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明镜》蛇足

13、午夜电话

　　梁晓翼从拘留所里放出来，回到家洗澡更衣，把自己收拾利落，第二天就赶着回公司去销假。他前前后后消失了有大半个月，同事们面上没说什么，但各种议论在底下已经压不住了，传得满天飞。
　　他怎么说也是个新人，又同自己有这层上不得台面的关系，叔原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回护他。扣了半个月的工资以平民愤。又担心还有小人暗地里使绊，正好他们要给新加坡的一个公司做一套新系统，就干脆把他外放了，权当是暂时出去避避风头。
　　这人刚回来，眼睛还没看热乎呢就又要出门，叔原这个后悔呀。早知道当初真不该硬拉他过来，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把人栓在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全，谁知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罢了，后悔也没用，先把眼前的这关过了再说吧。

　　帮他收拾好行李，叔原看了看表，已经9点多了，梁晓翼还是没回来。不是吧？这才几天，可别又不长记性。以他现在脆弱的小心肝，实在是受不得这种连番刺激。可转念一想，自己可不是都快成老妈子了吗？怪不得今天连霍一唯都看不上他。

　　前两天他又约霍一唯吃饭，一来为梁晓翼这事他帮了大忙，人没事了要去当面道个谢。再者，他们现在的关系也不一样了，认识了十年，绕过一条老长的弯路，如今终于开始能好好坐下来像朋友一样说话聊天，叔原觉得很自在，现在每次通电话都像是给自己放了个假似的。
　　他想，这一回，他们的关系是对等的，别人的好意他会全部记在心里。
　　聊天的时候，叔原才知道，原来霍一唯已经结了婚，还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也算是老来得子，其乐融融了。虽然是本性难移，在外面还有些个花事儿，时不时的满足一下自己的需要。可家里也照顾得很好，既然决定了要妥协，那就得花大力气去经营与维系，霍一唯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按他的话说，有些事不是咬定了一门心思走到黑就行的，活了四十多年，他算是渐渐看明白了。
　　叔原默然，没有立场去驳斥他，实际上长久以来他一直在努力回避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连跟一个不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都做不到，更别说是一个不爱的女人了，到头来不过是害人害己。
　　说到正事，他知道这次的事霍一唯为了打通关系一定花了不少钱，虽然人家不在乎，但叔原不想让他又搭人情又失银子，他受不起。所以想着至少要把钱还给他。却当即被沉着脸按下了。后来还噎了他一句打趣的话。
　　“等你真跟那小子成了再说吧。我是不忍心看你人财两空。”

　　大门响了一声，梁晓翼终于回来了，又是一身酒气。叔原本想发作又觉得没意思，甩甩头就算了。
　　“明天一早的飞机，洗个澡就快睡吧，别耽误了时间。”
　　梁晓翼嗯了一声就往楼上走，台阶上到一半却又停下来，转过身看着他，眼神有些愤懑却又带着委屈，原本明亮双眸罩了一层雾，看不分明。
　　他张了几次口却没说出话来。叔原被他看得有些莫名，直觉气氛异样的流动着。
　　“什么事？”
　　“你中午......算了，没什么，你也别太晚了。”

　　等到叔原做完手头上的活上到卧室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睡下了，面向墙壁侧躺着。
　　床头留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背影，叔原靠在门框上想，至少现在他还在这里，至少。
　　关了灯钻到被子里，已经是11月了，北京的秋天尤其短，在眼前晃荡两天就走开，再过两天就要入冬了，暖气还没来，正是最难熬的时候。
　　叔原手脚冰凉，夜晚的寒气顺着四肢一寸寸的爬上来，眼瞅着都流到心里去。他本能的就往旁边那个暖和的身体靠过去，感觉到他的背脊轻轻一颤。
　　他们两个自出事那天起就再没有亲近过，如今又要分开了，这一去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新加坡是春城，叔原却要在北京独自熬过冬天。

