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花渡

1、鸿雁在云鱼在水

　　楔子
　　启承十一年六月十八，对大多数人来说很平凡的一天，可是于我却是刻骨铭心。我常常在想，要是那天我没有和母亲出门上香，要是没有一时兴起去摘那朵开得骄傲的荷花，要是没有落入那一双星空般明亮而深邃的眼睛，要是没有任性的跟随他而去，要是没有……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像现在这么肝肠寸断？看着桌上的烛泪一滴一滴，我觉得那好像是我的眼泪，可是我却哭不出来。他说：“裳儿，你太倔强了，想哭就哭出来吧！”他还说：“裳儿，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哭泣，我会用一生来呵护你！”可是一生，总是太漫长了。明天，我就将要出嫁，新郎却不是他……

　　初夏的山风吹在脸上，凉悠悠地，及其舒服，就如我现在的心情。好不容易出门一次，好不容易能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好不容易能不用面对大娘姐姐们的刻薄计算的眼神，好不容易逃出那阴森压抑的秦府，叫我如何不高兴？
　　“裳儿？”耳边响起温柔的轻唤。
　　“哎？”
　　“你要是不想进去，就去周围走走吧，可别走远了，回头回府晚了老爷又该发火了。”
　　“呵呵，还是母亲大人疼女儿，放心好了，这次准不把自己弄丢的。”我又些不好意思。上次上香，贪看这没有污染，宁静悠远的山景，顺着野径晃悠，居然就迷了路。母亲惊惶失措，直到傍晚，秦府的下人才在一棵古树下找到睡着的我。回府自然就晚了，秦府老爷大发雷霆，狠狠斥责了母亲一顿。我知道，老爷并不是关心我母女的安危，对他那样的人来说，只有有用和无用之人。恰巧他觉得我还有用罢了。虽然现在我只有十四岁，但我已经知道以后我会倾国倾城，这可以从这两年的求亲人数就可以得出的结论。老爷虽然权倾一世，可是皇上羽翼日渐丰满，太后已经制他不住，早晚会有一战。他要留着我，用我的容貌和身体为他谋取最大的利益。
　　我冷冷一笑，真是可笑，我自己的事自然是自己做主，难为他都四年了还没有觉悟。
　　“采薇，你今儿可得把小姐跟好了。”
　　“是，夫人。”采薇是我的贴身小丫头，跟我同年。
　　我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真是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了。
　　看着母亲进了寺门，我才转身带着采薇扑向青山的怀抱，就如同扑向我渴望的自由。
　　普圆寺，京畿最为出名的寺庙。倒不是说里面供奉的菩萨如何灵验，而是它几乎就是一座官家寺院。只有皇亲国戚或是朝廷重臣的家眷才可以在此上香。所以母亲并不担心我遇到强人。而小青山虽然小，景色却是绝佳，专供上完香的官家小姐夫人游玩。于是陪母亲上香是我这两年最快乐的事情。
　　采薇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我心情极好，一把抓下面纱，让自己整个身心徜徉在阳光里。久违的感觉。
　　“小姐……”
　　“采薇，我知道啦，就一会儿，一会我就带上，行不？”按照大衍皇朝的习俗，有身份地位的未婚女子出行都应该带面纱，只有那些婢女或是下人才不用带。
　　采薇一声低叹，她早知是劝不动我的。她不懂，为什么小姐大病一场后就转了性呢？以前的小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故意忽略她的脸色，高高兴兴朝着那潭美丽的荷花奔去。
　　由于是初夏，一潭荷花并没有开得欣欣向荣，潭中多是花骨朵，只有一朵粉嫩的荷花骄傲的挺立其中。
　　真漂亮！我衷心赞道。心念一动，要是把它送给母亲，会不会让她暂时忘了伤痛，高兴一会儿呢？
　　只顾着心里高兴，没留意踏石上的青苔，当耳边响起采薇的惊呼声时，我已经闭上眼准备认命的落入潭中。
　　可是迟迟没有感觉到冰凉的潭水。于是我睁开了双眼，于是就毫无防备地望进一双温暖而略带笑意的眼睛。
　　“姑娘没事儿吧？”眼睛的主人笑道。
　　我面上一红，发现自己还靠在他的怀里，赶紧退后一步，顺势脱离了他的怀抱。“没事儿，多谢公子相救之恩。”我朝他福了福，含笑抬起头。
　　笑容刹那凝固在了嘴边，只觉得全身血液尽离我而去，有些站立不住。我使劲咬了咬嘴唇，不敢置信：“雍砚？”难道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祈求？
　　“在下风离涧，恐怕姑娘是错认了。”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细细打量面前的公子。俊朗的面容，微微抿着的嘴唇带着一丝笑意，黑玻璃球般的眼里有着戏谑和惊艳。一身简单的月白色长袍，腰上系着一个很奇怪的玉佩，却是一半白一半黑，乌黑的长发在山风里飘逸。。
　　虽然丰神俊朗，但，不是他。我摇摇头，淡淡一笑。自己是思念过甚吧，面容只有七八相似而已，怎么就如此失态呢？上天既已将我抛弃，又怎会再眷顾我？
　　“呃……小姐，夫人该等急了，还是回去吧。”采薇见我神情变换不定，有些着急。
　　“嗯。”既然不是他，何必招惹是非呢？
　　“小女子出门半日，恐家母担心，先行告退，还望公子见谅。”欠了欠身，转身准备离去。
　　“姑娘，你的花……”
　　我闻言转过身，那朵娇艳的荷花就绽放在我眼前。
　　花，知道我喜欢花，他总是以各种名由送我一束一束的美丽花朵。我老说他浪费，可心里其实很欢喜。而现在，姑娘还在，花也在，送花的人却已不见。
　　我心里一痛，水雾迷漫了我的眼睛。
　　不想让旁人看见我的脆弱，背过身，控制住住自己的情绪才淡淡的道：“公子摘的花自然是公子您的，我怎能夺人所爱？”不敢再作停留，赶紧快步离去。
　　“采薇，今天的事可别告诉了夫人，徒惹夫人担心。”母亲性子素来胆小谨慎，要是知道了，不免担心唠叨。
　　“是，采薇知道了。可是，小姐……”
　　“没事儿，不会有人知道的。”我有些心神不宁，刚才那人勾起了我深埋心底的伤痛和思念。人的感情啊，不论怎样的掩盖或假装遗忘，可它其实还是真实存在于心里的。当你稍微有丝松懈便会迅速蔓延整个心间。
　　可不能让母亲看出什么，我戴上面纱，遮挡住所有思绪。

