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门》风小餮

12、十三

　　十三

　　五仁被墓壁上狰狞的鬼脸骇得怪叫一声，后退两步，一下子又跌坐回地上。

　　顺子也难得的有些磕巴：“东、东家，这是什么！”

　　张启山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反正不是唐朝的墓，看记忆手法，倒是有点像魏晋时期的手笔。”话锋一转他又问：“顺子，那张所谓的假图纸，你有没有？”

　　“有……有的，”顺子立刻在背包里翻找，“二爷给跟他一起下斗的学徒每人抄了一份，咱们的人就偷偷誊了一份下来。”他有点没谱，忍不住像张启山求证：“不过东家，你怎么知道，那份假的图纸就是这个……魏晋墓的图纸？”

　　张启山整理了一下思路，解释道：“我猜，陈阿四应该一口气弄到了两张图纸。给他图纸的人大约告诉他，一张是真的，一张是假的——你知道，为了墓室设计的保密，很多皇室都会放出假的图纸。陈阿四拿着这些图纸，最初，肯定是把那张真的交给了二月红——这些表面功夫，他惯是最会做的。所以，要换掉真图纸，他肯定拿了那张最初的‘假’图纸给二月红——毕竟，二爷的眼力和阅历在那里摆着，陈阿四不敢拿做旧的唬他，以免他看出图纸被人替换过了……”

　　顺子听了，心里通透了些，继续手忙脚乱地寻找着另一份地图。人都是这样，越是着急寻找什么，越是摸不到。他的汗都下来了，最后索性将背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蜡烛、口罩、墨线、糯米袋、子弹、食物、水囊撒了一地……就是没有图纸。

　　五仁的标志性哭腔又出现了：“没有……顺子哥，怎么没有！”

　　“我明明，我明明记得自己带出来了！”顺子也急了。

　　张启山倒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大概是二爷那边觉察出我们往他们那插人了，给我们点教训。”

　　顺子这才想起，二月红手下的确有个佛爷出身的学徒。他的声音也不稳了：“那……爷，咱们现如今没有图纸了，可怎么办？”

　　张启山看看一副死定了模样的五仁，已经没了主意的顺子，和闷声不吭看着墓壁上的壁画的刀客，露出了一个笑容——实际上，笑容对于张启山，是一种安抚人心的工具，而不是表达情感的表情——他笑着说，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权威：“爷什么时候，把拿图纸就不能下斗了？”

　　是啊！张启山张大掌柜是什么人？十二岁就敢下斗斗粽子，各个朝代各个样式的墓室都在他心中搁着呢，哪里会因为丢了张图纸就被困住。

　　五仁和顺子都长出了一口气，相视无语，然后呵呵笑了。

　　张启山又去看刀客小黑，小黑眨眨眼睛，因为吸食鸦片而消瘦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爷，我跟着您。”

　　张启山微微点头：“装备好家伙，咱们走吧。”

　　二月红带着自己那6个伙计——本来加上阿四才够六个，现在阿四自立门户了，二月红就有从最小的孩子里面挑了一个上来——顺着挖通的盗洞，慢慢下到了古墓中。

　　他们挑的这个地方，是古墓的左耳室，按照图纸，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走不到200米，就能到通往主墓室的墓道，然后左拐，沿着墓道走100米，就能到达放有大佛的主墓室。整个过程，加上躲开各种各样的机关，搜罗沿路能看到的所有宝贝，耗时应该不会超过半小时。

　　二月红从那个抄了阿四图纸的学徒手里接过了唐墓的图纸，借着煤油灯的亮光仔细看了一下。按照图纸，左耳室的门口，从左往右数第四块瓷砖是活动的，如果不小心碰到，会碰开墓道里箭矢的机关。他吩咐手下的学徒们加快速度搜罗地上的瓷器玉器，自己则率先向门口走去。才走了两步，就发现佛爷这鬼鬼祟祟地往兜里掖着什么。

