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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寻人寻事之五 ...

  •   真相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浮现,却不在你注视的地方

      我像一个初来乍到的观光客一样,拿着地图在城里到处乱窜,从东区到西区,更多的时候则搭地铁到到布朗克斯或者皇后区,城市繁华到一定限度后样子都差不多,但堕落起来却好像永远没有底线似的,跟人一样。

      在街上转悠了几个小时,感到饥肠辘辘的时候便拐进莱昂姆大道的一家中餐厅,选了个靠窗的位子,一边用餐一边看着对面车里的两个人。除了呆头呆脑之外,他们真是尽职尽责的好人。一句怨言也没有,甚至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当然也没见谁在路边小便。
      我想,他们俩可能已经用道格拉斯小姐负的薪水把自己改装成机器人了。
      吃过晚饭,我心满意足的走在街上,这时天气凉爽,饭后散步是件久违的惬意事。

      这是个老街区,房屋老旧,路面看着脏兮兮的,我注意到一群小混混在街上转来转去,在每个商户和住宅单元门口都会停留一会,确定无事之后才会继续往前走,他们与居民之间的谈话看起来倒不像是收保护费,竟有几分像在巡逻的样子。

      这地方让人觉着不对劲,大家看起来都有点神经兮兮的。从刚才开始,就有好几个人在盯着我看,目光冰冷而警惕。
      我吹起口哨,尽量避过行人,往冷清一点的路段走去。一盏路灯吊在半空中,随着微风晃来晃去的,光影交错中,一排店铺的招牌凌乱的跳着集体舞。

      我停住脚步,原地后退两步,转身对着街边。那是一家理容店的门脸。门口挂着一面落地的茶色镜子,映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亚裔男子,长发及肩,盖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旧夹克——这是在川岛衣柜里找到的——怪模怪样的皱着脸。
      我笑出声来,这鬼样子是够打眼的,怪不得别人会疑心。

      推开身边的玻璃门,上方传来一声金属敲击的脆响,这像是一家只做街坊生意的
      小店,深色地板磨得发光,墙上是已经泛黄的白瓷砖,两把转椅对着镜子。
      我进门的时候,一个正在看报纸矮胖男人听见响动,暮然的抬起头,紧盯着我,一只手滑到了柜台的下面。
      “我想剪剪头发。”
      “已经关门了,你去别处吧”他冷冷地说。
      我瞥了一眼门口亮着的招牌,咧嘴笑了笑,向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嗨,我不知道是什么把这的人都吓破了胆,可我只是想剪剪头发,用不了你五分钟。你要是实在害怕,能把剪子借给我吗?我自己动手,钱照付。”
      他的脸一下就涨红了,轰的一下站起身来,右手紧捏的一截黑色枪托半露出来。
      “小子,说话小心点,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最后都没头没脑的送了命。”
      “好吧,至少我不想死的时候是这副德行,现在你能开始干活了吗?”
      我说完后就一屁股坐在就近的一张椅子上,仰着头,看他气呼呼的走到我身后。
      “要剪成什么样子?”
      “剪短就可以,最好能像加里格兰特。”
      他一边给我围上塑料围巾一边嗤嗤的笑起来,好像我讲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一样。
      一段段柔软的发丝落到地上,我猜他其实只会剪两种发型,一样是给老人剃长寸头,一种是剪小学生样式的西瓜皮,按照年龄分界,他把我归到了小学生这一档。
      好歹眼前的阻碍总算消失了,剩下的我倒不太在乎,只是乌黑的眼睛在镜子中看起来有点呆板。
      我付了钱,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他叫住了,这时候他的语气倒是缓和多了“小子,最近这里不太平,少在附近打转。”
      “谢谢提醒”我背过身挥挥手。
      “人总有觉着过不下去的时候,你要是能活到我这把年纪,就明白这其实没什么,别故意找死。”
      他在背后继续罗嗦着,我却再没有回头看他。

      收拾干净了自己,心里反而烦躁起来,我走出小巷,准备坐地铁回家。
      空气中飘来一阵焦烟的气味,四周嘈杂的要命,人群从房子里涌到街上。刚才见过的那一对小混混正朝着事发地点奔去。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路人不断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我抬起头,正看到不远处的楼房里窜出两尺高的火苗,整个二楼都被烧着了,冒着浓烟和汽油燃烧的味道。

      越不想惹麻烦的时候麻烦却总踩你的后脚跟,我逆着人群朝另一边走去,七拐八拐的转进了两栋楼房之间的巷子。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我也终于能舒一口气了。
      正当我四处观望,想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们跑的太快太匆忙,还没等我转过身,就被一个人从后面猛然的撞在墙上,手臂向一边不自然的扭过去,我感到自己搁在防火梯上的右肘传来一阵钻心的钝痛,反射性的用左手拉住撞了我的人。
      我没有把他拉到身前,而是顺势朝左猛摔,并随即朝他的膝盖后面补了一脚,他失去平衡,立时跪趴在地。事实证明,多年打架斗殴的经验救了我一命。
      他手上攥着一支手枪,如果我把他拽过来,枪口便直接顶在我的胸口上。

