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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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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深,月光宛如地上凝结的银雪,清寒而明亮。
帐外的篝火仍在噼啪作响,莫瑶换下了白日被雪水沾湿的棕袍,一袭青衫坐在用树干架起的简陋木桌前,垂首写着字,模样甚是专心。
莫声谷则靠在对面的椅上呆望着她。她这般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也不知在写着什么,执笔的手不住轻摆没有一丝迟疑,可双眼看起来却是——越发出神。
“姐姐。”莫声谷忍不住轻唤,声音颇缓。他还是头一次见姐姐这样,用膳前听青书说起等候崆峒派时发生的事。魔教的人与姐姐交手,灭绝师太称姐姐身法了得?姐弟俩这么多年,他竟没看出姐姐习了内功,此刻光是想想,就觉不可思议。
黑长的眼睫微微一眨,笔因轻唤缓缓停下,莫瑶轻嗯着抬起头:“伤口又疼了么?”
“没。”本想借莫瑶出神之际将心中的讶异问上一问,却没想被莫瑶先行反问,莫声谷不禁一愣,但很快又回过神。心底的疑问实在太多,师兄们又以养伤之名命他再静休一夜、不得参与此刻各派围攻光明顶的商讨,可他是个憋不住的人,这满腹的话语岂能不说,“姐姐,你的武功……是谁授于你的?我怎不知?”
莫声谷每问一句,都会观察莫瑶的神色一番。等他问完,莫瑶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种沉思,眸光深远而悠长。良久,就在他以为莫瑶不会对此事做出回应之时,她的声音却轻柔响起。
“我的武功,是我爹教的。练前他曾嘱咐过我,不要说出去。我们相遇时,我才刚学不久,这些年也只是偶尔练练,你看不出不足为奇。”
两人的距离明明只是一丈,可听在莫声谷耳里,却显得格外悠远,仿佛滴水穿过细长的石缝落入水中,声音飘渺而清晰。脑中不自禁地闪现出当年莫瑶满脸是血的一幕。
莫瑶说完,反倒没有莫声谷这么多想,仅仅只吸了一口气,目光又自垂下,落回纸上。适才发现自己原本写的内功心法,不知在何时被一行诗替代。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闲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终不可谖,终不可谖……
莫瑶闭了闭眼,拂去心头不断闪过的四字,伸手将此张从中抽出。再回看之前写的几张,清秀的字迹里,无不掺杂着两个字。两个,与心法毫不相关,却深深刻进她心底的字。
“我出去走走。”微一沉吟,莫瑶站起身,随手将桌上的纸移至烛前。
烛焰微晃,一叠纸快速地燃起,飘落在地。莫声谷看去,颇感可惜,喃喃问道:“写了这么久,怎么烧了?”
莫瑶仿若未听,缓缓掀开半边帐帘,轻步走出。
帐帘落下,猛然灌入帐内的寒风,卷起了地上未曾燃完的纸屑。莫声谷顺手一夹,目光随之往被火熏得半黑的纸屑上一瞥,整个人顿时愣住。“六哥?”
耳边的寒风呼啸不停,头顶上的夜色极是凄冷。在踏出帐来的一瞬,衣衫略显单薄的莫瑶抖了抖身,接着她将视线移向了右手边最大的帐篷。自落日前六大派掌门齐聚一线峡,各派掌事便进了主帐商量起明日的围攻之事,连晚膳也不曾用。可见这次,六大派歼灭魔教的心是何等坚定,只是……他能如愿吗?
眸中不由闪过白日里瞧见的那双寒眸,一抹淡愁缓上心头。
“瑶姑姑。”
蓦然转身,迎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扬眸看去。恰是白日里那个紧跟在灭绝身边,穿着葱绿色衣衫的秀雅女子,莫瑶依稀记得,就是此女白日出言为那名叫曾阿牛的少年争来了疗伤机会。可这一路,她似乎没有与这个女子说过半句话,怎这个女子会……
见莫瑶一脸惑色的望着自己,女子浅浅一笑:“瑶姑姑可还记得芷若?”
