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蝶梦》卓轻尘

105、第五十四章 爱他明月好

　　多年冤仇终于了结，众人却心头沉重，没有人说得出话来。“公子晟”吐完腹中的酸水，力气稍稍恢复后就将陈域推开。

　　数声尖锐刺耳的笛声响起，河畔刮起阵阵阴风，那四条黑线延着原路退回了鸡笼中。陆丹浑身发抖，转过了脸不敢多看。

　　夜风很快带来清新的空气，鬼老头捏着铁笛从树后转出，那个小鬼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十多年未见，他更老了，背也弯得更低了，看到“公子晟”脸色惨白站在河畔，冷笑道：“小姑娘变成妇人，仍然没长见识，你也算死过一回了，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想不通吗？诸侯连年征战，死的人岂止成千上万？燕丙该死，这句话倒还有些道理。”

　　小鬼跑到河边洗去脸上的草汁，伸袖擦干净，双目炯炯盯着赵菱：“原来你是赵苹的姐姐，你跟她完全不同，跟赵种也不同。”

　　能见到赵种和赵苹，绝非寻常人家的孩子，赵菱心中一动，只觉好生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公子晟”是赵菱假扮的，那么在邯郸青崖寨峰顶何以还放过自己？陆丹脑中轰的一声，脸上血色褪尽，这一刻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赵菱提出什么复仇方式，她都无条件接受，毫无怨言。

　　“小菱，你果然没死，你知道吗，我差点……陈师弟差点疯了，他痛不欲生，故意败在我手中，想要随你而去！”舒筠激动不已，冲过来握着赵菱的手，泪光盈盈，整个人不住颤动。

　　赵菱心中亦是感动，回手反握：“大师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你怪不怪我？”

　　舒筠摇了摇头，目光瞥向脸色象雪一样白的陆丹，掏出那支箭头被砸歪的铁箭，道：“跟大师哥说实话，当年是谁射了你一箭？”

　　“是……”陆丹和辛朗同时上前，抢着开口承认，赵菱却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话：“那天风雪太大，那箭从背后射来，我看不清是谁。大师哥，听说我，这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也还活着，别再追究了。”

　　舒筠再次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不！这人害得你差点送命，害得你失去孩子，还害得你这么多年来病痛缠身，你想算数那是你的事，我这辈子绝不会原谅她。”看向陈域，道：“陈师弟，小菱怀的是你的孩子对不对？快告诉我，那人是谁？”

　　陆丹停住了脚步，她的心里无比悔恨，当初为什么不听辛朗劝呢？赵菱的泪水也落了下来，一把夺过舒筠手上的铁箭，掷入易水河中：“没有谁害我，那是我自己不想活了，我爹死了，陈域又爱上了清婉，还说孩子不是他的……我无法承受这一切，只想一死了之……”

　　铁箭一下子就沉入水中，水面上只剩下一圈圈涟漪，凄凉的夜风如泣如诉，仿佛想要诉说那段伤心欲绝的往事。当水面上最后一个涟漪消失，赵菱的脸上浮现出凄美的笑容，对着徐扬和舒音匆匆一拜，拔步飞奔，冲向无边的夜色中：“大师哥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做傻事了！”

　　陆丹抚脸痛哭，心中悔恨与惭愧交加，她和赵菱数次争锋，从来没嬴过，秦赵大战又输得一败涂地，可她还是不甘心，一直在计划卷土重来，然而这一刻她彻底服输。

　　上善若水！

　　小鬼也被感动，对着赵菱的背影大喊：“我是沈坚的弟弟，多谢相救之恩。”赵菱这才记起来，那次追杀王申，曾在洛邑救过八个小孩，后来她掉入水中受了凉，咳了一整夜，有个小男孩却伏在膝盖上睡了一整夜，当时没多想，想不到他竟是沈坚的弟弟，只不知后来怎会跟了鬼老头，想来又是另一番奇遇。

　　陈域深深看了陆丹一眼，提步追了上去：“小菱，小菱……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爱过清婉，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赵菱已消失在远方，陈域的深情呼唤还在众人的耳畔回绕，易水河上忽然响起了琴声，一叶扁舟慢慢漂了过来，水上薄雾缭绕，抚琴的人背对着他们，身姿窈窕。

　　皓月当空，露珠出现，那支永恒的野有蔓草，能不能再次拔动情人的心弦？错过一回之后，还可不可以再来一次美丽的邂逅相遇？赵菱泪流满面，只想逃离。

　　徐扬携着舒音走向鬼老头，上前相拜：“三叔，原来你还活在世上？这些年在哪里，为何不来找我们？”

