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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暗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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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子规将帘子掀起一点,朝恭立在不远处的何鼎向下竖了竖大拇指。
“又在干什么?”正在翻阅书信的朱暄像长了第三只眼睛似的,突然出声。
“没什么,刚吃饱中饭,要下去消食消食。”冷子规索性掀帘下了车。
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每天坐的跟木头似了,坐在马车里也一刻不停地看信写信。
正午时分,马车停在树林的空地处,许多人都坐在空地上吃饭或歇息。
吕小姐带着奴仆们正在给护卫发一些小点心慰劳他们。
冷子规闲倚马车边,无聊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朝何鼎随便勾勾手,他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近。
看他走路的姿势,屁股上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屁股的伤全好了?”她刻意上下打量着,笑嬉嬉地问。
不被往日阴影笼罩的时候,冷子规会流露出一股子淘气刁钻,与她清秀端然的面貌相悖而行,却奇异般的相得益彰。
“回冷小姐,全都好了。”何鼎答的礼术周全。
她恍然大悟似的:“噢,这么快啊,那做个踢腿的动作给我看看。”
何鼎面都白了,“这……,何鼎不敢在小姐面前失礼。”
冷子规倏地压低了声音,往前凑了凑:“很疼是吧,腿筋都被打裂了。别说抬腿了,走路都是一步一个痛啊。”
看着何鼎敢怒不敢言地低着头,她得意地呵呵笑了起来。
“何鼎,你后悔了吗?”
后悔当初放她出城了吗?他挨的罚可不轻,其实那又何必呢?
“不!”何鼎回答的很快,像早就想好似的。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何鼎绝不后悔。”何鼎说的铿锵有力,像挑衅,更像自我表白。
“真没劲。”冷子规扫兴地撇撇嘴。
“没事,那何鼎退下了。”
这何鼎还真是榆木疙瘩做的脑袋,孔夫子的不二门生啊。
“等等,瞧见了没有?”冷子规指着远处一株红松,“帮我把上面的绿叶给摘下来。”
何鼎还没答腔,朱暄在背后轻斥:“胡闹。”
冷子规回眸看着不知何时下了车的朱暄,还没心没肺地笑着:“有什么关系嘛,反正现在也闲着。”
“你先下去吧。”这句话是朝着正想上前请安的何鼎说的。
“慢着!”
朱暄蹙眉,“小莹儿,莫任性。”
“有什么好任性的,我就想看看冬天的松叶是什么样子的。你不让他去是吧,那我自己去。”
说干就干!冷子规撸起袖子,摇曳生姿地踩着小鹿皮靴朝那个红松处进发。
背后的朱暄又好气又好笑,真想让她自个儿爬树去,怎奈他知道冷子规说得出做得到,况且爬树对她来说是件轻车熟就的事。当年,为了帮他摘采草药就不知爬过多少山头……。
他脸色一变,大踏步向前,挡在她的前头,隐忍地压低声音:“别闹了,你要看红松叶子,我让人去摘好了。”
“不要,我就要何鼎摘!”冷子规坚持。
“你……。”你明知他伤了腿筋爬不了树的。
“他说他不后悔被罚,我就是想看看他对你忠心到什么程度,呵呵。”冷子规很无辜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天真似的闪啊闪。
“小莹儿。”
“要不他去摘,要不让我自己去摘,你今日必须选一个。”
冷子规陡然拨高了声音,马上引起四周纷纷侧目。甚至还惊动了专心致志慰劳护卫的吕小姐。她转过身子,远远地看着这边。
朱暄脸色阴郁,抬头冷冷地扫了一下四周。像一阵冷风过境,满山头颅尽低头。
森冷的目光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冷子规身上,当然,已经不再那么骇人了。他眼眸深邃,或许里头没有任何含义,也让人莫名心悸,无形的感觉悲伤。
看了一会儿,朱暄吐了一口气:“何鼎,你去摘。”
何鼎二话不说,朝红松树走去。
“走吧,先回马车。”
冷子规挥手推开朱暄的手,“你干嘛往那边看?”她的手指着吕小姐站的方向问。“你答应过我的,只宠我一个……。”微微有些闪神,她看见前几天偶遇的那个清秀公子,口口声声称朱暄为三哥的朱八公子,正冲着她嘿嘿一笑,整个一凑热闹看新戏的架式。
“小莹儿。”朱暄低喝。
他不容她再胡闹了。
“给我上车……。”
朱暄不容分说,拦腰抱起冷子规,不管她连哭带踹瞎折腾,便将她丢到马车里。
所有的人都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直保持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处。先是听到马车里又哭又闹一阵闹腾,接着有人压抑怒气轻哄的声音,接着就是一片沉默,偶尔传出一二声的喘息声。
等到了车队动身时,所有的人还是很有默契地低着头,不约而同把眼光避开吕小姐。直到听到吕小姐用清亮的声音吩咐大家小心点,他们必须在晚饭时赶到兴济县时,气氛才缓和了过来。
果然是大家闺秀,那些小鼻子小眼睛的猖妇为她提鞋都不配。
不料,这只是个开头。接下来。大家日子就更难捱了。
冷子规每天都在车里任性妄为,今天吵吃的,明天说穿的,摔碗砸碟闹脾气那更是常事,搞得大家人仰马翻,谁都不得安宁。
特别贴身侍候她的丫环们更是吃足了苦头,人人心里都压着一把火,单等着他们的主子厌烦了,好出这一口恶气。
而此刻,他们的主子正低声下气哄着那恶女吃饭。
“这不是正宗的叫化子鸡……,我不吃。”冷子规毫不留恋地推开面前的叫化子鸡,对于它诱人的香味,引人垂涎的色泽通通抵制。
朱暄的目光掠过爆炒双脆、宫爆鸡丁、、烧鹿肉、燎肚子、带冻姜醋鱼……。哪一碗不是厨子精心烹饪,飘着香味及时端上来的?