莫瑶微愣,思绪似在瞬间回到九年前,那时真人带着无忌前往少林求全本的九阳神功为其解毒,却没想途中无忌改随一名魔教弟子去了蝴蝶谷求医,真人则带回了一个名叫芷若的小姑娘。小姑娘曾与她同居过,但只是半月,真人就带那小姑娘离开了武当。
莫瑶望她半会儿,透过那清秀的眉目终认出她:“你是芷若。”
“嗯,我是……”
周芷若轻轻地点了点,正欲上前细说,却听远处传来丁敏君的呼唤:“芷若!你在那做什么,没听见我叫你么?”
闻声,莫瑶朝丁敏君看去,待瞧她冷冷地瞪着自己,心下不觉好笑。继而将目光又移回至面色略显尴尬的周芷若,笑道:“去吧。你这师姐的脾气不怎么好,别惹恼了她。”
周芷若轻轻一嗯,今日她已为张无忌顶撞了丁师姐,害丁师姐路上被师傅臭骂了几句。现在丁师姐叫她,她不能不听。看来,只能下次再与瑶姑姑叙旧了!
深望了眼莫瑶,周芷若转身而去。
月光下,两道身影在雪地里渐渐拉长,最后消失在距离主帐最远的帐篷内。莫瑶呆看了一会回神,微勾的唇角已在不觉中淡去,环望四周,除了主帐的烛还亮着,各派弟子大都已歇下,偶有几声私语从暗下的帐篷传出,也皆消没在凄清的夜色里。
淡淡地扫视一番后,眸光缓慢地投向远处湍急的小河。
殷梨亭从帐中走来,正是子时。
各派掌门一商议完明日围攻之事,就自行运功疗伤,崆峒派掌门因受伤最重,宋远桥及俞莲舟、张松溪两位师弟自是留下为之疗伤。而殷梨亭,宋远桥见他已奔波一日,眼下也不需他助,便让他先回帐去。所以,仅他一人走出主帐。
放下半掀的帐帘,殷梨亭身往右一转,眸光顺势轻扬,脚倏地滞住。只见莫瑶垂首站立在光线略显昏暗的河畔边,渐渐弥漫整座峡谷的雾气迎着月华,好似白色轻纱垂帘般飘拂她身侧,令她瘦削的身影多了平日不曾显见的寂寥。
不知怎么地,殷梨亭想起了白天莫瑶脸色苍白而惊恐的一幕,被捏过的手臂此时仍有些疼,可见莫瑶当时的力道不轻。是什么让她这么害怕?是杀戮还是……死亡。
想到死,脑中不由闪现芙妹被杨逍杀害时的眼,是否芙妹被杀时也这般惊恐?芙妹,芙妹……殷梨亭狠吸了口气,双眼紧紧一闭,缓和□□/内陡然窜到的真气再睁,人已在河畔不过十步的位置。
轻轻的一声叹息,令发怔的莫瑶蓦然敛神,循声望去:“殷六哥。”柳眉不露轻痕地蹙了一蹙,旋即回头,未被遮掩的疤痕瞬间躲入暗处。“明日的事,都商议完了吗?六哥怎么到这来了?”
“各派掌门正在疗伤,这么晚了,小瑶怎还在此?”或许是想到纪晓芙之死,殷梨亭声音有丝丝的沙哑。
莫瑶心咯了一下,轻抵铁箫的手微微泛白,艰难的咽下想问的话,转道:“睡不着。”
“睡不着。”不似反问,倒像在说自己般,殷梨亭轻轻颔首,垂眸静默了半晌后道:“我也是。”
闻言,莫瑶微讶地瞥了下眸,随后低头看向在月下泛出银光的铁箫,缓缓说:“是……因为晓芙姑娘吧?”
殷梨亭嗯了一声,视线转向湍急的河流,但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你别太伤心。明日巳时我们便会攻上光明顶,早些休息吧。”
接着身后传来一阵远去的脚步声,因殷梨亭所言而一震的莫瑶回过身。刚才的话好生熟悉,好似当年她在他醉酒沉睡之时说过,他……
——
幽幽一夜过去,翌日清晨暖阳半升,六大派便开始部署围攻之事,待到巳时一至,各派掌事就带着门下弟子从六个方向一齐围攻上光明顶。
莫瑶因非武当弟子,宋远桥让她在一线峡等候。但武当齐来的三十二名少年弟子皆数上山,莫瑶又岂愿在后方等候,是以当宋远桥说出此话时,她一口拒绝:“宋大哥,我虽非武当弟子,可却是奉真人之命一同前来,若中途你们出了什么岔子,莫瑶难以向真人交待。而且,有些药就算你们带在身上,也未必能用对方法。我还是,一起去吧?”
