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临记》火落

27、悔恨（下）

　　只眨眼的时间，那带火的柱子离左雨铃已不过一尺半的距离了。左雨铃将琳泊丝紧紧地楼在怀中，绝望地大声喊道：“不要————！”

　　仿佛是回应她的这一声呼喊，左雨铃周围方圆一丈内的水面忽然激起数道水线，那些水线相互交缠形成网，将左雨铃和琳泊丝罩在里面。

　　水网刚一形成，那火柱便带着呼啸的风声砸至，它虽来势猛烈，在撞到水网后却被弹向了一边。落入水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讨厌的味道。

　　左雨铃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几乎不相信自己还活着。过了几秒钟，她那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点。她这一放松，头顶上的水网失去支持，还原成小水滴，齐齐落在以她为中心的水面上。左雨铃仍微仰着头，脸上分不清是水、是汗还是泪，她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滑入水中。

　　在她合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似乎看到一个黑影远远地向这边掠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左雨铃才醒来。还没睁开眼，就发觉自己躺在地上，怀中的琳泊丝也不知到哪儿去了，思维还处于混乱状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还活着。

　　左雨铃努力撑开眼，发现自己不知如何竟然在一间民居里，月光透过纸窗，屋内勉强可以视物。

　　原来这个晚上还没过去呀！左雨铃悲伤地想：秋月她死了吗？为什么会这样……？她猛地坐起身，感受到身上数处传来阵阵疼痛，知道刚才虽然得琳泊丝的保护没受什么重伤，但在那样的环境下擦伤是免不了的。

　　左雨铃环顾四周，轻声叫道：“琳泊丝，琳……”这一开口，就发现喉咙传来一阵剧痛，怕是刚才被浓烟给熏到的吧。

　　琳泊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左雨铃，你醒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她的声音平静，就像没受伤似的。

　　左雨铃判断出琳泊丝的位置，踉踉跄跄地向她走过去，在撞到床后才停下来。左雨铃费了些工夫才看清琳泊丝趴在床上，正侧着头看着自己。

　　琳泊丝强忍着背上的剧痛，深吸一口气，用平静的声音说：“没什么大碍。来到这个世界……让你们受苦了！”

　　左雨铃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秋月她死了吗？……都是我害的！我为什么要到这个世界上来？我为什么要……”

　　“左雨铃，冷静一点！”琳泊丝握住左雨铃那双微微颤抖的手，静静地说：“这事不怪你，是我……是我没有救她……！”

　　左雨铃却不这样想，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自脸上滑落，哭着说：“你的那个是结果，而我的这个是原因！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遇见你，不会要你带我去青楼，不会让秋月到清风阁去，不会遇上那两个人！秋月不会死，而你……，你也不会伤得这么重……都是我！”

　　“为什么会这样想？你来这个世界不是你的错啊！杀死秋月的是那个蒙面女子……！你为何要怨自己？”

　　“不用安慰我的！”左雨铃悲哀地说：“来这个世界不是我的错，但让这件事情发生的却是我……，她……秋月应该比我小吧……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琳泊丝微微叹息一声，像是安慰左雨铃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说：“你还记得秋月的话吧？这或许就是那个先知的预言。”

　　左雨铃全身一震，失声道：“你相信先知吗？你相信那个预言？！”