　　鬼老头嘿嘿笑道：“这些年我一直躲在齐国，谁也不见，可是你的徒弟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把我揪到了邯郸，不过总算没白跑一敞，我收了个弟子。”

　　徐扬也为他高兴，道：“恭喜三叔，既然三叔身体无恙，不如随我们前去山庄如何？”

　　鬼老头知道徐扬又想劝他做庄主，吓得掉头就走：“我散漫惯了，可不喜欢你那山庄，那些毒物也不容我闲下来，咱们就此别过！”徐扬追上去想劝，只见鬼老头和小鬼各自拎着两只鸡笼，身形来风，一下子就逃远了。

　　徐扬无可耐何，只得和舒音并肩离去。

　　也不知哭了多久，陆丹抬起头来，四周空无一人，唯有易水还在那里涛涛奔流。师父和师母走了，表哥也走了，就连发誓永远追随的辛朗都已离她而去。

　　黑夜过去，旭日东升，水面上金光闪闪，耀得陆丹几乎睁不开眼睛。被世间所有人抛弃的感觉原来是如此难过，陆丹脱去鞋子，慢慢走入水中，当冰冷的河水没过头顶，陆丹似乎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可她明明记得这里除她之外再无旁人，难道是她从未见过的爹在召唤她？

　　她的父母想必极爱这条易水河，才会选择长埋此处，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去见他们了……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陆丹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躺在辛朗怀中，火堆烧得正旺，两人的衣衫还未干透，仍在冒湿气。看到她醒来，辛朗一脸狂喜，却迅速抽回手臂，坐正后忐忑不安地望着她，生怕她生气。

　　离开了辛朗的怀抱，陆丹冷得直发抖，她向火堆挪了挪，冷着脸道：“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辛朗愣了一下，道：“我没有走，我看到你父母坟头都是野草，过去清理了一下，回来就见你……好险，好在我及时赶回来，陆丹，我求你一件事，以后别做傻事了好不好？”

　　陆丹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心从来都不在你身上，还救我做什么？”

　　辛朗上前搀起她，道：“这些我都知道，你还能骑马吗？舒筠刚走没多久，我们现在去追，一定能追上。”

　　陆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伤害了赵菱，也伤害了表哥的心，这一辈子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辛朗急了，道：“那一箭是我射的，与你无关，我去与你表哥分说，他如果不肯原谅你，大不了我给赵菱的孩子抵命。”

　　陆丹心中感动，执手相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辛朗道：“不为什么，我是你的奴隶。你别哭，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可是害怕舒筠不肯原谅你？可是不喜欢我跟着？你别哭了……我现在就回秦国，以后没你的吩咐，绝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陆丹哭得更厉害了，哽咽道：“我不要你做奴隶，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可愿意继续陪着我，一辈子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辛朗愣了一下，点点头，目光清澈，却无比坚定：“我愿意！”

　　“阿朗……”陆丹泣得说不出话来。

　　泪水浸湿了他的肩头，相思在这一刻成真，辛朗的眼中也涌出了喜悦的泪水，双臂环住陆丹的纤腰，再也不愿松开：“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陆丹将头倚靠在辛朗肩上，心中无比踏实。天上的星辰虽美，却遥不可及，何必去羡慕，何必去苦苦追寻，最亮的那颗始终在身边！

　　日光照耀着易水河，水面波光粼粼，陆丹和辛朗相拥而立，只觉河畔的景色清幽静美，就连野草都别有风情。陆丹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她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吻落到唇上，继而辗转加深……

　　赵菱沿着易水河疾走，身后传来陈域伤痛的呼唤声：“小菱，小菱……等等我，小菱……”可是她充耳不闻，不停地飞奔，直到将陈域甩脱，这才停了下来。

　　泪水已干，全身似要虚脱，赵菱仰面躺倒在带着露珠的野草上，看着天上的星辰消失。

　　当阳光照亮天空，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数十匹马奔到近处，听得马上的人在焦急呼唤：“公子，公子……你在哪里？出大事了，你快出来！”赵菱听出是宋氏兄弟的声音，一跃而起，道：“出了什么事？”

　　宋岩跳下马，道：“李函传来急报，大王的病拖不下去了，他想见清婉最后一面。”赵菱凛然一惊，翻身上马，道：“清婉刚才还在水上抚琴，我们顺着河流找，一定能找到她；宋平你去找我师父，他们刚离开，快马应该能穿上；赵溪你去找陆丹，要她即刻动身赶往洛邑雁归山，她如果不肯去，告诉她，那里是他们三人相互调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