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明镜》蛇足

27、番外——赵人杰2

　　没有人来接赵人杰的飞机，他回来的突然，连家里人也没来得及通知。
　　北京变了很多，出租车驶过机场高速，直到进了二环，才觉得周围的景物渐渐熟稔起来。城市变得太快，时间不会等人，那人呢？更没有理由永远等着自己。
　　舅舅家住在一幢单位的宿舍楼里，他没来过几次，还好这附近仍旧是老样子，并不难找。去年宋婷婷出嫁了，他妈本来让他回来，他借着工作推脱了，六、七年不见，他仍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当年怎么就那么混呢？一个是从小看大的朋友，一个是从小看大的妹妹，都辜负了，有多少恨都是应该的。

　　开门的是舅妈，看到他足足愣了有半分钟，又兴奋的回头朝屋里喊，看看这是谁回来了。一边把他往屋里拽一边抱怨，怎么不早几天回来过年，还好，后天就是十五，你姨定了饭店，咱们好好聚聚。赵人杰陪着笑，又局促又尴尬，打小就这样，隔了几年更加适应不了这个家了，他家的人都话少，娶的嫁的却全是能张罗的热闹人，可惜，他父母却没配好。
　　赵人杰越过舅妈的肩膀，看着站在沙发边上的几个人，耳朵里闹闹哄哄的声音好像隔得很远。舅舅胖了不少，连胡子都花白了，脸色倒越发红润。一个媚眼的姑娘仰着脸冲他笑，手里挽着自己的丈夫，赶得不巧，人都到齐了。
　　只看一眼，他就知道她从未原谅过他们，他倾向于把那个人同自己联系在一起，在心理上，他需要从犯。
　　“怎么不打个招呼，好让你妹夫开车去接你。”舅舅笑呵呵的说，他的感情能表达出来的有限，看来对女婿是相当满意的。
　　好不容易才落了座，大家互相介绍，问起近年的情况，看来自家老妈把他的事业大大吹嘘了一番，他也没作解释，只说还过得去，妹夫自己有间小贸易公司，向他讨教了一番投资心德，心悦诚服的不得了。
　　赵人杰保持着笑容，心里却不免有些泄气，自己煎熬苦撑了这么多年，就得来这几句恭维话，喜悦好像并未如想象中的那般强烈。

　　宋婷婷一直没开口，盯得他有些发毛，果不其然，正在大家提到老房子的拆迁款的时候，她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你回来的还真是时候，我前脚刚找到他，你后脚就进门了，这缘分真是斩也斩不断。”
　　舅妈被她打断了，嗔怪的说了两句，赵人杰心里清楚，此时是段不该当着一家子讨论这个问题，然而却管不住自己的嘴“你们还有联系？他现在还好吗？”
　　婷婷就像没听见一样，转头和父母解释“就是原来住在奶奶家对面的梁晓翼。跟我哥是发小，我春节在医院值班的时候正好碰上他，我跟他说我哥快回来了，这不，这么不禁念叨。”
　　“他病了?什么病？”赵人杰再也顾不得体面，抢着打断她。
　　她看着他，忽而轻蔑的一笑“他没事，是他对象病了，在医院里陪了一星期的床，真够温柔体贴的。”
　　这么一说，二老好像也记起有这么个人“噢，小时候长的特别好看，他对象肯定也差不了吧。你们这辈也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我们是老了。”
　　“就是年纪大了一点，看着倒是挺温顺的。”
　　大家唏嘘了一阵，又把话题说回到老房子上面，只是赵人杰再也听不进去，心思一直停留在刚才的只字片语上。

　　好不容易才谢绝了舅舅一家的挽留，赵人杰以还要找酒店为由先告辞了，宋婷婷要送他一程，二老很高兴，跟女婿说，让他们去吧，他俩从小感情就好，一块玩大的，老有话说。
　　一拐出单元门，她就把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别说我不向着你，趁还来得及，有什么话早点说。”
　　他看着她转回去的背影，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其实还想说点别的，诸如当年对不起之类的废话，只是话到嘴边又卡住了，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没用了。

　　找了间酒店安顿下来，赵人杰好几次想拨那个号码，都提不起勇气。
　　拖到第三天，跟家人约到饭店过元宵节。离别太久，除了几句应景的话，没别的可说。偏偏他是个稀客，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说来说去，还是那笔钱的事。
　　赵人杰话说得周全，许诺款子打下来，舅舅和大姨两家各分30万，这也是妈妈的意思。
　　大家见他这样通情达理，便不再计较，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其实他们也都是本分的老实人，不过是习惯于用钱来衡量情分的多寡，结果既然不伤面子也不伤里子，那就是皆大欢喜。钱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显得有用，也是一种维系。
　　宋婷婷坐在他手边，趁没人注意拿胳膊肘碰碰他，低声说。
　　“电话打了没？”
　　赵人杰无奈的摇摇头“让他好好过日子去吧，何苦再招他。”
　　宋婷婷嗤嗤一笑“怎么好好过？他那个对象又结不了婚，消停不了。”
　　“你什么意思？”
　　“少装蒜，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你们当年那些事呗。”说完就不再理他了。
　　赵人杰只觉得两日来积在胸口里的乌云漏了一个缺，兴许要放晴可兴许就劈下来一道闪电，说不好是希望还是危险。恍惚间，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到散席的时候，他塞了张卡给宋婷婷。
　　“你结婚的时候我也没赶上，这里面有十万块钱，当我补个分子吧。”
　　宋婷婷推也不推，直接揣到包里，连句谢也没有。赵人杰心想，这小丫头的心眼也多了，今后她什么时候记起这个仇来，麻烦的事只怕少不了。

