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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七 ...

  •   七、
      半截李带着浑身的酒气闯进他嫂子房里,闷声闷气:“嫂子。”
      半截李的嫂子是个很美丽很有味道的女人,就好像她半个身子都泡在绝望里,明明认了命,却还抵死挣扎:“小叔,又喝了酒?我找人给你熬碗醒酒汤。”
      “不必了。”半截李撑着砖头凑到他嫂子面前,用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搂住他嫂子的腰,把脸埋进他嫂子的波涛汹涌里,轻轻出了口气。
      半截李的这个嫂子,是半截李最重要的女人。她在半截李的前半生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又在半截李的哥哥死后,扮演了妻子的角色。
      半截李疯狂地迷恋着这个女人,他的执念如果可以实体化,一定像是枷锁,一层又一层的包裹着这个早就满心愧疚和自我厌弃的女人,不让她离开人世。
      这个被他称为“嫂子”的女人,是江南□□大佬半截李唯一相信的人了。从他被一起盗墓的同伙敲断了腿扔在墓室里,他就很难再相信活人了。
      半截李喝着他嫂子亲手沏的浓茶,半眯着眼睛,回想刚才酒席上,那很年轻的张家当家人闪着热情又不失稳妥的眼,嗤笑一声,自言自语:“……哼,抗日?龟儿子,还真把自己当盘菜。”
      嫂子一直是个温顺不多话的女人,她的温顺源于她对自身欲望的屈服,也源于她屈服于自己之后对世俗的恐惧。所以她坚持要半截李称呼她为嫂子,不在乎这个行为有多自欺欺人。
      这样的女人一向是以夫为纲的,所以,即使对外务不感兴趣,看到半截李面色不虞,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莫非,又是张家的那位给你找不痛快了。”
      半截李把嫂子抱到腿上,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就凭他,连毛都没长全的小孩!这几年他能在道上拼个一席之地,不都是老子愿意放他条生路!”男人都是爱面子的,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哪怕不强也要逞。
      半截李心里明白,那个4年前突然来长沙扎根的张启山,可以算是个少年英雄。一手倒斗的好手艺,从来不走空,带着几个过命的伙计,生生抢走了几个他相中的盘子。
      更令人不敢小觑的是,这人不是光杆司令。他有着一套完整的古董盗窃、出售系统,货基本上不在手上滞留,有不少北方和外省的人,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拿他们的货。张家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虽然张启山的雄起离不开东北老张家雄厚的财力基础,透着本地另一大佬二月红的影子,但谁都无法忽视,归根到底,张家能站得住脚,能把根基越扎越深,都是因为张启山这个领头人。刚过20的张启山,有手艺、有手腕、有心机、够义气。
      他能一人下探魏晋时期的大斗;
      能让刘家把侵占了他们张家的东西一点一点吐出来,还把刘家压榨得一点油水都不剩;
      能跟长沙地头上的官员相处甚欢,甚至跟警龘察局长做了拜把兄弟;
      能让长沙平民窟的人们对他感恩戴德……
      现在的长沙,说出张启山的名字,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家,已经跟二月红、半截李呈现隐隐的三足鼎立之势了。
      但今天惹半截李不痛快的不是张启山顺风顺水的成就,而是张启山钻到他的马车里说的那席话:
      “李爷,上次跟您商量的事,您拿出个主意没有?国军第五次围剿马上就要开始了,您再不作出决定,怕是……”
      天已入秋,张启山的到来带来一股薄寒,半截李打了个激灵,皱眉对上张家老大俊朗的眉眼,半晌才微微一笑:“张老弟这说的是什么话,长沙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李某,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共龘匪嘛,自然要剿,又干我们老老实实的小市民什么事呢。”
      张启山也没有半分不快恼怒,一向没有表情的脸此时更是平整得可以:“那是,相信将警察局狄局长也很了解。狄局长最近正为一个长沙地界上的火拼案发愁,呼吁广大市民们配合呢。”
      半截李握着转头的手一紧,他恼怒地皱紧眉头,盯着张启山寒星一样的眼,压低声音:“张老弟,你这是……威胁我?”
      张启山干脆地点了点头。
      半截李冷笑:“我老李混了这么多年,倒还不怕一个小小的警察局,只是嫌麻烦。可张老弟,你三番五次动员我为□□掏腰包……你这是要反!”
      张启山也凑近了半截李,他的语气很平淡:“李老哥,”他第一次叫的那么亲密,“从南京宣告全国‘攘外必先安内’之后,从军统中央的不抵抗让我东北三千万同胞沦为日奴之后,当蒋……默认满洲国之后,我就决定,”他的声音很轻,“反了。”
      半截李第一次感觉自己在张启山面前短了气势。
      张启山微微一笑:“但凡还有一点希望,我就不会站在叛军那边。但李爷,上面,”他举起一根手指,修长有力,“连一点星光都没有。我大好河山,我万万兄弟姐妹,没时间等他们明白反省了。”
      “……二月红怎么说。”半晌,半截李问。
      张启山露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微笑:“那我明天就上伙计去李家赌坊支账了,跟二爷那一样。”
      马车缓缓向前跑着,半截李给自己点了根烟,半晌,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笑得,大声咳嗽起来,一边咳,嘴里还一边骂:“龟儿子!”
      不敢他认不认,张启山,早就是盘菜了。

