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夜》装饰你的梦

1、缘起缘尽缘终灭

　　“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
　　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徒奈何啊徒奈何？
　　如今在奈何桥前唱一曲，我在此等你。
　　......”

　　是谁？在这黄泉之路上吟唱？

　　就连来往投胎的鬼魂，仿佛也被那阵阵婉转哀戚的音调给引回了一魂半魄。

　　曾几何时，奈何桥边，那名女子端起了半碗孟婆汤。刹那间，往事一幕幕历在前。

　　犹记得前世的烟雨几重楼，你回廊拐角的一瞥，从此就成了我的劫。

　　我为你缝长衣，你为我挽发髻。耳鬓厮磨，温柔缠绵。

　　三年？亦或五载？乱世里半生流离，未待你我一同老去，你却一句不得已，又娶了新嫁娘。

　　大红双喜，芙蓉帐暖，你正与她喜结连理，怎知窗外明月恨？

　　夜色清寒，青石板路上，唯有一盏宫灯与我相伴。

　　九韶剑出，剑气所指，落雪纷飞，洋洋洒洒，就像塞北的雪一样，让我想起了家乡。

　　一阵冷风吹过，吹醒自己，也吹散多少华年。

　　我把九韶定音剑丢到了雪地里，只因它是你送的。

　　回到房间，却看见那把你送我的七弦琴还在墙角里，静静的，静静的呆在那里，只可惜物是人非。

　　轻抚琴弦，奏曲长相忆。琴音渐起，往日誓言，一字一句，犹在耳边却恍若隔世。是谁？曾执手诉说一世缘？曲终泪几滴，只愿此生尘封此琴，也尘封了往事。

　　这都是命，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认命！

　　我愿意用放弃来成全，成全你的亡图霸业，也成全你我的来世再相见。

　　最后一个音节弹完，我起身取下红烛轻燃锦缎。霎时，火光漫漫，乱红飞溅，真正的喜气啊。

　　室外，喧嚣一片。

　　室内，女子静坐桌前。

　　红酥手，黄藤酒，自斟自饮一杯又一杯，却怎么也不醉！果真，美酒千杯少！

　　我一抬头，透过古老的窗棱，隔着杂乱的人影，静静地找寻，找寻你熟悉的眉眼。只为看一眼，来世再相认。

　　终于对上你慌乱的眸子，我笑了，笑得坦荡，我说：“百年的光阴等花期，来世再嫁你。”

　　你说，此生不求高手寂寞剑折四海，不求坐拥金山富甲天下，也不再求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只求与我携手天下，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放下手中杯，回眸一笑，淡了明月。我说，帝喾，我信你，便转身踏歌而去。

　　彼时，我怎会知晓，百年瞬息，变数太多，错过了花期该怪谁？

　　“北城别，回眸三生琥珀色。
　　西城诀，转身一世琉璃白。
　　南城雪，飞花尽散人零乱。
　　东城月，难留红尘一许缘。
　　......”

　　隔世的灯火几阑珊，都被漫天火海吞噬，消逝一空。彼时，香气大盛，空气里飘溢着的全是花香，以至于多少年后的此处，仍留余香。突然，天空下起了雨，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我走上幽幽黄泉路，看着清澈的忘忧河，映射出众生百态，喜怒哀乐。

　　风儿清扬，月儿皎洁，来到了三生石，我却坚持不肯喝孟婆。只因你曾对我说，若我先故去，来世你还娶！

　　倒了孟婆拜菩提，我要固守前世的记忆。

　　春水东流去，黄沙永不息，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一曲复一曲。百年光阴转瞬即逝，却仍不见你转世的灵魂。

　　不甘心啊不甘心，自是不甘心的！

　　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谁成想，我千辛万苦艰难险阻。最终，却在佛前的一颗菩提树下闻到了你熟悉的气息。

　　你一声长叹：“青女，忘了我吧。希望来世，你可以成佛。”

　　流光一瞬，我仰天大笑，眼中却溢满哀伤。若要成佛，我何必等到今日？千年的等待到头来不过一场笑话！

　　九韶剑出，若龙吟，我怒！一剑砍断了佛前的这颗菩提树。

　　取了菩提灵根灌入灵力，投入三生轮回。

　　你想成佛？我偏不让！

　　此番一闹，天翻地覆，触犯天条，天地震怒不能容我。

　　魂飞魄散之际，佛祖来度我。

　　他说，一切皆是痴念，放下也是缘。

　　我说：“他说过，来世还会娶我，三书六礼，披红褂衣，就像当年那样来......，他不会真心想成佛。”

　　佛垂眸：“你大闹三途，私倒孟婆汤，可曾换来你所想要？”

　　我冷笑：“他既诺我，定会三生不改。”

　　佛叹息：“青女啊，那不是你，那不过是百年前过往的一段云烟。你已历经磨难，该皈依本位。”

　　“我不用你度我！成不成佛也是我自己说了算。佛家不是从不攀缘的么？我不明白！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今日，诸路神佛，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灭我元神？”哈哈，我仰头悲愤大笑“若说我杀孽太重，可在我大开杀戒之前，天地便早已不能容我，我要找谁说理去？找你么？”愤怒的目光对上光芒万丈的佛。

　　“孽缘啊，孽缘！有因才有果，一切皆痴念，放下也是缘。”佛悲悯，看淡，轻叹：“你既如此冥顽不灵，只好将你困在这三途河底，愿你能参透这人世悲欢。”

　　佛起手，一挥，轻吟：

　　起——灭——

　　三途水起，顿时大浪滔天，顷刻覆灭，卷走一切......

