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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日照庭花,闲落绮纨 ...

  •   宿醉,宿醉。

      南湘扶着一觉起来还觉得昏沉沉的头,只觉得晕乎乎的脑子里似乎还存着个醉酒的老汉,拿着个酒瓶子来回转悠,那叫个跌跌撞撞,撞撞跌跌。

      她长叹一声,勉强接过杏拧干的帕子糊在脸上。

      正午太阳正好斜照过窗,雕花楠木窗遮不了午时正阳灿,南湘脑子里是鸟雀和金星齐飞。她胳膊肘子和半截身子跟她两只细瘦的小腿儿,都跟这块被拧过的帕子一样,又酸又累,实在是被拧得过了头。——奈何昨夜委实荒唐。

      她南湘实在是被灌得酒醉,糊涂了心思,坐了一回飞禽走兽,她勉强记得自己好像是左手搂了元生让他给喂酒右手搂了董曦自己的手也实在不安分,背后让梅容抱着时不时的舔舔还让浅苔过来让自己吃点他嘴上的胭脂,——天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胭脂给她吃……

      至于后来,这个后来啊……南湘一把捞过被子掩面哀叹。

      这厢的端木王女南湘赖在床上抓耳挠腮悲叹连天,外面的长舌小厮抱琴则咂嘴不已,直钦佩自己王女一夜激战,长枕大被,颠倒鸾凤……对着外人还说是什么,王女昨日里与诸位公子们相谈甚欢,抵足而眠。——可只有他们守在外面的才知道,一墙之隔,是如何的风月无限,时不时的还能听见几声□□,间或不断的高呼,和叫疼——

      “小墨玉啊小墨玉,怎么,你可是被吓着了?”抱琴拿着把扇子,他这人一向好学,今个是学着谢若莲谢公子的一展扇骨,轻抚扇面的风雅,清秀的面皮上正呲着牙,阴森森的笑。

      墨玉呸他一口,不理睬他,自顾自的捧着一颗小心肝面红心跳。他昨晚是十分的没有眼色,他见着诸位侍人都退了,便想得有人掺水换茶啊,顺便心里也莫名的发虚,谁知道自己王女会做些什么事来?——找了个借口,便轻轻推门就自个进去了,哪想见到的是自个平素云淡风轻近午天的王女背抵着榻边的扶手,半虚着眼紫涨着面皮色红似火,端端看去好似那株院里的绯色天香牡丹,趁着夜色一身绚烂。

      墨玉一下就呆了。

      王女身上只剩了件襟怀半开的扇子,半靠在元生小爷怀里正微微喘息着,诸位平素看着都把持得紧的公子们酒色上了脸酒胆懵了神,皆围在其旁,白莎公子只在颈上噬咬,董曦公子垂着脸跪坐在地,白皙的手也染了酒色,正将那件袍子慢慢褪去……呸呸呸呸呸!墨玉红着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左右摇头不迭。

      抱琴瞧着脸上冒烟能煮茶的墨玉,扇着扇子乐呵呵的笑。

      没隔多久,倒是门房外的人递来一封信笺。从里屋走出来的杏一瞧封泥,便接了过去。

      抱琴见此,附在墨玉耳边低声笑,“瞧着吧,风流了一晚上,白日里还有相好的送情笺。”墨玉再呸。恨恨盯着抱琴那只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一面小心翼翼的巴望着那不知是何人送来的书信。

      杏替南湘换了盖在她脸上的湿帕子,让南湘含了颗醒酒石,又服侍着洁了面清了神,将信双手捧了过去,南湘头还疼,直哼哼,“谁寄来的啊?”

      杏回了句,是老丞相府上送来的。——老丞相府老丞相府,不就是国风他家么?

      南湘心中一乐,头立马不昏。一把就接了过来,撕去封头,取信一看,寥寥几行诗。看着看着,脸上便乐开了花。

      粉蜡纸笺上只几行清隽静穆的行书: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南湘一边将信揣进怀里,一边伸腿准备起床来,——她该怎么回,回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心里止不住的乐呵,这还是她从皇城里强抢了又被抢了回去的核桃国风大公子头次想起来给她个消息。大乐大乐。

      墨玉在门口巴望着,巴望来巴望去,望来了个一个拖沓花哨的半睁眼半睡醒的逍遥神仙,怀里揣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笑得诚心诚意跟个傻子似的。一旁的抱琴见此情形,胸中万般感触,挤出一声叹。

      ~~~~~~~~~~~~~~~

      一晚的风流便风流了罢。白日起来还得做正事。

      南湘坐于宽案长几之后,一派朴素打扮,身无环佩点簪,只额上戴了一条镶玉的湛蓝织锦玉带,一身的蓝底银纹的湘绣长衫,朴素的发带系着几欲曳地的长发,此时微微偏过头去,神色一片安宁,笼在袖中的手细长白皙,十指染墨一身墨香,翻阅着手中一页页的彩霞金粉凤纹纸。无论纸上写了什么东西,只这般正坐姿态就十分醉人。

