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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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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夜袭虽未造成伤亡,却让整个周营风声鹤唳,士卒们白日困顿不堪,夜里又不敢安寝,杨任更是瞪大掌中神目,日夜不休地巡视前后营寨,生怕稍有不慎,便让张奎钻了空子。
如此熬了两日,纵是玉虚门下弟子,也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土行孙督粮回来,听闻张奎不仅连斩武成王、崇黑虎等人,更仗着地行术暗中行刺,惊得一蹦三尺高:“师父传我的地行术本是独门绝学,那张奎究竟什么来历,居然也会?待我前去会他一会,便知真假!”
二人甫一照面便缠斗一处。一个迅猛似黑豹,一个灵巧如猿猴,刀来棍往间,从地上战至地下,竟难分伯仲。
杨戬与哪吒欲上前助阵,却见地面忽而隆起,忽而塌陷,泥沙喷涌,仿佛有两条土龙在地底翻滚,根本辨不清敌我踪迹,不禁暗暗焦急。
土行孙仗着身形矮小灵便,忽前忽后,在张奎肩头、腿弯处连打几棍。张奎身材高大,难以回转,只得阴沉着脸,且战且退,伺机败走。
土行孙撵他不上,悻悻回营,将地底情形详细说了,哪吒急道:“杨大夫已经两日两夜没合眼了,若再不设法擒住张奎,如何是好?”
一旁杨任强撑着眼眶中几欲蜷曲的手掌,露出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珠:“我……还撑得住!”
众人见状,皆沉默不语。
姜子牙道:“当年你师父治你用的指地成钢法,你可曾学会?”
土行孙摇头:“须元帅修书一封,陈明利害,我才敢回夹龙山求师父。”
哪吒奇道:“惧留孙师伯竟未将此符传你?”他素来得师父宠爱,法宝多得八只手才能拿下,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土行孙被他戳中心事,支支吾吾道:“只因我……我当年受人蛊惑,偷了师父的捆仙绳下山,险些铸成大错。自那以后,他老人家便不准我携带法宝。此番回去,若无元帅书信,少不得要挨一顿臭骂。”
邓婵玉哭笑不得,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谁让你平日总动歪心思?”
土行孙吃痛,咧嘴求饶:“冤枉啊!自娶了夫人,我可是一直本本分分,再没动过歪心思!”
邓婵玉俏脸含羞,啐道:“胡说甚么!”又替他理了理衣襟,柔声道:“夫君,此事关系重大,速去速回,千万小心。”
一声“夫君”叫得土行孙如喝了蜜般,飘飘然揣好书信,拍着胸脯道:“夫人放心,等我的好消息!”
日夜兼程来到夹龙山,远远地望见飞龙洞,土行孙满心欢喜,刚从地面冒头,忽觉脖颈一凉,眼前天地骤然颠倒。
随后,他看到自己那半掩在土中,尚未完全爬出的身体,以及持刀立在一旁的张奎。
头颅滚落在地,一直滚到张奎脚边。土行孙怒目圆瞪,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鲜血顺着张奎手中长刀滑落,一滴滴砸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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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奎一击得手,毫不迟疑,抓起土行孙的首级,迅速没入地底。
回府后,他命人将土行孙首级悬于辕门旗杆,自己则坐在太师椅上,默默擦拭刀上血迹。高兰英见丈夫神色阴郁,轻声问道:“夫君,大患已除,为何闷闷不乐?”
擦拭刀锋的手微微一顿,张奎抬眼看向妻子,目光复杂,良久才道:“夫人,我杀土行孙之处,名叫‘猛兽崖’。多年前,我在那里结识了一位朋友。他……也精通地行术。”
随着一声轻叹,一段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
二十多年前,张奎为追捕一匹黑马奔至夹龙山。那马迅捷如风,张奎好几次扔出绊马索,皆被它灵巧躲开。
眼看黑马又要借山林雾气遁走,崖顶忽然传来一爽朗笑声:“好一匹通灵龙驹!朋友,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话音未落,一身穿灰袍的矮胖汉子便从崖上飘落。那汉子其貌不扬,双手拢在袖中,像个山野散人。只见他随意一跺脚,黑马前方的地面应声塌陷。
黑马刹不住脚,眼看就要落入坑中,忽然嘶鸣一声,竟四蹄生烟,如流云般轻盈跃过。
张奎福至心灵,借烟尘自地底窜出,一把抓住飞扬的马鬃,奋力翻上马背。
黑马何曾被人骑过,当即扬蹄腾跃,欲甩脱背上之人。张奎伏低身子,双臂死死箍住马颈,任它颠扑冲撞,皆不放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马终于力竭,喘息着停下,不再挣扎。
张奎翻身下马,拍了拍它汗湿的脖颈,转身朝那中年汉子走去。黑马打了个响鼻,温顺地跟在后面。
张奎冲那汉字抱拳一礼:“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汉子目光灼灼打量着他,眉宇间尽是赞许之色:“好身手!你这地行术从何学来?”
张奎抓抓脑袋,憨憨笑道:“让兄台见笑了。没人传授,是为了追它,在山中摸索几年,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自己琢磨?”汉子抚掌大笑,“妙极!我对此术也略通一二,你我比试一番如何?”