宋远桥抚了下须,深思的看着她。
莫瑶继而再道:“宋大哥,不如你们先上山,我随后再到。那时,魔教的人都应会在光明顶总教,不会有人暗算我的。”
“大师兄,既然小瑶执意要去,那便依她吧!若到时我们都受了伤,小瑶随后赶到,倒也能帮上忙。”俞莲舟想了想,帮忙劝道。
沉吟片刻,宋远桥终是一叹:“那……你就在一炷香后上山。”
就这般,在宋远桥带领一干武当弟子从南面上山的一炷香后,莫瑶牵着马也上了光明顶。当莫瑶赶到距离魔教总堂还差十余里路的空地时,正是殷梨亭朗声叫道:“姓曾的,我与你无冤仇,但杨逍却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让开!”
“不行,我说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不能让明教再死一人。”曾阿牛摇头急喘。
莫瑶一听忙松开马绳,循声跑了数步,方才在最前方找到武当弟子所在。莫瑶走到莫声谷身旁,问明眼下发生何事,忙取出一颗药丸递上:“你先服下此药,下山后我再为你施针。”说完她将目光转向殷梨亭。
这时殷梨亭已将剑锋指向曾阿牛,咬牙道:“小兄弟,我实在不想杀你,可你硬要为杨逍出头,我也只能杀你了。”
他一说完,曾阿牛猛地跪地,吐上一口血道:“殷六叔,我……我……你杀了我吧!无忌不能与你动手。”
“无忌?”殷梨亭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会是无忌,双目不禁瞪大。
当宋远桥等人还在为此震惊时,莫瑶已先跑至张无忌身前,蹲身探向他的脉搏。接着从腰边小袋中取出三枚银针,隔衣刺入张无忌胸口要穴,而后又对走过来的殷梨亭道:“六哥,你可还有‘天王护心丹’?”
不需莫瑶言明,殷梨亭弯身将一粒药丸塞入张无忌口中。待宋远桥等人围上为张无忌疗伤,他又直起身,剑指杨逍而去:“杨逍,我要杀你为芙妹报仇!”
“不许你杀我爹爹!”
眼见杨逍就要死在剑下,一个身穿鹅黄衣衫的少女冲上来挡在了剑前。
殷梨亭猛地收剑,脸上却是难以置信:“芙妹!”
少女被他盯得俏脸一红:“我,我娘死了。”
谁也没有想到纪晓芙生有一女,且还是跟杨逍。殷梨亭一呆,抽针站起的莫瑶更是一震,明眸登时朝少女看去。
许是见殷梨亭半晌不答,少女右手一抬,指向站在人群间的灭绝:“殷叔叔,你若想为我娘报仇,就杀了那个老贼尼吧!我亲眼看见她打死我娘,无忌哥哥也可作证的。”
“什么!”本在呆愣中的殷梨亭一听,全身一震,眸光缓缓移向灭绝师太,惊疑道:“师太,这小姑娘说……”
没等殷梨亭问完,灭绝黑着脸道:“没错,是我杀了晓芙!晓芙她宁肯背叛师门,也不肯杀杨逍,更为女儿取名不悔,这样的徒儿留在世上还有何用。”
“对!我叫杨不悔,我娘说了,她永远也不后悔遇上我爹,宁死也不悔。”
晓芙姑娘宁死不悔?
莫瑶惊愕地看着杨不悔,没想到纪姑娘还有一个女儿,更没想她宁死也不会后悔遇上杨逍,这其中的寓意显而易见。晓芙姑娘喜欢杨逍,她喜欢杨逍……那,那六哥怎么办?
“啊!”
骤然的一声大吼将莫瑶心神敛回,眼角褐衫一闪,她本能地转身:“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