      无论是捧砚的墨玉研墨的杏,还是在外面候着的抱琴锄禾,无不目中生眩,心中一跳。

      就见着这谪仙人一般的王女,突然软下身来,以手加额,眼睛还一合,一声哀叹,“怎么这么麻烦啊麻烦啊麻烦……”杏瞅着南湘搁下了笔,算是看完了这摞写得密密麻麻的书件,便替南湘换来一杯清心明目的铁观音。

      将杯子放在桌上时,杏心里一动,分神细细瞧了眼这这纸样,只觉得熟悉的很。再一回想,便大概知道其中三味。

      王女手中具体门派,她并不知晓。
      所谓的酬堂、朱门、麒室、玄屋,也是王女才告诉她,要不她连名字都不知道。可她晓得王女那双浮着碎冰的眼,时时刻刻无不瞧着江湖市井官场商路起了什么风波,又藏了什么暗流。先前的王女为了方便区别,便让各门上报所用的纸张纸色也都用不同的种类。——杏再瞧上一眼纸上细纹,她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门道,可这彩霞金粉看着都眼炫,又着凤纹,必定是个跳脱的地方。不知是王女才亲临的处在市井的玄屋,还是梅容公子手下掌管江湖的酬堂来了消息。

      各色的纸样到底有什么花哨南湘也不清楚,她南湘只觉得万事都麻烦。

      她去的那间茶馆,见着那两个一个老沉一个多变的管事,才知道自己手中有着这些可用的路子。她先头觉得做这个王女十分清闲,是因为自己是新来的,不知道原来这个王女没事找事,嫌时间过得太慢,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不过所谓的王府手下四门,她至今除了名字功用外,只知道梅容手中的酬堂,和处在茶馆专管市井的玄屋,至于其余两个,她实在没有头绪,更别说重新牵线挪为己用。杏早已明说她对这些以前王女藏掖着的事情知道得不多,若想知道更多是指望不上她的,那她南湘又该指望谁去?

      ——南湘再瞧瞧手中醒目的文案,里头明明白白的把徐思远几日来京,来京做了啥事,所住宿的地方,举止行为的异常,甚至连她那一行人中,每人不同的举止性格都描摹了出来。若不晓得内情的人,还道这文章做得实在好,起伏跌宕皆有,稍加一润色,便是个摹人描事的好故事。

      这彩霞金粉凤纹纸,这笔平淡得几乎看不出好坏的正楷,南湘心头暗叹,将刚放下的纸页又重新拾了回来,入眼再看,再思量。

      ——政治是高度的危险。她从不敢高估自己。

      她不过是缕异世界普普通通的魂,机缘巧合成就了她一场沉酣梦。便是陶公的桃源,也只是桃花流水武陵溪,官场里滚过反身便在田野里种植豆苗的垂垂老者,只幻想阡陌交通与鸡犬相闻,只期翼单纯的物单纯的人便是桃源。

      而她的黄粱梦,沉浸其中只当是天上人间,可若还留有一丝清明心思,抽身一看,便可知道所谓的天上人间与深深地狱,对她而言不过只一线之隔。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像她这样白纸一般似羔羊的人物,贸然参与了这潭不见底的深水,即便她如何努力费尽心思的机关算尽,必定也会败得一败涂地。她未受过这般权术的教育,也没经受过政治的浪潮究竟是怎样,它是如何将你捧在高位,又是如何一个浪头打来,连尸骨也无。——万般绞缠结成个死结,她解不开,也解不来。

      ——南湘看着纸上那笔普通得甚至看不出任何锋芒与意气的一笔字,在述说完徐思远在今城中各色情形,又在后面还细毫加笔道:徐思远,其人粗中藏细。所藏之事非玄屋所能知,待王女详查。

      南湘看后,持笔只写一字,善。

      若说那先前的王女如何骄傲肆意。好似金凤翱翔飞腾九天之上,红尘与权贵她肆意散漫,信手便拈来,却也躲不脱灰飞与烟灭。那她这么个普通人,赶鸭上架更是不可能有什么惊天的作为。
      可她也未必就坐着等待船翻灯灭之时。
      她一人不行,便拖上十人百人千人,总有个心性与能力皆强于她的人一旁扶持相助。杏如是,谢若莲如是,梅容如是,连这酬堂玄屋更应如是。

      窗外翠荫遍地,枝丫与枝丫间时有流莺一声,南湘侧耳倾听,好似是只声线婉转的黄莺儿欢快啼叫,一边信手就将纸页燎在烛焰上点燃。

      待纸页染成灰烬,她抿下一口刚沏好的铁观音,入口苦涩,回味亦苦涩。——待苦涩漫过鼻腔,由苦楚引出的清明之气却慢慢从喉头升起时,她扬首微笑,死结何须她来解?

      挥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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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日照庭花,闲落绮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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