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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NO.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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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挂钟的滴答声衬托着满厅的寂寥。
这时候钥匙的零碎声响起。然后门被打开。
她进来了。带着一身烟味。她依旧双手插在风衣两旁的口袋里,她依旧穿着习惯的粉红色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还有那双白色的converse。她的头发还是那样子乱。她衬衫最上头的两个扣子依旧松着。
她走到客厅中央,停了下来,却没有看向我,而是看向往里伸的走廊。我就像被取走电池的玩具,坐在沙发上,也没有看向她。我们的余光落在了彼此身上。仅仅只是余光。她站在那里大概半分钟,我们的骄傲和倔强阻止着言语沟通,扼杀了眼神交流。她就这样什么话也没说,走到了自己房间前,开门,关门。
我感觉那些支撑着我倔强的螺丝开始松脱,零件之间开始摇晃。我从坐着变成躺着。我看见挂钟显示着3点零3分。我在这样一个刮着大风的夜晚失眠。
她在21点46分出去。开门和关门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我坐在餐桌前,目光呆滞。我们相爱吗?我们看不见彼此。
挂钟显示着现在是零点。我在镜子前,看着画了妆的自己。手指滑过锁骨,按照着第一次她滑过时的轨迹。
你有漂亮的锁骨和修长的双腿,可惜你太瘦了,没什么胸部。
是吗,是这样吗?
我骄傲地一笑。离开了屋子。
来到她常来的地方,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搭讪。
我敷衍着这些我并不关注的人,无法想象她竟然宁愿把每晚花在这里也不愿意和我共度。我知道不是我已经没有魅力,眼前的这些接二连三不厌其烦的家伙是最好的证明。而是我开始留不住她,所以我开始害怕,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喂,瑶,快过来啊……”说话人的声音有点颤抖,似乎是见到了稀有的货色。我竟然用货色称呼自己,所以先爱上的人就是贱。或者在我的情况看来,爱上的只有我。
“干嘛呢。”我看到我想见的人被刚才说话的人拖着朝我这边走来。我明明带上了面具,但看到她的脸,看到她那一身习惯的懒散打扮,面具瓦解了,我突然害怕自己会把持不住,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我实在不喜欢在公众场合当一名泼妇,虽然在这里这样的戏码经常上演。
我们的视线相会了。她原本的笑容在看到我的刹那被冻僵在脸上,并且止步不前。拉着她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感觉到拉着的人没有随行,发出了不满的抗议:“怎么啦,太漂亮啦,傻啦?”
她的诧异成了我继续伪装的资本,我没有再看她,而是和身边其中一个人开始聊了起来。我用余光留意着她的反应。她松开了手,把脸别向了另一边。
我们就像回到了昨天的客厅,周围的人和物仿佛只是一种摆设,掩饰着我的不安。我们似乎喜欢用余光沟通,既窥见了对方又不需要正面交锋。或者这都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已,其实我害怕,一旦面对,还在苟延残喘的爱情就宣告结束。
这时候门口突然有人大喊:“瑶,红色跑车来啦!”
然后以瑶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人群开始起哄。甚至有人走过去勾着瑶的肩膀,神色暧昧地耳语。
我已经从用余光窥视转为了不可置信地正视。瑶显得犹豫。她牵强地对来人抱以一笑,推开了来人。她转过身对那些起哄的人说什么,看样子像是解释——当然,我希望她是在解释,告诉她们,她和“红色跑车”不是那种关系。
“瑶在这里很受欢迎呢。听说以前经常在这里呆到两三点才走,现在好象认识了个漂亮女人,很早就走了。”那个和我聊天的人以为我突然转移注意力是因为好奇。
她不知道,我不仅仅不因为好奇,我的视线已经从不可置信变成了一种哀求。我知道踏上那辆红色跑车,就代表着我又一次被背叛。
我痛恨“背叛”这个词,它说得太严重。我似乎在虚构另一个自己,籍以这种严重,让那个虚构的自己同情自己,把已经开始站不稳的我搀扶一下。
瑶看向我。她好象想我说些什么。
但我没有。
瑶似乎不能理解我目光中的哀求。她脸上写着失望,恢复了起先的玩乐的笑容,她跟周围的人开始道别。
她离开时,我再一次看到了既是我想象中的、又是现实中的瑶的犹豫——仅仅只是换脚的瞬间。
然后她消失在转角处。
她离开的时候我的心被重重撞了一下。很难受却说不出来。一直跟我聊天的人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关切地询问并自告奋勇要求送我回家。
也不知道是怎样上了她的车怎样到了自家楼下怎样被扶着上了楼梯到了家门口。
“谢谢。”我虚弱地一笑,混沌的脑子已经想不出别的言语应酬身边这位陌生人。也许她是个好人,也许她别有目的——这些都不重要。从瑶离开的那一刻起,我想着的都是她离开的那一 幕,前前后后,不断重复播放着那一节片段,就像质量低劣的光碟卡在那里,无法前进和后退。
“我……”在我转身的那刻,这位陌生人欲言又止,“我们可以再见面吗?”