他面不改色,“好,我吩咐厨子想办法,你委屈点,先把饭吃了。”
冷子规乖乖张开嘴巴,将喂到面前的白米饭咽了下去。对于吃饭一事,朱暄不会像容忍她百般胡闹似的那么纵容,必要时他会采取强硬手段。冷子规不想触动到他的底限。
把饭吃饱了,没有自虐地受寒,朱暄对她容忍度似乎无限宽广。不过,她知道,这仅仅只是表相。
朱暄对她的容忍,并非是一种赎罪的补偿,更像是一种耐心的等待,等待她发泄完所有的不满和愁恨,让她的心轻装上阵,以便可以接纳更多的情感。
离得近,她蛮横的神色清晰地倒映在朱暄透亮的眼眸中,连朱暄绒细可见的睫毛,眼角疲备的细纹都一一可见。他真的清瘦了许多。
冷子规心里一酸。恍惚中,连自己的手何时抚上朱暄的脸颊都不知道。
最初,她只想发发小脾气,让朱暄丢些面子骑虎难下。哪知道,被娇纵是可以上瘾的。恃宠而娇是一种本能,如今竟假戏真作,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心疼我啦?”朱暄喂她吃完饭,自己只喝了些汤,心情却很好,任冷子规信手摸索着。“心疼我,以后就该多吃些饭,别这么由着性子挑食,把胃口整坏了。”
“暄儿,我记得你以前脾气没怎么好。”他那时中了奇毒,受了眼伤,脾气却是出奇的倨傲硬气,被她戏谑几句还耍脾气不理她。
朱暄侧着脸,鼻翼笼出来的阴影都柔和了,怕惊破一池春水般的收敛气息,“那时我受伤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弃我不顾。”而现在不同了,你随时随地都想走人。
原来,当时他吃定她了啊。
她当时就是一傻子,现在想起来都还很无力,朱暄身上露出许多蛛丝马迹,她却被他三言二语给哄过去了。
没有预料中的恼羞成怒,她过份乖巧让朱暄有些不安,逗着她:“总算记起我的名字啦?再叫一声‘暄儿’听听。”
“哼……。”
“在牢房里还装作不认识我,一口一个公子……。”
这人,开始秋后算帐了!
“你不也一样装的不认识我?难道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朱暄笑了:“好,那让我们扯平,以后谁也不提这茬了。”
冷子规看着他温柔的笑容,心想,之前怎么会那么怕他,再之前又怎么会那么恨他,他还不是那个任她欺负的小瞎子吗。连笑容都重叠起来,那么的熟悉而让人放心。
“暄儿,你真的觉得我们有以后吗?”
朱暄的脸变得严肃,足足盯着她有一刻钟,那郑重其重的目光压着她有些喘不过气,直后悔自己怎么那么笨,非得挑一个敏感的废话来问。
“之前,一直在找你,没找到时只觉得有些遗憾。现在不同了,从牢房看到你时,我就决定无论如何,我们日后都要在一起。”
冷子规很想问,那有什么不同?还不是同一个人吗?
没问,是不想再给自己任何压力了,朱暄如此的坦白已经给她很大的压力,几乎要动摇她的计划。
他为什么不骗她说他原本就想找到她,原本就想跟她在一起。假如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把他的话弃如敝履,再不会相信他的任何一个字。
现在这种情况简直有些引火烧身,说的越多就越纠结。
当救命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她如逢大赦,长长吐出一口气。
今晚他们是停宿在驿站的。
离京都越来越近,朱暄也就越来越忙,白天经常带着一小队人离众出去,有时过了好半天才回来,夜晚像这样被人打搅叫出去也是常事,冷子规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对于他神秘的身份越来越怀疑。
朱暄不是个正人君子,让人恼恨的是,除了数年前的那次欺骗外,他再没有什么把柄让她抓了。他从不轻易许诺,但许诺过的都办到了。
国色天香的未过门的妻子,他竟真能看也不看一眼,更别说谈聊陪伴了。除了外出办事,其余的时间都陪在她身边。
如今,冷子规真是越来越怕呆在他身边了!
朱暄披着大氅走出去,冷子规知道他又要忙活大半天,等他走到门口时,竟神使鬼差说了一句:“你晚饭都没吃多少,叫何鼎帮你熬些瘦肉粥喝。还有……。”
走到门口的朱暄猛地转过身子,眼睛一闪一闪全都是惊喜。
所有的话都戛然而止。
朱暄只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