　　叔原把手环过去，绕过他的腰，胸膛密实的贴在他的后背上，那个人像小褥子一样热乎，暖融融的让人浑身舒坦，让他禁不住想要去多占一点光。
　　棉质的睡衣太碍事，他把手伸到衣襟里面，直接贴着里面的皮肤，不算光滑却很紧致，缓缓地摩擦会生出另一种热度来。叔原把头搭在他的肩窝上，从敞开的衣领里正好可以吻到他锁骨处的凹槽。
　　可惜梁晓翼却始终不肯回应，叔原听到他强健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可人却依旧一动不动的面壁，紧闭的眼皮底下微微的滚动着，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但僵硬的身体所表露出的拒绝却是无疑的。
　　仰面躺回床上，欲念消失殆尽，都清楚的知道对方仍是醒着的，叔原不知道他又在生什么气。
　　一个不想说一个不要问，没来由的自讨没趣。

　　第二天一早把梁晓翼送到机场，还有其他同事在候机厅里面，看见了不方便，于是便在停车场里道了别。

　　一天下来，仍是很晚才回家。人走了，卧室里一张诺大的双人床显得尤其扎眼。许叔原从柜子里撤出一条毛毯，压在被子上面，好笑地想，一个情人也就值一条毯子，反正效果都差不多。

　　关灯上了床，蜷在两床被子底下。许叔原注视着屋里仅余的一片黑色，包笼在自己的周围。
　　人为什么不能独自生活下去呢？为什么非得需要家庭、伴侣，需要孩子？这些想法根深蒂固的深植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但也许不过是习惯使然。谁也不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来的时候闹闹哄哄的一大帮人把你迎了来，过着过着就剩自己一个了。可说到底，你就是再能折腾，全世界都围着你转，还不是要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你清清白白的来，在世上逛一圈，留那么多念想，欠了那么多人的情，末了一闭眼，又能带走什么呀？下辈子说不定投胎到地球另一边去了。又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又跟谁都没关系了。
　　都说人来到世上的时候是不完整的，有一部分寄放在别人身上，遇到了才能算作是圆满。这话他是不信的，起码他就不觉得梁晓翼身上有什么自己稀缺的东西。恐怕都是人编出来哄自己安心的，这辈子遇不到，也还是要信当真有这么个人，只怪自己命不好。
　　叔原闭上眼，让自己陷入幽潭般黑暗的水底，任凭水波推着自己往深渊里沉下去，恨不得一头扎到轮回里再不出来。

　　惊醒的时候电话还在响着，可能已经响过好几声。
　　“喂，你都睡了？”
　　“刚迷瞪过去，你到了？”
　　“现在要是还没到，那我就只可能是在南中国海海底给你拨的电话了......一到这边就开始交接。忙了一天，刚刚他们老总招待吃海鲜，现在那些个虾兵蟹将还在我肚子里闹腾呢。”
　　“别人出钱你出命，能有点出息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常怎么亏待你似的。”
　　“......别说，现在就想吃一碗你做的炸酱面。”
　　叔原一手拿着电话，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没接他的话。
　　“我就跟你说一声，我到了，你放心。”
　　“嗯”
　　“那你早点睡吧，晚安。”
　　“嗯”

　　撩了电话，叔原躺回床上，数到第六百四十七的时候，它果不其然的又响了起来。
　　“你睡不着了吧。”
　　许叔原无奈了。“你不隔十分钟就骚扰一次我就睡得着。”
　　“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到天黑就爱瞎想，心里的阴暗面都跑出来了，见天挂一对黑眼圈。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纵欲过度呢。”
　　叔原在这边用电话拄着头，要不你就说吧，说一句你想他了，说完就完事了。又不是高中生谈恋爱，这么没完没了的有什么意思。——可他说不出来。
　　“那你给我说点别的事吧，讲个故事我就睡着了。”
　　“还想听他的事，你不是素未谋面就爱上人家了吧，我可真吃醋了。”
　　“你吃的谁的醋啊？”
　　“都吃。”
　　“那你醋劲可够大的，你祖籍山西吧。”
　　......
　　“也成，你要困了可吱一声啊，别让我一直说，电话费挺贵的。”

　　现在两个人一没话讲就把这个人撤出来，聊别人的时候最安全，自己永远是旁观者。到后来真的产生那是一个他们共同朋友的错觉，叔原最开始的别扭的心态也淡了，他不讨厌这个人，过去是人割舍不掉的一部分，好的坏的，不过是回忆，而回忆是随时可以被忘却的。
　　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