我怎么在这样难过的时候遇上了这种事?我开始烦躁,已经没有力气处理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情。陌生人的关切和语气中的希冀都预示着发展下去这将会是又一次的纠缠。我急忙甚至有点发泄般用力抽出钥匙,结果太用力,它掉在了地上。
金属和地面清脆的撞击声让我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不,我不应该把气发在无辜的陌生人身上,这都只是我和瑶之间的纠葛,和她无关。
我蹲下,捡起钥匙。刚起身,一阵天旋地转,黄色灯光下本已经错乱的视觉效果变得更糟糕,颜色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活生生地剥离,目光所及,都是昏暗的灰色。那阵晕眩让我身体失去平衡,我不得不用手撑墙以免不支倒地。
在我的手碰到墙之前,陌生人从后面扶住了我,“你还好吧?”
我感受着她手掌的温度,比瑶的,要温暖许多。
我转过身,在这个除了名字外我一无所知的陌生人——玥的怀里哭了起来。
哭声中,我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我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着玥,希望她能帮助我。
因为我没有办法独自面对站在门口的瑶。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承担着本应该是瑶承担的愧疚:仅仅只是在别人怀里哭泣,也已经让我觉得自己不能饶恕。
“乖,我们明天就能见面了,哭什么呢。”玥的手指温柔地在脸上滑过,我意外地在她眼神里找到了一种坚定,那是瑶眼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
这样一种坚定,让我止住了哭泣,坚持着伪装着冷漠穿门而过。经过瑶的身边,换脚的瞬间,我还是犹豫了,但也仅仅只是那一瞬间。
背后响起了关门的声音,我停住了脚步,站在了客厅的中央。
瑶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我。我们就这样沉默着过了一段时间,我抬头,墙上的挂钟显示着3点零3分。
那一晚我们在客厅里□□。
瑶曾经说过,身体是用来□□的。
对我而言,□□是用来感受你的体温的,瑶。
接下来一个星期,瑶除了上班以外,其余时间都会留在家里。现在的她甚至有时间陪我饭后去散步。瑶不喜欢安静,她说,安静的地方会让她觉得难过。可现在,瑶竟然陪我散步,在海边,只是听着风的声音。我问过瑶,她总是微笑着说,有你在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瑶开始经常性坐在餐桌旁,看着窗外。阳光落在阳台上,反射进屋里,柔和地照亮着整个厅堂。风吹进来,帘布摇摆,“啪、啪”的声响让我不至于以为时间就此停滞。
花儿凋谢了,时间就要停滞了。我看见餐桌上摆着前些天买的百合,它已经失去了当日盛开的耀眼洁白,透露着萎靡和腐败的气息。
虽然花始终要凋谢,但如果没有离开它熟悉的土壤和适合的环境,花期也许会长许多。
我不想,瑶留在我身边,却成了我的百合花。
在瑶面前坐了下来,我禁不住把手贴在了这张我深爱的脸庞。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瑶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柔,她不介意成为我的百合花。而我却为此深深自责。采下花朵的人不是我,花朵却因为我而即将枯萎。
我怕眼里的哀伤和不舍装不住,我知道瑶不喜欢眼泪,于是我紧紧抱紧了瑶,把脸埋在她发间。我闻到了瑶常用的洗发水味道。
“你怎么了?”瑶的语气里开始透露担心。
“瑶,我们还是分手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哀伤和不舍终究还是流出了眼眶。
记得第一次遇见瑶是在一家宠物医院。瑶是那里的医生。当时是陪老板娘带着她家那条小黑去看病。可怜的小家伙,才两、三个月大,就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医生,我的小黑怎么了?”老板娘的语气里难掩忧伤。
“检测的结果是细小,这么小的狗,很难治好。”瑶用着专业而冷漠的语气诉说着这一件确实和她没有多大关系的事,老板娘听了脸色一沉,我怕她快要哭出来了。
“真的……”我琢磨着用词,发现实在很难再委婉地形容这条很快将奄奄一息的狗,“真的不行了吗?”
