是我亲自去罢。”今天可是有贵人在，万万出不得什么差错，不然自己有几颗脑袋也是不够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