　　传说，三途河水能腐蚀灵魂。下水的灵魂再无上岸的机会，只能变成“三途水鬼”。永无转生的痛苦和岁岁彻骨的冰冷，使那些水鬼对其它还有轮回希望的灵魂产生了妒忌。若有灵魂落水,他们便一拥而上,将其拉入河底，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水鬼。

　　我被禁锢在三途河底，不再轮回。冷冷地看着过往的灵魂，怀抱一方清虚，无悲亦无喜。

　　水底，静静地，静静地，听风，凝雨，醉月，看人间百态。

　　红颜弹指，刹那芳华，每隔百十来年，就能等到你渡河的灵魂。

　　凝视着你不朽的眉眼，我的眼角湿润了。那是透支了千年的泪啊，祭奠的是千年前的一段过往云烟。

　　我是多么希望，多么希望，你在喝下那碗孟婆汤前，能回头看一看，是谁，在轮回的角落，无助地守望着你。

　　一世又一世沧海变桑田，何处来何处去！

　　是谁在冥界一隅回望天际，是谁在轻声叹息？

　　这日，三途河岸，来了一位美至极致的年轻公子。发束白玉冠，额饰墨玉月，身着锦色华服，腰围白璧玲珑带，一抹雍容而闲适的浅笑，意态悠闲，随风而至，踏空而落。

　　他凝视河水良久，低声道：“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声音清朗若风吟。

　　随即，修长如玉的手在虚空一滑，轻喝一声“破——”。

　　瞬间，河水潋滟波光，逐渐清澈明晰，一团五彩光缓缓跃出水面。

　　咒语轻念，一弹，顷刻间，出现一绝色女子。

　　这女子，明眸皓齿，水木清华，迎风而立，衣袂飞扬：“你是谁？”声音清亮。

　　“聿明氏。”

　　“多谢公子救我。”

　　白衣公子低笑，眉眼一挑，不置可否。

　　我虽不知他来历，却知他来历匪浅“这本是冥间禁地，神鬼诸佛都不能随意去来，不知公子从何而来，是佛？是魔？”

　　他通身散发着慵懒华贵气质，注视我片刻，思忖良久，却答非所问：“子夜花开，彼岸婆娑，很久没去采摘了，我带你去看看。”

　　不待我作答，他就带着我一起飞起来。我讶然，他，竟能触摸到我的灵魂。

　　彼岸花，唯一开在黄泉路上的花，它的香有一股魔力，可以让人回忆到自己的前世，只是，这一切对我没有用，我只记那一世，却忆不起最初。

　　彼岸花畔，翩然而至两个身影。

　　大片大片的红色火海，鲜红如血映衬着鲜艳的绿，彼岸花？

　　聿明望着一望无际的花海，缓缓道来：“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曼珠，一个是叶妖，沙华。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花叶同根，却永不相见。今夜，花叶却同开了。”

　　再美的景致，我也不想去欣赏：“不知公子可否带我离开这幽冥鬼蜮。”

　　“你算不得上是真正灵魂，无法转世。”他并未看我，却似是只我心中所想，一语中的。

　　我心中一怔，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我这样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白衣公子看着对面的女子，眉目远山，目光秋水，哀伤溢满连绵不绝，心有不忍：“办法，倒也不是没有。虽不能转世......只是......”

　　“只是什么？”微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企盼，小心翼翼的。

　　“没什么，你虽不能转世，但我额间这块‘墨月玉’是吸收六界精华而成的法器，倒是可以为你重塑人身。带上它，你就可以如其它普通魂魄一样投胎。只是你应明了：曲未终，人已散。情未了，缘已断，一切早已注定。如此，你还要去么？”他语气缓缓，目光里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要去。”声音坚定无比。

　　“也罢！也罢！”他长叹一声，自额间取下璀璨的月形玉，轻贴在我额间。

　　与此同时，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无人知晓，在女子失去意识的瞬间，有人低喃“有你在，不做神仙亦无妨啊！”

　　不知这天地间，究竟有没有神佛鬼怪听见了，那一声满怀深情与无奈的叹息。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在投胎转世的时候，都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执念。爱你，只因是你。如果不是，独殇一世又何妨？就连将就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