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顺

4、4，

　　杜梦景这场病生了半年之久，而且时常表现出一命呜呼的垂死之态，导致很久之后，他的师兄们都觉得他虚弱不堪，随时会被风刮走，需要无时无刻的看护保护。即便他后来已经恢复到可以上树掏蛋，下河捉鱼的状态，他疑心病重的几位师兄都会勒令他立正站好，不许胡闹……这很长时间让杜梦景感到困扰以及温暖。尤其是他的大师兄，有时候紧张得恨不得代他走路吃饭，简直到了神经质的地步。自然，这也是让杜梦景对大师兄最感到亲近信任的原因。
　　在杜梦景看来，管佩衡不仅是他的师兄，简直还是他的兄长兼爹妈。

　　二师兄待他细致温柔。苏允新给人的第一感觉总是联系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接着难免珍稀动物，全民保护，远离劳动。但苏允新在给杜梦景把屎把尿的时候，面容仍是淡定坦然，好似是在舞文弄墨，而不是伺候人拉撒。
　　杜梦景只有在苏允新照顾他时，会显露出羞涩，反倒是苏允新，见他尴尬便与他搭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苏允新比起管佩衡，时间更是充裕，此前他爱一个人躲起来看书，或者跑进荒僻之地美其名曰接触大自然。照顾杜梦景后，他一有时间，便拿了一本书过来给杜梦景读书，杜梦景原本是爱睁着眼睛发呆的，自苏允新来了后，他睡觉的时间显然增多了。苏允新初时还为觉得，能够找到一个人倾听他畅述自己所好而感到暗自高兴，后来发现杜梦景总是在他来了不久就昏昏欲睡，才恍然大悟——分明是他的书念得枯燥无味，将小师弟给催眠了！
　　他感到好笑之余，又觉得这样不错，小师弟醒着的时候多数是难受的，他把他给催睡着了，也算是功德一件。因而，苏允新决心将这一事业进行到底。
　　久而久之，即便苏允新的高雅兴趣深邃思想杜梦景全然不了解，这位二师兄见到自己的小师弟，也都一股亲切知心之感油然而生。

　　而其他师兄弟诸如孙子浩、江小天之流，照顾自己勉强够格，照顾别人够呛。在大师兄的调教下勉强合格了，照顾起杜梦景倒还有模有样。
　　于是杜梦景这受众人爱护照顾的小师弟地位便坐实了。

　　这样半年后，杜梦景这病情渐渐缓解，东山老叟难得在山上待了这么久，这时见徒儿已有起色，立刻留下一张纸条，吩咐徒儿们好好练功兼照顾师弟，便飘然而去。
　　接下来的半年，杜梦景身子逐渐恢复，连同他那性子，也日渐活泛起来。

　　半年后，在管佩衡终于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杜梦景好便当了，便决定开始教他简单的招数。但是他没有料到，健康了的杜梦景居然是个十足的懒鬼加淘气鬼！他每日都得跑去抓人，若是逮着了还好，若是没逮着，他必得花上一整天漫山遍野陪着他捉迷藏——自然，这位劳碌命的大师兄是不可能有这火星时间的，于是便让杜梦景逃过一劫又一劫。若是捉住了，必得时刻看住，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转身，这兔子似地家伙就溜了，就算没溜成，让他摆的姿势也坚持不到一时半刻，马上就能松散成烂泥状。
　　管佩衡一摆出严厉姿态，杜梦景就躺在地上无辜地表示自己生病把身子亏大发了，实在没有力气练武啊……

　　“那就更该刻苦练功！”
　　管佩衡眼睛一瞪，可是走到他面前还是弯腰把他捞了起来，撵到一边儿休息去了。其他师兄弟们背对着大师兄鬼脸做到抽筋，又是对厚此薄彼感到不满，又是幸灾乐祸大师兄终于有了个克星。而苏允新瞧着他们微微一笑，继续一手举着剑谱一手拿着剑跟着划。