　　二月红眨眨眼睛，佛爷是跟了他很久的学徒，两个人关系十分亲厚，二月红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的忠诚，所以根本没往他私藏赃物上面想，直觉知道他肯定是藏着什么地面上带下来的东西。他悄无声息地走近佛爷，从他背后探头看过去，眉头一下子皱紧：“……你没把阿四的那份图纸还他？”

　　“哎哟！”佛爷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正在往兜里揣的图纸扔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扭头，就见二月红正寒着一张脸，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阿四的图纸……！”

　　“那是谁的？”二月红把地图拿过来，随即恍然：“……你偷了张爷那边的图？”

　　佛爷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低头看鞋尖，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二月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混账！谁让你这么干的，谁给你的胆子！你什么时候摸来的？是不是早就知道爷手里的图纸是假的？知道你还不告诉爷，装得还挺像！！！”

　　“哪里的话啊！”佛爷一听，这罪名可大了，连忙辩解：“没有啊二爷，我我我我是很早就从那个叫顺子的伙计包里摸来了，但张爷是多精明的人，我摸来后就没敢动过他。刚才想跟您说的时候……不是已经看过了阿四的图纸了嘛。我，我也是刚发现张爷的图纸也是真的……怕您多想……才……”

　　二月红明白，这小子就是怕他以为自己知情不报，他偷着想把图纸藏起来。

　　但现在不是追究的这种事的时候，张启山一共带着三人下斗了，斗里机关重重，偏偏他手里还没有图纸。

　　一层薄汗出现在了二月红的脑门上，他心里清楚，张启山不能出事。倒不是他能对民间倒斗事业做出多么大的贡献，而是……陕西大后方还等着他的消息呢！张启山找到的那个盗洞，如果真的是切进了主墓室的虚位还好说，虽然主墓室里最为凶险，但是他技术过硬，肯定没什么可怕。但怕就怕他没能进主墓室……

　　“别拿了，现在就动身，沿着右边墙壁走，走的时候小心点，有机关。”二月红弯身捡起了学徒们背下来的竹竿，就带头往外走。

　　佛爷知道，二月红这是着急张启山的安危了，忍不住不满地嘟囔：“ 不过是给那小子一点教训……有了点底子就敢往咱们这插人了……再过两年还不骑到咱们头上撒尿……”

　　二月红顿住脚步，回头，面无表情：“回去，拿块砖把右手的食指拍了吧。”

　　佛爷一下子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脸色刷白，半天才微弱地应了一声：“是，二爷。”二爷，是再也不许他偷了。

　　他怎么就得意忘形忘了，二月红二爷手下能人之所以最多，一方面是因为人豪爽重感情会处事，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手下面前拥有绝对的权威。

　　不容忤逆。

　　墓道里，只有八个人轻轻地脚步声，以及煤油灯昏暗的灯光。

　　进入墓室之后，半截李这边的队形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刘大还是走在最前面，跟在他后面的却变成了齐铁嘴和解当家，然后是刘二，半截李，依旧刘家的其他三兄弟。

　　半截李突然开口了：“小三儿，之前混进戏班子的暗桩怎么说？”

　　刘三立刻回道：“没打听出什么，张家的人只是去套了套话，没什么实际举动。倒是传回来的图纸有蹊跷，跟咱们手里的不一样。”

　　“哦？”半截李的声音里立刻带了几分狠戾：“怎么个不一样法？”

　　“有很多机关……哦还有，从墓北头当主墓道的路线也不一样。”刘三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图纸。

　　“哼。小兔崽子。”半截李啐了一口，“他倒是孝顺。”

　　刘四这个时候却开口了：“李爷，我看不然。说不清谁的地图是真，谁的地图是假呢。唐代墓建注重恢弘大气，我看了看二月红手里的图纸，机巧太多……很不对劲。”

