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尔的早晨》方菁菁

34、第三十四章

　　当他们过去时，达克斯正拿着一面扇子向众人展示，“你们一定没有见过纸制的扇子吧，瞧瞧上面的绘画，这可和咱们这的完全不同。”

　　埃德蒙德从达克斯手里接过纸扇递给莉莉，“你的绘画技术相当出彩，帮我们鉴赏鉴赏。”

　　莉莉展开扇面，上面画着异国情调的远山溪涧，她看了很久才说：“中国的山水画？我以前只是听说过这种画法，今天倒是第一次见识到。”

　　达克斯脸上显现出一副‘你很识货’的得意表情，“不错，莉莉，好眼光。”

　　“看来中国山水画注重神韵、线条不注重背景以自然为主题的说法倒是真的。”莉莉边说边将扇子递回到达克斯手中。

　　达克斯收起纸扇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个锦帛小盒递给莉莉，“打开看看。”

　　莉莉小心的打开盒子，里面摆放着一个绘着东方佳人的白色小瓶，“这是什么？”

　　“被难住了吧？你一定猜不到。”达克斯掏出小瓶在手里把玩着，“这是中国的鼻烟壶，想不到他们竟会用这么精美的瓶子装鼻烟。你们一定注意到瓶子上面的画了吧，这画可不是画在瓶子表面的，而是用特殊的画笔从瓶子内部绘上去的。”

　　弗朗索拿过鼻烟壶仔细观察着，“画的还真是不错，从瓶子里面画，那得多细的画笔呢！这画上的美人还真是漂亮得很，瞧那双脚真是小的出奇。”弗朗索转头朝妻子艾玛眨了眨眼睛，“亲爱的，我敢说中国女人的脚连你脚的一半大小都不到。”这话立刻引起了在场一些人的轻笑。

　　“大多数中国女人的脚都很小，在她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大概四、五岁便开始用布条把脚缠成弓状。”达克斯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对此做些更深入的描述，关于缠足的真实情况可能会让在座的女士感到不安。

　　艾玛听得正起兴，除了伦敦和周边几个小郡，她到过的地方委实很少，更别说遥远的神秘东方，此刻她嚷嚷着让达克斯说说到底怎么个缠法，“达克斯！你说弓形？我希望自己没有听错，那似乎很难做到。”

　　在座的众人面上皆是一副深思状态，埃德蒙德回过头却发现莉莉的面色有些发白，她的双手紧紧攥着手绢，这让埃德蒙德有些担心，“莉莉！你还好吗？不舒服吗？”

　　莉莉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不！没什么，我很好。”她死死的盯着弗朗索手里的瓶子，眼睛一动不动，埃德蒙德感觉莉莉的眼神透漏出出奇的寒冷，他本想问问莉莉到底怎么了，但达克斯接下来的话吸引了他的整个注意力。

　　“就是用长布条将拇趾以外的四个脚趾连同脚掌折断弯向脚心，使足骨变形，形成弓状。”达克斯话音刚落，立即扬起了一片惊呼，艾玛更是用手绢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太可怕了！骨头都折断了，太可怕了！”

　　埃德蒙德发现莉莉正在微微的发抖，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状，手绢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你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埃德蒙德握住了莉莉的手，他发现莉莉的手心里汗津津的，“达克斯说得有些过头了，别在意！”

　　埃德蒙德的语调非常轻柔，这让莉莉绷紧的神经舒缓了不少，“这确实有够耸人听闻的，放心，我很好。”莉莉朝埃德蒙德微微一笑，但显然这笑容有些牵强。

　　达克斯意识到自己的描述给在座的众人带来了恐慌，超低气压可不适合聚会本应轻松愉快的气氛，于是他耸了耸肩，换上了一副调侃的神情继续说道：“是够痛苦的，不过中国的男人们却爱极了这小巧的脚型。我的向导告诉我，在当地，女子小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崇拜与关注。脚的形状、大小成了评判女子美与丑的重要标准，作为一个女人，是否缠足，缠得如何，将会直接影响到她个人的终身大事。在那，社会各阶层的人娶妻，都以女子大脚为耻，小脚为荣。女人们视缠足为一种美德。”

　　弗朗索笑着对艾玛说：“如果在中国，艾玛，你永远找不到婆家。”他转过头对达克斯说：“她可是穿7码的鞋（在英国，7码的女鞋相当于国内的40码)，也就像我这种不注重外表只看重内心的男人愿意娶她。”艾玛受到丈夫的奚落也不生气，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跟着大伙一起笑了起来。

　　这时，莉莉突然站了起来对弗朗索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得先回家了。”说完她偏头看着埃德蒙德一言不发。

　　埃德蒙德当然看明白了莉莉眼神里蕴含的信息，他站起来向弗朗索道别，他得提前离开送女伴回家，并再次对他的盛情邀请表示感谢。

　　回诺曼爵士家的路上一如来时一般两人相对无语，不过这次埃德蒙德倒是明白莉莉默不作声的原因不是在生他的气而是因为达克斯的话受到了惊吓。

　　“还在想达克斯的话？噢！莉莉！别往心里去，当他胡说好了。”

　　“……！”莉莉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盯着握着的手绢发呆。

　　埃德蒙德从没有见过如此失神的莉莉，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他伸手在莉莉的眼前晃了晃，“莉莉！莉莉！”

　　终于，莉莉抬起了头，她静静的看着埃德蒙德，眼睛里竟流露出丝丝哀伤，过了半响，她终于开口了，“我从不知道，女人竟是如此可悲的角色。”

　　这话着实让埃德蒙德摸不着北，“抱歉！莉莉！你的意思……！”

　　“你以为我是被中国女人折断的骨头吓到了吗？确实有点……，但……，不是全部。”莉莉垂下眼帘，神色黯然。“更多的是悲哀，为身为女人而悲哀。明白吗？埃德蒙德？不！你永远明白不了，永远！”当莉莉再次抬头时，之前苍白的脸因为激动变得通红。“我们只不过是男人的玩物而已，只因为男人喜欢，宁愿折断自己的骨头也在所不惜，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对自己□□和人格的摧残，多可笑啊！”莉莉突兀的笑了起来。

　　从莉莉的眼睛里艾德蒙得没有看到丝毫的笑意，反而看到了隐隐泪光，她消瘦的肩膀不停地抖动，显得那么的赢弱无力。“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有着病态的喜好，我丝毫没有认为那有什么美丽可言，相反的，对我来说那小巧的脚异常丑陋。”埃德蒙德坐到莉莉身边，把她揽进怀里，“你以为我是第一次听说缠住吗？别忘了，我在印度待过多年，那有不少从中国来的商人，我也曾从他们那听到过一些关于缠足的言论。打从第一次听说我就相当震惊，这无疑是对个人身体健康侵害，完全不利于发育成长。女子们由于行动不便，被幽禁在家庭之内，难以走出家门，更不可能使自身获得解放，女人在身心受到摧残的同时也失去独立自尊。听我说了这些，莉莉！你仍然认为我和那些无知残忍带着病态喜好的男人一样不尊重女性吗？”

　　莉莉抬起头看着埃德蒙德真诚的双眼，她感激埃德蒙德所说的一切，“埃德蒙德，谢谢你！谢谢你！”她把头埋进埃德蒙德宽厚温暖的胸膛中，在她心里似乎有朵艳丽的玫瑰正在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