　　赵人杰还是拨了那个早就背熟记在心里的电话，不知道怎么的，电话一接通，听到梁晓翼在那边“喂”了一声，他就一点不紧张了，这个声音让他安心。倒是对方先顿了几秒，不过应该是早有准备，他没骂街，没摔断，也没像宋婷婷那样跟他假装亲近。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赵人杰本来要去公司找他，被梁晓翼一口回绝，他问他住在哪？就紧着你住的地方在附近找一个饭店，定好了告诉我，我下班过去找你。
　　赵人杰提早到了约定的地方，寻了个靠窗的位置，他一点也不着急，正是晚高峰，笔直的街道人流汇杂涌动，好像时空的隧道，他试图在其中寻找记忆里的那个颀长青涩的身影，好像放学后他朝他缓缓的走过来，永远带着笑。
　　眼睛瞪的酸了，他摘下金属边的眼镜，低头揉了揉，再抬起眼，面前多了个人，卡其色的长风衣端挺着，一张带点玩世不恭的脸帅气到耀眼，只是额头上有一块还未长好的伤痕，让人无端猜想这是不知在哪惹得风流债。他微一点头算作招呼，既熟悉又陌生。
　　“呦，早来了？”
　　赵人杰心潮起伏之快让他几乎答不出话来，分别意味着什么，重逢意味着什么，他懂了。原来越是熟悉失去的越多，把记忆里的那个人记得越牢，但凡有一丝变化，便是翻天覆地。
　　“我脸上长奇怪的东西了吗？你干嘛盯着我看。认不得人了。”
　　赵人杰赶忙整顿精神，叫来服务员“没，就是觉得你忽然就长大了。”
　　晓翼坏笑了一下“少在我面前冲大辈，咱们是同级好嘛？不过你倒是见老了，操心操的吧，听说你混得不错？够有本事的。”
　　赵人杰翻看着菜单，随便点了几个，他平时最烦点菜了，不过此时比起跟他面面相持，他宁愿把眼睛留在菜单上。
　　“也不容易，刚过去的时候是寒假，我动了个心眼，找□□的伪造了一封介绍信，拿着我名校金融系的学生证到证劵公司去，说是要实习，前几年形势好，他们就把我收下了。”
　　梁晓翼愕然“这样也行，你可真够贼的。”
　　赵人杰苦笑“我也心虚，过了三个月做不出一点成绩就得滚蛋，可一个跑腿的根本摸不到业务，那时候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天一天的数日子，跟临刑一样。每天都想着怎么拍师傅的马屁，恨不能给他洗袜子。。。。。。。。总算是熬过来了，能赚到钱，就没人在乎学历那张纸了。”
　　对着这个人，他滔滔不绝地说，好像停不住，从小养成的习惯根本改不了，只有在他面前才能诉苦，示弱。说着话，眼看着菜都上齐了，可谁都没动筷子，都不是为了吃一顿饭才来的。

　　赵人杰接着说“刚开始什么都不懂，大盘看不懂，开户手续也不懂，客户提问也答不上来，前半年根本完不成任务，每个月只有200多块钱的饭补，实习是没有工资的，那时候过的跟乞丐一样，我妈那时候已经改嫁了，每次去找她借钱。。。。。。。我都想过要不放弃算了，干脆去餐馆刷盘子。”
　　他笑了一下，像是自己安慰自己“后来行情越来越好，我做成了几笔大单，最近开始有几个大客户找我出来做私募，不过风险太大了，我还没想好。”
　　梁晓翼静静地听着，唏嘘了一阵，打趣道“真有你的，你们家因祸得福的时运看来还是是遗传的。”
　　赵人杰猛抬头，自尊心被刺痛了，他知道以前的梁晓翼一定不会说这种话。不知怎么的，本来想好的却说不出来了。
　　又闲聊了几句，天色渐晚，梁晓翼频频对着外面观望，露出几分不耐的神色，终于还是压不住叫来服务员结账，又想想，打包了一个还没动过的菜，不等他开口抢先说道。
　　“这顿算是我请，老房子拆迁，你要是能碰见我妈就劝劝她，只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子，少生点气。当我先谢过你了。”
　　他接过服务员手里的外卖，径直走了出去，赵人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去，忽然觉得委屈，这种会面的情况他从来没想到，梁晓翼表现的如此冷漠，像对着一个不相关的人。他在街角截住他，一股无端的气愤催动着情绪。
　　“我来是跟你说，我。。。。。。。我要结婚了。”
　　梁晓翼身形一顿，冷笑一声，忽然就变了脸“你们兄妹俩到底有完没完，都他妈到我这报婚讯，结不结婚关我屁事！过你们的好日子去吧，老子不在乎。”他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抢了路边行人揽下的出租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