　　杜梦景坐在老树盘踞的巨大的树根上，托着腮帮子看了会儿，慢慢地眼睑就要往下坠。打了个呵欠顺势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瞧了会儿越发感到无聊，于是转了个身背对着众人，一只胳膊支着脑袋侧躺着，目光远远地放出去，倒是不困了。
　　东山地势十分险峻，师兄弟们时常练武之地乃是个鸿蒙之初便开辟而成的一个悬崖，放眼可以望见层层涌动的云海，以及云海之中疏离支出的一座座陡峭山脉。

　　到了正午时分，大家都回去吃饭了，管佩衡走到杜梦景旁边，发现这小子居然趴在大树根上已经睡熟了。
　　他睡的姿态有些扭曲，身子是趴着的，脸却是侧着，一只手摆在头顶搭在粗糙的树皮上，一只枕在脸下，手背托着脸，粉白衬着粉白，十分的惹眼。眼睛紧闭，柔嫩的嘴唇微微张着，还是一副孩子的稚嫩样子。

　　管佩衡作为大师兄和大管家，向来是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的，众师弟多少有些怕这位大师兄，但杜梦景是绝对不怕的。
　　管佩衡自己也很是有些矛盾无奈，他坚决认为自己的严厉凶狠是为师弟们的未来着想，因而严厉得理直气壮。只有对待杜梦景，他稍露出点愁色，管佩衡就会想起这个细瘦单薄的孩子，曾躺在他的臂弯里，脑袋折断般地无力垂下去，毫无光彩而垂死地面对他的人生。而他现在快乐活泼，能吃能跳，这已经是很难得的福分。他如何能再去逼迫他？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管佩衡是从来不会放纵自己的心软的。因而他可以一边见着杜梦景放肆感到高兴，一边斥责他的放肆。

　　杜梦景相貌长得极好，用“极”字来形容并不为过。
　　病时是个病美人，如今健康了，又长大了些，把个尖尖的下巴托了出来，明眸善睐，唇红齿白，除了懒洋洋的怠懒有些为师兄弟不齿，总而言之，是个翩翩美少年，约莫将来长大了，也是个人见人爱的翩翩美青年。
　　师兄弟们猜测杜梦景的娘应该是个真正的大美人，当着他的面调笑过一回，结果杜梦景不开心也不生气，直接一声不吭地扭头走了。至此师兄弟们就知道，小师弟不喜欢别人谈论他娘。

　　管佩衡在树根前跪了下来，想要去叫醒他，却不知为何，有点舍不得。自杜梦景病好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细细地看过他。管佩衡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端详着杜梦景的睡脸，但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怪异。
　　“师兄，叫醒梦景吧。”
　　管佩衡愣了一下，抬头看见苏允新掸着衣襟走过来。他把杜梦景晃醒，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让你休息你却睡觉，得寸进尺！下午罚你不得休息练上两个时辰！”

　　杜梦景糊里糊涂地从睡梦中醒来，便听闻如此噩耗，不由痛苦地呻吟一声。他忘记了自己是在树根上，翻了个身直接把自己给拍到了地上。管佩衡在另一边挽救不及，这时只得把手甩在身后握住，挺直胸膛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巴。
　　“还不快起来？不想吃饭了？”
　　杜梦景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像是呻吟又像是伸懒腰地在地上蹬着脚挺了两下，仰面瞧着管佩衡笑。
　　“嗯……我走不动。大师兄，背我下山吧……”
　　那一声“嗯”说的一波三折，类似于小儿撒娇。
　　“胡闹！”管佩衡斥了一声，但同时胸口的那股气也彻底卸掉，感到几分无奈的好笑。

　　苏允新在他身边蹲下，帮他从脑袋上拔下几根枯草，一边拍拍他的脑袋。
　　“快起来，别惹大师兄生气。大师兄已经忙了一上午，再让他背你下山，就太不懂事了。”
　　“唉……”杜梦景轻轻叹了口气，听话地爬了起来，随着两位师兄一同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