      张启山这盘菜搅得长沙两个大头都鸡犬不宁。那边,半截李跟嫂子温存了半晌,就连夜打发下人准备出远门的器物,这边,二月红的戏班子,他第六次跟丫头说:“你走吧。”
      丫头这女人,前半辈子被他爹保护得很好,他爹死了,又被二月红保护得很好。所以,她不懂得外面风雨飘摇,不懂前日登门拜访的张老爷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不懂离开有时是种保护。
      她哭得有些歇斯底里了:“哥,你别赶我走……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说,我改!我是不是妨碍到了什么?我以后一定加倍安分守己,求你了哥,别轰我走!”
      “丫头,”二月红把妻子抱在怀里:“你没什么不好,哥也不是赶你走。只是送你出去散散心罢了。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海么……别哭,哭什么。哭多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丫头用力地摇着头,她心里明白,绝对不是出门散心这么简单。她没有文化、没有手艺,长得又不漂亮……她知道,自己是二月红的负担,只要有她在,很多事情,二月红就不能放开手脚干了。从来没有一刻,她这样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平庸。
      她默默地计较着,是不是,是不是我能多那么一点点本事,只多一点点,哥就不会赶我走。
      可是这些苦,这些委屈和惶恐,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所以她只能死死地抓着二月红的衣襟,哭得好像世界末日来临。
      却在这时,外面来了通报:“二爷,霍家三姐来看您了。”
      二月红微微皱眉:“深更半夜的,让她回吧。”
      学徒有些为难:“……说是,说是有红色的要事。”
      红色的要事,是他们几个知情人的串口。二月红无奈何,只好轻轻放开妻子,叮嘱一句:“先睡”,就离开了卧房,徒留丫头用眼泪染湿枕头被子。
      “二哥哥~~”一进书房,就听到一声清脆甜腻地唤。二月红一扬眉,笑得那叫一个倜傥风流:“三姐,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讨厌~”霍三姐眨着多情的眼,蹭到二月红身边:“没事,人家就不能来找二哥哥玩了嘛~”
      二月红嘴角噙笑,却不答话。
      霍三姐有点泄气地说:“好吧好吧。”她压低声音,“我娘今天派人给张家送钱去了。”
      二月红眉心一跳,随即用手微微掩住:“哦……连霍太太都掺和进来了。”
      张启山还真是好本事呢。他想起前日那青年在这书房对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名单,没有什么许诺,你给我几块大洋,我给你一条活路。”
      青年凑得很近,声音很轻,好像是在蛊惑别人似的:“连李爷都松口了。二爷,这笔账,您不亏。钱,您只当是笔坏账,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一旦那边成事了,您可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咯。”
      二月红沉默了很久,面无表情地回道:“你明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吃不吃您心里有数。”张启山很轻松地起身,戴帽子,“那明儿我找人去您账房取钱。”
      “老虎……”二月红忍了忍,还是说,“你这是玩命。”
      张启山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煤油灯把他很是冷硬俊朗的线条,软化得让人心动:“我不是一直在玩命嘛。”他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吓人:“只不过,下斗,我是为了几口人的口粮玩;现在,我是为了万万同胞的未来玩。值得。”
      二月红长出了一口气。很多时候,他都会忘了这是个比他小4岁的男人。这男人,通透得吓人:“你只是个手艺人。”
      张启山安静地站了一会,突然勾起了嘴角,露出个蛮漂亮的笑容:“所以二爷,你得帮我。我快撑不住的时候,你得,拉我一把。”
      从张启山20岁来长沙,到那一晚,四年多了,这是张启山第二次对二月红明确的寻求合作。第一次,二月红拒绝了,张启山便四年都没再开过这个口。
      第二次,二月红张开嘴,却怎么都吐不出一个“不”,他唯有长叹一声,简短地说:“好。”
      我帮你。无论何时,你撑不住了,都有我拉住你。

      当然,此时谁都不知道,张启山玩了一手空手套白狼。对二月红说“李爷应了”,对半截李说“跟二爷一样”,对霍家开得口更大,轻描淡写地丢了一个“三家结盟”。
      二月红从回忆里醒过神来,软香在怀。霍三姐媚眼如丝地玩着他胸口的盘扣,声音甜得像蜜糖:“听说~二哥哥要把嫂子送到福建去?那感情好,咱们又能跟小时候似的玩在一起了。”
      二月红不动声色地把霍三姐抱下自己的腿:“夜了,回去歇着吧。”
      霍三姐眼睛都红了。任何一个投怀送抱的女人都不希望自己看上的人是柳下惠,她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已经有了盈盈的水气。银牙紧咬,只犹豫了片刻,她就撕开了自己的旗袍:“二哥哥,你仔细看看,我有哪点比不上那个丫头!她到底有什么好!她有我美吗?她会下斗吗?她……床上伺候得有我好吗!”豆大的眼泪砸下来,三姐几乎是在喊了:“我是诚心诚意地像个您,哪怕是做小!您就不能,就不能正眼看看我!”
      二月红轻轻叹息了一下。有一瞬间,他想起幼年时,跟在他身后娇憨地喊着“二哥哥”,然后扑进他怀里的那个小丫头。
      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妥帖地给霍家三丫头披上,开口,还是一片温柔:“你会下面么?我想吃一碗阳春面。”
      霍三姐哭着被人送回去了。二月红走回卧房,听到里面丫头压抑的哭声,踌躇了一下,还是没进去。在院里点了颗烟,望着漫天星子抽了起来:
      “娶妻……不就是娶个心安,有个家么。”他低声自言自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难看。
      念叨了很久都不能说服自己,二月红烦躁地扔里手里的烟,用力捻了捻,在书房凑合了一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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