　　琳泊丝在黑暗中无声地惨笑一下，依旧用平静的口气说：“对，我相信。……我不知道你们那个世界上的人是怎么想的……，在御临上，先知的话是不会错的，所以我相信！”感受到左雨铃握紧了拳头，琳泊丝一咬牙，接着说：“青楼女子活着并不快乐，去了也许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左雨铃像被刺到，猛地缩回手，起身退离床两步，颤声道：“你也认为那是一种解脱？！你也认为那是一种解脱……！”刚止住的泪水又似泛滥般涌出，往事如潮水涌上心田，一个熟悉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中形成，悲伤漫过心头，她顿了顿，用由于喉咙的疼痛而显得嘶哑的声音对自己也对琳泊丝指责道：“每个人都不会想死去的！即使现实再怎么残酷，身体上的疾病再怎么难以忍受……，大家都不想死的！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活着就有希望！秋月不想死的……我……也是！她也是啊！谁会想死呢？”左雨铃的记忆回到一年零三个多月前的那一天，她蹲下身子，以手掩面，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哭出来，“我一直都用解脱……这个理由来安慰我自己，……可是，她真的不愿……再活下去了吗？我不知道！我从未认真地想过要对她好一点，……我从未认真地为她着想过！……就连她去世的那天……我……”说到伤心之处，左雨铃再说不出话来。

　　悲伤的气氛溶入黑暗中，左雨铃的声音在房子里听起来异常的清晰。琳泊丝被左雨铃的悲哀压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在心里暗叹一声，想：原来她哭得这么伤心，还是有更深层的原因……，无论在哪个世界，大家都是一样的么？我或许可以了解他们为什么让我们出来了，寻找这些从地球上来的人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希望我们能在这个世界上多历练一下吧……，现在的这种感觉，我以前从未遇见过……只盼日后能找到那蒙面女子为秋月报仇吧！

　　原本掩着的门被人悄悄打开，没发出任何声响。屋内的光线起了显著的变化。琳泊丝感应到这个变化，将目光投向门边，只见一人正立在门前，从轮廓上看，这是一个男人。

　　男子在门外已听到了左雨铃的哭声，推门竟见她蹲在地上掩面痛哭，仍免不了就是一愣。

　　觉察背后有人，左雨铃心中一凛，跃起，迅速挡在床前，紧张地喝道：“谁？”

　　怕左雨铃误会，男子站在门边没动，说：“左雨铃，是我，特雷斯。”

　　“特雷斯？特、雷、斯……”左雨铃见他喊出自己的名字，知道他不是外人，又听他的声音觉得耳熟，这才放下心来，知道把琳泊丝和她救起的就是这人。一时却想不起自己在何时见过此人，就问道：“对不起，我记得你的声音，可是……，恩，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特雷斯一呆，一丝古怪的感觉从心上掠过，提示说：“你还在月光城时，下雨那天我们曾在弗提斐宫中的竹影楼谈过一回话，还提到了令姊的事情，你记起来了么？”

　　左雨铃总算停止哭泣，尴尬在她忧郁的心情里一闪而过，她恍然道：“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弗提斐的朋友！……你怎么会在这里？”

　　特雷斯这才放心地走进屋子，答道：“我路过这里。那楼起火时，我过去看了一下，恰巧看见你们在水池里，就把你们带到这个没人住的房子里来了。刚才我去药铺买了些伤药，没想到你现在就醒了。”

　　特雷斯不愿多说，左雨铃也没心情问。她见特累斯向这边走过来，料到他要给琳泊丝上药，知道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只会碍手碍脚，抿了抿嘴默默地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实际上特雷斯遇见左、琳二人并不算很巧。

　　左雨铃离开月光城的那天，弗提斐在寝宫里接到风正的禀报，得知特雷斯抓来的人在伙伴的帮助下逃走了，因那人与妹妹弗琳亚的死有关，弗提斐不顾反对决定离开月光城追到别思国杀死那人。

　　那时特雷斯也在场，怕弗提斐激动之下不顾月光城的安危和受伤的身体当真去别思国寻仇，立刻出言相劝，答应捉到那人后，将他活着带回月光城交给弗提斐。因两人是旧识，弗提斐深知特雷斯在各方面的能力均不下于自己，无奈之下，把事情托付给他。特雷斯这才离开月光城。

　　因别思国与利拉关系恶劣，为省去不必要的麻烦，特雷斯决定先到奇德，再去别思国。怕引人注意，他甚至把那头耀眼的金发染成了这边常见的黑色。方才在屋内时，由于光线太暗，左雨铃的心情也不好，故未发现特雷斯发色的变化。