      枪声响起,带着火药的余热擦过耳边。我来不及思考,趁着他惨叫的空当,抬脚踢中他的手腕,他总算是脱手了。
      他大声骂了句脏话,臭烘烘的口水直喷到我脸上,另一个人栖身上前,把我夹在中间。巷子口人声越来越嘈杂起来,他顿了一下,从嘴里继续嗥出一串怪声,拉起同伴转身朝黑暗中逃去,片刻间便失去了踪影。
      我这时才靠稳墙,深吸口气,检查着自己右肘的伤势。真是倒霉。三天中这已经是第二次莫名其妙的挨揍了,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
      “嘿,别动,把手举过头顶!”一个硬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仿佛是提醒我现在认命还为时过早。
      “纽约警察,慢慢的转过身来。”
      我用一只手捋着脑后刚剪过的发茬,另一只则根本抬不起来,按他说的慢慢转身,好让他借助远处的灯火看清我的脸。
      “我只是路过这里,你要追的人往那边跑了。”
      对面的男人逆着光,微卷的金棕色头发被路灯勾出发亮的轮廓,厚实的肩膀轻耸。他收起枪,看上去有点漫不经意,缓缓朝我走过来,距离近到我能看清他褐色的眼睛时,他再次开了口。
      “我是莱昂。德维特警探,能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吗?”
      狮子警官,我在心里说,他爸起名字的时候真有先见之名。“路过,我刚刚吃过晚饭,正要回家。”
      他瞥了眼我的右肘,扬了扬下巴“看清刚刚撞你的人了吗?”
      “抱歉,这里太暗了,再说他们匆匆忙忙的,我根本没反应过来,不过——”
      我蹲下身在地上摸索,再站起来时,手里攥着刚才的那把柯尔特左轮。
      他全身瞬间绷紧,迅速的向左移动,并把手再次伸进腰间的枪套中,整套动作即标准又迅猛,放到警讯里也不嫌寒碜。可我毕竟掌握着先机,真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嗨,别紧张”我把枪在手里翻转了一下,用手柄对着他“我不会用这东西,是刚才撞我的家伙掉下来的,真的。”
      他警觉地盯着我,胸口上下起伏,形状好看的嘴唇微微翕动“下次别这么干,在这里,我可以凭这个向你开枪。”
      “你不会的,拿去吧。”我用衣袖包裹住手,“我没破坏指纹,你也许还能从上面查到什么。”
      他捏着一张纸巾把它接过去,转头无奈的对我说“这鬼地方人人都有一把枪,跟厨房里的平底锅差不多。”
      “不过那两个孩子可不应该随身带着他们的平底锅,我想他们可能在加油站工作,一身汽油味,真够悬的。”
      他注视着我,想从我一本正经的表情中看出破绽,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你说你要回家,住在哪?”
      我报上地址。
      “要过桥。你受伤了,我送你吧。”没等我回答,他径直向外面走去。
      我只得跟上他,走到路口的时候向两旁望了望,那两个盯梢的果然不见了。

      他上了车,我坐进副驾驶的位置。消防车的笛音分开人群,火势好像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剧烈,没多久就被控制住了,但呛鼻的气味仍然弥漫在空气中,估计要很久才能消散。我回过头,看他将车子渐渐驶离这慌乱而疯狂的世界。

      我俩默不开口,大概过了十五分钟,他终于有些耐不住了。
      “你是学生?”
      “我是游客,才到几天。”
      “在这附近乱撞可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这边治安太乱了,最近不知道从哪冒出一帮家伙,干了几票大案子,这帮疯子完全不按规矩来。想游览的话,还是去百老汇看戏,要么就去帝国大厦的屋顶上吹吹风吧。”
      “你是说要是他们规规矩矩的抢劫杀人,警察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挑衅的说。
      “听着,哪里都有犯罪,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真空的隔离区,病毒有时候也能滋生出抗体,他们自有其生态链。警察的任务是把那些致命的病毒揪出来,就地正法。确保大家还能相信自己有希望继续活下去。这就是布朗克斯——美国犯罪率前三的区,每天全副武装的就像打仗一样。”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悲哀的神色,这道理我当然明白,而作为一个年轻的警官,他更需要说服的也许正是他自己。
      车里再次陷入沉默,我不想安慰他,有些事不是说几句便宜话就能解决的。

      “你一个人吗?”过了一会他再次开口道。
      我挑起嘴角“不,我有个保镖。”
      “哦唔,来自中国的神秘贵公子造访纽约贫民区。阁下。”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也许我是日本人或者别的国家。”
      他看了我一眼,皱了下眉,“可是你并没有一直不停的朝我鞠躬啊。”
      被他说得一时无语,在我笑的前仰后合的时候,心里默想着为了继续扮演好“川岛健一”是否应该注意一下礼节,尽管他本人同这个字眼可以说是完全不沾边。

      我们驶到川岛的公寓下面,我道谢后便下了车。
      他把头探出车窗“啊——哈,这可不像是游客住的酒店。”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借给我的。”
      他挑了挑眉,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我倚在门廊上,非常矫揉造作的假笑“今天太晚了,下次吧,警官。”
      他瞪着眼上下打量我,抛下句脏话便把车开走了。

      我吹着口哨进门,和警察打情骂俏对我当然一点好处也没有,不过那到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回到房间,把衣服脱下来,在川岛的药箱里找出药膏,手臂疼得要命,已经微微的肿了起来。我试着活动一下,幸好应该只是普通的扭伤。有中学那几年垫底,这种程度的疼痛完全是小意思。
      躺倒在床上时,睡意全无。我抬头看了看床头的书架,那里并排放着一些书,有英文版的也有日文版的,作为一个私家侦探,川岛的品味还不算太差。
      在夹角的位置插着一本小册子,那是英文版的《麦琪的礼物》,我和他分别各有一册。作为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可真够差劲的,不过老师的脑子里估计也想不出什么别的了。
      我把它抽出来,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在结尾处用日文写着
      “艾比西康复中心。乔治卢卡特大夫”
      我对着那铅印一般的端正字体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贫困的夫妻绞尽脑汁的想送给对方一份礼物,最后却发现,那礼物阴差阳错的变得全无用处。——这大概就是甜蜜而又无奈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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