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明镜》蛇足

2、老小子的纠结

　　张开眼，许叔原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干涸的河床里。
　　四野茫茫。嘴唇因为脱水而爆了皮，热辣辣的疼。阳光直刺到眼仁里，到处遍布着白光，明晃晃的照的人心烦。

　　他口渴的厉害，活像多少年没喝过水了。可不是老天要绝我吗？不用抬眼也知道，这赤土万里的，别说水，就连一片遮阴的树叶，一只飞过的鸟也没有。怎么就走到这来了？
　　总之还是不想动，找也是白费力气，还不如就这么着，不抱希望，也谈不上失望。也许忍忍也就习惯了。
　　可凡事都是这样，你越不想去想，那感觉却越发的强烈，越是忽略不掉。喉咙里疼得厉害，整个人像尾晒干了的鱼，都快裂开了。

　　正在这时，却不知道从哪传来水流的声音，淅淅沥沥的，不像是江河溪流，倒像是有水从一个高处一点点的往下落。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费了半天劲直起身子，四下里看了个遍——连到天边的龟裂的沙土，一成不变。

　　这是渴的都魔怔了吧，叔原躺回地上，暮然间就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再抬头去看，自己都乐了，可不正有一泓清泉？
　　就在他正上方的脑瓜顶上，两片淡青色的云叠在一起，薄的近乎透明，像是承接不住似的从中间漏出雨滴，日头一照，便在空中架起了一道多彩的虹，水流穿虹而过，闪烁着清凉滑润的光泽，想来观音大士手中的净瓶甘露也不过如此了。
　　可惜那一注水却没有直落下来，偏在他头顶几丈远处被地上蒸起的热浪拖住了，缓慢的积成了一个浅浅的水潭，闪耀着银辉炽眼，光洁的像一面明镜做的台面，从中隐约便能照见自己的影子。
　　看的见，喝不着，世事多怪，当真作弄人。

　　许叔原心里想着，要不然跳起来试试，兴许能抅得着个一分半分，好歹是聊胜于无。
　　刚一动心思，就听见半空中有个人冷哼了一声，却是水中映出来的另一个自己，两个人对望着，叔原皱了一下眉，心念一动，多少就明白过来了。
　　长着同一张脸的人倒是优哉游哉，撇了一下嘴角。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道理你懂的吧。”
　　“这说的什么话，我干什么了，都扯到禅机上面去了。”
　　谁知那人当即变了脸色“什么话，明白告诉你，别犯傻啊。”
　　“谁犯傻了？我这不是口渴嘛。”
　　“说你犯傻那是客气。告诉你，别犯贱啊。”

　　叔原也急了，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骂人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觉得眼前一黑。这是起来的猛了，赶快用手执著头。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天都大亮了。卧室的门没关，楼下浴室的淋浴声传了进来。许叔原坐在床沿上，好容易才把刚才的那阵晕眩扛过去。
　　他知道自己潜意识中已经醒了，只是身体还赖着不想动，才会做这样诡异的梦，那是要再拖延一会，是自己糊弄自己。至于别的，他不愿深想。

　　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下楼到厨房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带着一丝回甘，顺着喉咙流进体内，把一夜的燥气都压了下去，头疼也好多了。

　　浴室的门虚掩着，从叔原站着的位置，只能看见镜子上笼着的一团雾气。
　　自从大学明确性向以来，抛开那些插科打诨的小插曲不算，到现在正式的男朋友也谈了四、五个。他模样好，人也能干，又性子温顺，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风光过一阵。就是现在，还有像梁晓翼这么标致的小伙子贴上来，由此就可见一斑。
　　只是有一样，许叔原自称是个感情方面的完美主义者——说白了就是小心眼。凡有一点小事都爱往心里揣，有事没事总拿出来翻账本。疑心生暗鬼，最后谁也跟他折腾不起了，只得散伙。
　　原来琢磨着这还是没碰到合适的人，可是一晃十几年，狗熊掰棒子似的，到最后是一个也没剩下。到这两年，他是连再去找一个人的心思都淡了。

　　淋浴的声音停了，有拉门开关的声响。叔原回过神，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放，光着脚站在地上，想着早饭是在家里凑活一下还是出去吃，想着现在应该上楼去换衣服了，想着，要不然再试试。
　　卫生间的门开了，已经收拾利索的梁晓翼走了出来，浅色的棉布裤子配上素色条纹毛衣，更衬得脸颊光洁，眉眼挺括，不故意作怪的时候到真像是个阳光型的有为青年。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梁晓翼抬头粲然一笑，的确是望之心悦，叔原不自觉地就勾起嘴角。

　　“给我点钱。”

　　“啊？”
　　弯转的太大，许叔原有点犯蒙。上一眼还是和风日暖，佳人在望，怎么一下子就拐到八大胡同里去了。猛然间还真没法把眼下的情景和这句话联系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合着我昨天不是从公司带回来一个同事，这是我梦游出去叫了个少爷。

　　看着他一脸痴呆相，梁晓翼倒是一点都没觉着不自在。
　　“就烦你们这些假小资，天天在CBD上班，为了住个TownHouse，都快搬到天津去了，就显摆自己有个破车，这要是打车去公司不得一百多，这的票财务肯定不给报。”
　　叔原好容易定住神，沉下脸来“那你就坐地铁吧。”
　　梁晓翼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外卖过四公里还得加钱呢，你怎么也得给我点车马费吧。再说我迟到了还得找你签条，咱们也不待这么以权谋私的。”

　　许叔原彻底无语了，吃不准这人是什么意思，一时拿不定主意这钱怎么给？给多了给少了都不合适，他是脸皮薄的人，怕以后捞下什么话柄在别人手里，那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钱包在外衣兜里，你自己拿吧。”丢下这句话，就转身上楼了，再想着刚才还动过这个人的心思，真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在衣帽间里作势翻腾了一阵，满眼黑漆马糊的一大片，一件看着顺眼的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听到楼下大门的关翕声，才又顺着楼梯走下来。
　　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考好的面包承在碟子里，连果酱的盖子都是拧开的。叔原的手绕过这些，把放在一边的钱包拿起来翻看——只拿了两百。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归了位，要真被这小子给讹了，那他这半世的名节可就彻底葬送了。

　　经这么一闹，实在是提不起胃口，叔原只喝了牛奶，把其他的扔回冰箱里，收拾停当，拿上车钥匙就出门了。

　　车开到公司楼下，上电梯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忐忑，这回真是玩大了，身边埋下这么个定时炸弹，太不安全。要不想办法把他调走吧，可也不好做得太明显，怎么也得把试用期熬过了再说。

　　“老大今天来的够早的呀！这是给我们施加压力呢吧。”
　　他脾气随和，跟底下的人平时玩笑惯了，一进公司，就有两三个人凑过来打招呼，梁晓翼也在其中。说着俏皮话的时候还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叔原一激灵，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闪身就躲进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一整天都没敢出来，连午饭都是叫得外卖。
　　饶是如此，那个没眼色的人还是没放过他，有事没事的进来串一下，挤眉弄眼的，跟眼前花似的。最后惹得他实在耐不住了，大声吼了几句，让他回去干活。
　　外面几个好事的纷纷探着脖子往里观望，又是一番幸灾乐祸，怎么着？这回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不是。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点，最近没有项目，到点就走人。只有许叔原还在自己的小屋里磨蹭着，生怕后面又有纠缠，早知道还不如去找个少爷呢，一拍手人钱两清。我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

　　其实他是想多了，梁晓翼此时已经跟一帮同事杀往KTV，准备欢唱通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