　　“裳儿，怎么了？可是着凉了？脸色这么难看？”马车在碎石路上摇晃着，极为难受，唉，原来心情原来也能影响到身体反应呵，心里难受，居然真的觉得头也是晕晕的。
　　“不碍事儿，车里有点气闷而已。”我朝母亲调皮的笑笑，宽慰她道。
　　“你这孩子！”母亲笑着摇摇头：“怎不会小心照顾自己身子。”
　　“采薇！”母亲撩起窗帘冲外面喊道：“你家小姐不会照顾自己也就罢了，你怎地也如此大意？回头赶紧熬碗姜汤给她暖暖身。”
　　“是，夫人！”采薇有些气恼的看了我一眼，我笑嘻嘻的没理睬她。
　　这府里头也就母亲和采薇是真正关心我了，我心里感动，可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向她们表达我的感情，只好一笑带过。原来，我也是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呵。

　　轿子进了秦府，就如小鸟进了金丝笼。我心下难过，难道我就这样被束缚在这只见一方天地的深深庭院？我不甘心啊，可是母亲在这里我就动弹不得，别说去过我向往的生活，就连保护她在这里好好生活都得绞尽脑汁，战战兢兢。这样的生活究竟还要过到什么时候啊？一个声音疯狂的在我心底呐喊：“我要自由！”
　　终归只能在心底呐喊而已。在这里，我没有足以谋生的才能负担起娇贵的母亲，我不会武功，不可以像传说中的盗帅处处留香；我不会刺绣，不可以像寒门出身的女子织布绣花；我甚至于不会唱歌，连在酒馆茶楼卖唱的资格都没有。也许，凭着这相貌身段倒是可以夺个花魁。唉，可是这两年我连踏出府门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如何能带着母亲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