　　“机巧啊……”半截李寻思了一下，突然发问：“齐老板，解老板，你们是个什么看法？”

　　解当家本就在认真听着几个人的对话。他对半截李竟然当着他们的面讲这些还算隐秘的话题感觉很意外，随之而来的就是庆幸和惶恐，庆幸的是，半截李这是真的把自己归到他那一国了，惶恐却是……如果他们做出让半截李判定为背叛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

　　这几个人，刘大显然是专管爆破的，估计对地质什么的很熟悉。这刘三，显然是管着来往情报的，至于刘四，可能就是军师一样的人物……怎么之前从没见过李爷用过他们？莫非他们是李爷一直攥在手里的一副好牌？

　　面对半截李的突然问话，解当家自然不可怠慢，答道：“小弟不才，也曾经跟那陈阿四有过几次生意上的往来，感觉，他本人……对二爷绝没有他摽榜的那么尊重。”

　　“那是，真的尊重就不会非出来自立门户了。”半截李嗤笑一声，又问齐铁嘴，“齐老弟怎么说？”

　　“图之一字嘛，”齐铁嘴说得慢条斯理，“意谋划、意预料、意计议，在图之一事上做文章的陈老板，显然思虑过深、留有后着；且看字形【作者提示：请参照繁体字的图】，方寸之地迂回不尽，怕是图纸本身另有明堂，真不真，假不假。”

　　墓道里顿时又陷入了另一种宁静。

　　半晌，半截李问：“那依齐老板的意思，咱们到底是按自己手上的图纸走，还是按二月红手上的？”

　　半截李还没来得及答话，一直很没有存在感地刘五开口了：“嘘，后面，有人跟上来了。”

　　吴老狗带着霍家一干女孩子下了墓道，拿出地图来仔细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就引着女孩子们往前走。

　　他们这一路很少交谈，遇到一些常见的机关，例如前门走道上的流沙门、箭矢墙，才会说一两句话。

　　霍家的女孩子们练得都是软功，她们可以轻巧的弯曲身体，攀爬墙壁。很多机关，她们都是撑在墓道顶和墓道墙壁的九十度角上绕过去的。吴老狗就没有这功夫了，更何况，就算他能硬撑着爬，他的两只狗可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一路下来，总是霍家姑娘们在另一头等着，吴老狗自己苦哈哈的毁坏机关，然后匆匆追上。所以进墓穴主体的时候，霍家姑娘们衣冠整洁，只是稍有褶皱，吴老狗已经灰土头脸了。

　　他一脸纠结地让姑娘们先去墓穴的大门口等着——前半段，他们刚刚走过的是墓穴的入口走道，有点像小洋楼门前的石头小路，走道两边是殉葬坑，躺着些石头马车石头仆役什么的，都是些体积大又不太值钱的物件——自己则尝试着破解图纸上标志的地刺机关。

　　吴老狗有意识的加快了速度，男人的尊严不允许自己在一群年轻貌美的女人面前磨磨蹭蹭，更何况，他自己也想尽快看到大佛——没打谱拿，肯定轮不到他——而墓穴大门的锁，霍家女孩子们是不会开的。

　　可越想干成的事往往越不顺，就在吴老狗准备用小锤，砸断连接机关开关和机关的小木椽时，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到了他的后腰上，一股迷人的桂花香传来，紧跟着就是女人柔软却让人胆寒的嗓音：“吴老狗，老实点。”

　　吴老狗心里一跳，他认得这声音，霍三姐。可是，为什么她近了自己的身，狗不叫？他立刻低头，却发现自己的两条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失去知觉。

　　吴老狗本就是爱狗如命的人，看到此情此景，立刻恶从胆边生，恨不得回身掐断霍三姐的脖子，可霍三姐迅速地阻止了他的这一冲动：“老吴，打定主意给狗陪葬了？”说着，顶着吴老狗腰眼的尖刀进了两分。

　　吴老狗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顿时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