　　今晚特雷斯在街上行走，沿途仔细捕捉人们的谈话，正对这两天的夜禁暗暗生疑，眼角的余光在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一动，认出这人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不明白他为何不回别思国，特雷斯小心的跟在他身后。

　　那人茫然不知被人盯上，出于谨慎，他还是先到酒馆坐了一会儿，又在街道上绕了几个圈子，这才走向目的地。

　　特雷斯就这样一路追到了凝烟楼和天香楼之间的街道上。这时左雨铃和琳泊丝正好到凝烟楼来。认出左雨铃的声音，特雷斯惊异之余仍不忘追踪那人。

　　那男子在凝烟楼前站了一阵子，没有进去，转身拐个弯儿走到天香楼的左侧，顾盼四周，没发现有人跟踪，立刻跃进墙内。

　　特雷斯追到这里却没跟进去。虽然他听到那男子匆匆向天香楼奔去的声音，但同时也发现在天香楼的某个房间里，一双眼睛正透过窗帘观察着这边。

　　就在这时，凝烟楼那边传来一片惊叫声。特雷斯一凛，立刻想到了左雨铃：出了什么事了？与那女孩有关吗？就这么想着，爆炸声响起，这声音重重地敲在特雷斯的心上，他不再犹豫，转身悄悄退离天香楼，向凝烟楼掠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一种异样的感觉涌现：天香楼的墙内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接着就听到女子的叹息声：“络，你不该就这样走的。”

　　两三个起落后，特雷斯赶到凝烟楼前。

　　只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凝烟楼已变成火海。惨叫声连成一片，不时有人衣衫不整地自楼内跑出。街上乱成一片。救护的人也有，围观的更多。

　　特雷斯环顾四周，没看到左雨铃，就向内掠去，暗暗期盼左雨铃能运气好一点，早已离开凝烟楼，或者在伙伴的帮助下从窗口跳下逃生了。

　　特雷斯越过前楼时正好听到左雨铃的那一声“不要”，目睹水网将火柱弹开的全过程，在心中赞叹一声，全速向左雨铃和琳泊丝掠去，救起这两人。

　　由于琳泊丝身受重伤——这伤不可能是失火后逃亡中造成的。特雷丝绕过几起由各地赶来的巡逻小队，将这二人带到四年前曾去过的废宅。安置好她们，就上附近的药铺买药去了。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再谈左雨铃。她一推开门就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喧闹声，心里一凉，掩上门垂头喃喃地自语道：“还不止这两个人……我太天真了……今天去了多少人啊！”几颗反射着清光的泪珠滑入齐膝的深草中——这宅子挺大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特雷斯首次来这里时宅子里就没人住了。这些年来，宅子里的一切都已荒废，只有那几棵垂柳及满院的草还显示着勃勃的生机。

　　左雨铃再向前走几步，回头望一眼，见纸窗上透出些闪动的烛光来，想到特雷斯正为琳泊丝处理伤口，这才稍微静下心来。

　　左雨铃将左掌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片刻，紧咬下唇，右手食指在左手上轻快划过，随着一道微弱的白光，左雨铃猛地一皱眉。从左手食指上传来的痛楚清晰地传入她的意识中，她感到有温暖的液体沿指间滑下。

　　左雨铃轻轻牵动嘴角：“还是会痛啊……她有多痛呢？”说完，她把右手悬于左手上空，慢慢的，左手食指上开始泛出若有若无的白光，这状态持续了半分钟，白光消失，她放下右手叹道：“这样不行……得换一种方式……我要尽快找到疗伤的方法……！”

　　努力思考后，左雨铃再次抬起右手，继续探索自己的能力。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失败，左雨铃有点心烦意乱了，她吐出一口气正要继续，一只手忽然从她身后探出，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左雨铃闻到一种异样的幽香，身子一轻，意识坠入黑暗中。

　　在她昏倒前，一丝无奈的情绪掠过心头：又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这就是报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