“求之不得!”张奎立时来了兴致。
两道身影没入大地,于山岩地脉间穿梭竞逐,足足奔了一千余里,最终气喘吁吁倒在草地上,相视而笑。
那汉子自称孙三,年长几岁,张奎便唤他一声“孙大哥”。
问及黑马名字,张奎颇有些难为情:“说来惭愧,小弟追了它两年,今日方才驯服。”
孙三打量着一旁安静吃草的黑马,但见它毛色如墨,奔走时有轻烟相随,与山间雾气浑然一体,便道:“此马并非凡物,隐现如烟,便叫‘乌烟兽’,如何?”
“乌烟兽……好名字!”张奎大喜,轻抚乌烟兽颈项鬃毛,乌烟兽亦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二人相见恨晚,约定每年三月十五在猛兽崖上切磋论道,转眼便过了十年。
一日酣战过后,孙三望着崖底潺潺溪流,忽然说道:“贤弟,你我地行术不相上下,再比下去也是无趣。不若……反其道而行,研制‘指地成钢符’,专克此术,如何?”
张奎闻言豪气顿生,仰头饮尽囊中之酒,大笑道:“好!符成之日,我张奎第一个来试!”
孙三亦笑道:“此符若成,天下能克你者,唯我一人耳!”
二人击掌为誓,共同推演符文,如此又过了数月。
这日,张奎早早等在猛兽崖上,见到孙三,忙起身相迎:“孙大哥,北海袁福通作乱,我决意投军报国。此去战场凶险,怕是不能陪你制符了。”
孙三拍拍他的肩膀道:“大丈夫为国尽忠理所应当,贤弟有此壮志,为兄岂能阻拦?”自怀中取出一张黄符,递了过去,“这指地成钢符尚未完善,却是你我心血,带上它,也算留个念想。”
说到此处,张奎起身从书架取出一只木匣,置于案上。揭开匣盖,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黄符。
高兰英何等聪慧,看到此符,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那曾与她丈夫击掌立誓的“孙大哥”,想必就是惧留孙。而她的丈夫,亲手斩杀了故人之徒。
她握住丈夫的手:“夫君,是周营先困我城池,害我母亲。是他们逼我们走到了这一步。两军阵前,各为其主,你没有错。”
张奎反手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如同抓住唯一的依靠:“昨日你算出土行孙要去借符,我便心生疑虑。如今我杀了土行孙,梁子已经结下,周营拿到指地成钢符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我与孙兄的约定,竟会以这种方式应验。”
忽然想起什么,对妻子道:“天子新招袁洪为帅,驻兵孟津,不会再援渑池。夫人,趁现在尚有余裕,你回朝歌娘家罢。”
高兰英轻轻摇头:“夫君可还记得北海之战?你被校尉刁难,刀斧加身犹不屈服,那时我就站在父亲身后。”她含情脉脉看着眼前这个相貌朴实、眼神刚毅的男人,“我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嫁你,那时我便对自己说,无论生死祸福,我都会与夫君共进退。”
张奎定定看着这个与自己并肩半生的结发妻子,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唯有紧紧握着她的手,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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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见渑池城头悬挂的头颅,邓婵玉并未哭喊,只死死捂住嘴,浑身剧颤不止。
她推开围拢过来的众人,一步步朝自己营帐走去。
她打开木匣,取出一套红衣,正是当年西岐城“寻夫”时所穿。展开衣裙,一朵干花悄然飘落。
——我瞧这花别致,夫人带着肯定好看,便摘了一朵。路上一直捂着,还是蔫了……
紧接着,她又从匣底取出一个小小布包,在掌心握了许久。
——夫人你看,这是村里人送的花种,好看又好养活。等打完了仗,咱们就在院里种上。
她忽然打了个寒战。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西岐城下,那手足无措的矮小身影。她虽不喜欢这桩婚事,却仍独自策马前来,对土行孙约法三章:“父亲即已许婚,便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要我嫁你,将军还得答应我三件事情。”
“头一件,为我父归降引荐;第二件,你我夫妻始终如一,不离不弃。至于第三件,我尚未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将军。”
而土行孙,也一改往日轻佻,郑重立誓。
“头两件事……你都做到了……”邓婵玉对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轻声叹道:“父亲得以保全,你待我……也始终如一……”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他的感情,从最初的不甘,渐渐归于平淡。他拿出那包种子时,她甚至在想,若真能有个院儿,种些花,倒也算个安稳去处……
镜中人唇边泛起一抹温柔浅笑,旋即被更深的悲痛淹没,“现在,由我来兑现承诺了。”
她将布包贴身放好,提起双刀走出营帐,一身红色在素缟的军营中格外刺眼。众将士不约而同向两侧避让,竟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她翻身上马,如一团火,直烧至渑池城下。
高兰英出城迎战,见到那抹艳丽身影,不禁讶然。
邓婵玉双刀狂舞,使的全是搏命的招式,高兰英见她状若疯魔,不敢硬拼,虚晃一刀,拨马便走。
邓婵玉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高兰英猛然回身,手中金芒乍现,数枚金针直取面门。
邓婵玉侧身急闪,却仍被金针刺中双目。
只一瞬的失神,刀光已至。刀锋划过她的胸膛,褐色种子混着鲜血,一同泼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