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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住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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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仍旧是躺着,他本来不会这么快就回魂,奈何外面炮声遍地,烟花连天,震得人心肝具颤,想再睡下去也难。
新旧交替,又一年过去了。
他看看周围,四墙落白,一排铁架床,房间里空荡荡的阒无一人,自己身穿一件条纹的棉布睡衣,应该是躺在医院里吧。勉强转动一下脖子,左手扎着点滴,右手被纱布缠的密密实实,当真惨烈。
许叔原暗叹一声,人家谈恋爱,你也是谈恋爱,怎么单只你如此多灾多难。再想也不是,前两天许愿和陆涛也是见了血的,可好歹人家还有如胶似漆的时候,你倒好。
正琢磨着,就听房门一响,梁晓翼拎着一个暖水瓶走进来,见他醒了,连忙快步走到他床边,一脸的惶恐。
“可醒了,你都睡了一整天了,真吓死我。”
叔原张张嘴,可嗓子里全是哑的,只发出几个呲音。他对这个人最后的印象还是指着他的鼻子骂‘贱货’,现在又关怀体贴,翻脸如翻书也并非女人的专利,可这里面总得有一张面孔是贴上去的。
“你等会,我给你倒水。”梁晓翼扶住他的后颈,用吸管喂了他几口水。叔原舔舔嘴唇,好歹能开口说话。
“我怎么了?”声细如蚊,轻易就淹没在四起的花炮声中,还是没力气。
梁晓翼脸色发白“医生说是急性的胃出血,幸亏送来的及时。。。。。。。。”
那真是幸亏了。怪不得,我死了,少不得你也要抵命。
梁晓翼早前买了粥,拿去护士站的微波炉里温了一下,扶着他半坐起来,用小勺一点点的喂他吃。叔原也没抗拒,慢慢的吃下去半碗,他又不是真的寻死,再说为这么个人死了,他的命也太贱了。
低头撇到他衣服下摆上一滩刺眼的血迹,设想当时的情形,自己一定像是武侠片中的演员,大口喷血,落红成雾,情景何其壮观。自己犹自人事不省,现场看到的人肯定是吓个半死,那时候他正干什么来着,王八蛋,最好是捞下后遗症,一辈子都不举。
喂完了饭,叔原又躺回床上,梁晓翼帮他盖好被子。病房里空调开得很足,他觉得捂得慌,耸耸肩膀让被子滑下去些,晓翼看见了,又执拗的把它拉上来,在床边掖实了。
“别动,还发着烧呢。”
之后两人就都不再开口。晓翼坐在傍边的圆凳上,没什么话讲,就一起看窗外的烟花。已经过了熄灯的时间,好在现在没人管,仍留着一盏昏黄的壁灯,缤纷绚烂的花火在黑漆漆的夜空中接连绽放,散布耀眼的碎屑,转瞬间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刹那的光华,映在玻璃上,照的地面一片流光迷离。最后,又都变成了许叔原和梁晓翼身后明灭的背景。
医院在三十晚上估计只剩下烧伤外科还留着足够的人手,内科病房里基本没人,不赶着投胎的都被家人接回去过年了。不只是他这间屋,连走廊里也一丝人声也没有。
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安静的农历新年。叔原想,全中国恐怕只有医院才有这种待遇,世界好似突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再没有别人干扰,再不用理纷扰的是非,情不情愿也要牵着手相濡以沫的过下去。若真是如此,何其可悲,又何其有幸。
可叹的却是,这仅剩下的却是相互怨恨的两只,要说人类是怎么灭亡的,一定是互相残杀。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烧坏了,要不就是被梁晓翼打傻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梁晓翼可能也有同感,他这么自顾自的傻笑太诡异了,连忙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被叔原偏头躲开了。
“你笑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才能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不留痕迹的弄死一个比他强壮的人。反正这几天哪也去不成了,你去给我搞几本侦探推理小说来,东野圭吾也行,阿加莎。克里斯蒂也行,我要温习一下。”
梁晓翼知道他是开玩笑,可仍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语调太阴阳怪气了。
叔原可不管他,连着说了几句,他积攒下的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索性闭上眼睛,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养了三天,叔原已经可以坐起来活动了。
同病房的病友都歇过了探亲假,陆陆续续的回到医院,在他隔壁床睡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整日看到梁晓翼忙前忙后,还捞不上一个好脸,就有点看不过眼。
老爷子毕竟是人情练达,也不直说,闲聊的时候就问,这是你弟弟吧,真够知道心疼人的,多懂事的孩子呀,比我那儿子还强些。
许叔原倒是微笑着如常以对,他对我自然是好的,人人都瞧见了不是。
旁边杵着的梁晓翼却是差点把头撞到墙里去。
这几天他一直没回家,衣服都没换过,叔原爱干净,看着他那件带血的夹克就腻味,还他妈是我的血。等自己能站起来走走的时候,就赶他回家,也给自己带两件换洗的内衣。梁晓翼也不争辩,一去即返,来回没用到一个小时,到真像是片刻也离不开似的。
到晚上的时候,他就在病房里支一张行军床,害怕挡着路,只能把身体蜷起来,将将够躺在上面。夜渐深,病房里鼾声四起。
许叔原白天睡多了,再加上他又恋床,这几日养回一点精神,晚上就睡不着了。忽然觉得一股冷风吹在后腰上,被子里就钻进来一个人,贴着他的后背,把脸埋在他长长了的发梢里。
“你给我滚下去。”
“嘘。。。。。。。别吵,把别人闹醒了不好看。”
叔原知道他已经忍了几夜,单就他们独处,反而不敢这么放肆。
梁晓翼知道他要脸,不会跟他在外人面前闹,如果只剩两个人,他实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许叔原还是一根筋的拧脾气。
“你不滚我就按铃叫护士了。”
“我就抱一会,等你睡着了我就下去。”
叔原赌气似的占了大半个床,气恼的想,我怎么找了这么个死皮赖脸的人啊。病床本来就窄,梁晓翼只得虚搭着半边身子,一条腿还支在地上,一只手搭在他肩头。
叔原本以为,经过那晚,跟这个人近距离的接触一定会让他神经紧张,然而身体却每每事与愿违,不一刻就沉沉的坠入了梦乡。
破五这天,许愿给叔原打了电话。一来是拜年,二来是询问一下自己的行李取回来没有?里面可有他的护照?叔原有气无力的声音什么也藏不住,只得承认自己现在在医院。
“你怎么了?哪家医院?晓翼在身边呢吗?我马上回北京。”
叔原心中千头万绪,只是对着电话一遍一遍的说,你别来,你别来,我没事,已经没事了。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一脸的眼泪,惹得病友纷纷观望。
可是一哭起来就停不住,那晚的屈辱感太过强烈,精神麻木了,感情也跟着迟钝,仿佛到了此刻才真正的反应过来。
这么多天,他感觉不到疼,甚至失去了一切感知。他不生气,不懊恼,因为就到刚才为止,他还不能相信这件事真实的发生过,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现在眼睁睁看着的一切,医院的墙,身上的病号服,插在手腕上的针头,都太荒谬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他把头埋在手里,眼泪就积在掌心,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梁晓翼过来扶他,被他一掌挥开。
连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也不行,连他自己也不行,被看到的话就揭穿了,不得不正视,再也不容争辩,仅剩的自尊心遮不住丑,赤条条的丢在人前。
爱情是什么,就是你赋予另一个人一种权利,牵动你的悲喜,模糊正常的判断,让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占你的便宜,让他可以理直气壮的羞辱你。
然后你还不肯承认,这一切,原来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