瑶抬头看我,再看老板娘,“可以选择留院观察,但不保证可以治好。”她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平淡,我想大概是在医院里看惯了太多生死离别,虽然是小动物,也一样可以将人麻木。或者瑶的冷,就是从医院里带出来的。
老板娘选择让小黑留院,并交代我每天都要来探望小黑。
这天来到医院,发现瑶不在,护士在忙,见我常来,便指着内室让我自己进去找瑶。
下午4点多,这个时候的医院人不多。瑶应该在内室里看报纸,她曾经说,现在看那总是错漏百出的报纸竟然成了她的文化消遣。
“瑶医生……”我不敢太大声,因为她专注的神情。
瑶穿着白袍和白色的裤子,坐在架往2楼的铁梯上。她坐得很随意,背靠着墙壁,脚分别平放在上下两级台阶上。反射后减弱的光线从她脑后的窗户照进来,轻轻落在白袍上,染了点淡淡的黄色。
她的随意好象能够让时间停滞。我喜欢这间内室,因为瑶制造出来的宁静。
“哦,你来啦。”瑶抬头。
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呃……小黑它现在怎样了?”赶紧转移话题,才发现过往放小黑的地方空置了出来。
“早上就已经不行了……”瑶说起病畜的死很平静。我从没有在她脸上找到一丝因为病畜死亡而显现的忧伤。曾经以为瑶是个冷血的家伙,后来慢慢发现,也许冷漠是她表达哀伤的习惯方式。这种内敛的方式让我觉得有一种更为沉重的东西在里面,在激动的哭天抢地和含蓄的低声哭泣面前,显得淡漠而真实。
对于小黑的死,老板娘的反应让我感受到平日里的疼爱不是一时兴起。老板娘亲自到了医院,开始的时候脸上还有笑容,似乎在强忍哀痛,我有点担心,她摆摆手,示意要独自见小黑最后一面。然后就跟着瑶进到了冷藏尸体的房间。
老板娘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还不时抹去脸上的泪。我没有办法理解她对那只相处时间不长的狗的深厚感情。但她那已经不再青春的脸,划上着几道泪痕,让我看了心里有些触动。
老板娘交代要给小黑土葬,交代瑶要把洞挖深点。瑶还是那种或者是读书时就练出来的冷漠,答应着老板娘,还说会弄个小木牌刻上小黑的名字。
老板娘红着眼睛离开了医院。
我负责交钱。瑶走到我身边,用一种夹杂着好奇、欣赏和宽慰的复杂语气,问我:“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我想了一想,“伤心不起来。”这个糟糕的答案让瑶的脸上出现了不太合时宜的笑容。
“晚上要来吗?和我一起为小黑送行吧。”
一段生命的结束竟然是一段感情的开始。或者这也是我和瑶之间不长久的原因。
晚上再见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怎么要选在晚上呢?”我天真地怀疑这是为了配合送行的仪式。
“这块地不是我们的,要在晚上埋,偷偷的。被发现就不好啦。”瑶笑得有点奸诈,却带着点小孩子的天真,似乎恶作剧又要得逞。
“不是你们的?可你还收了老板娘的处理费呢!”我有点忿忿不平。心想这门行业真有点像抢劫。
“她愿意给,我当然愿意收。”瑶的脸上依旧带着笑,语气却让我从头冷到脚,差点打了个寒颤。那是一种冰冷的语气,同时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她的眼睛里在路灯下反射出一种光。我突然觉得,她的心,是冰冷的——这种瑶特有的表现哀伤的模式。
瑶的动作很利索,大概是经常做的缘故,很快就把小黑给埋了。当然,她非常尽责地给小黑刻了个木牌子。
“这么小,能看见吗?”
“哼,她要回来看再说吧。”瑶的那声“哼”,带着无比的轻视。她似乎看惯了太多人的表里不一,看惯了对生命的不负责任,看惯了诊疗台前虚假的眼泪和娇柔的哀戚。看太多了,她已经麻木而悲观。
“瑶……”我突然感到心疼。这对于相识不久的我们来说,很是荒唐可笑。凭什么,我知道瑶多少?去心疼她?我害怕我的心疼被嗤之以鼻却作贱地不能自已。
她回头看我。我看见了她眼里的光。冷冷的,远远的。像东夜里最早出现的星星,总是孤单地挂在那里,发出微弱而倔强的光芒。
“做我的女朋友。但不要用那种可怜我的眼光看我。永远也不要。”
我们拥抱在一起,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么近,那么远。
我常常发呆,想找到分手的原因。
或者她是一朵不适合养在温室里的花,所以她才按捺不住找了别的人,上了别的床。但她是一朵百合,不养在温室里,一样容易调亡。温室里种植能得到照顾,太安静的地方,她会觉得难过的。
我就像小学生背诵那样,牢牢记着她说过的许多话。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过去很多事情。大部分都是关于瑶的。即使现在,月就躺在我身后,她的手还环住我的腰。
“你在想什么呢?”月似乎很敏感,她总是在我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时候突然把我问得手足无措。
“没什么。”我心虚,毕竟已经和月在一起了,再想瑶的事,感觉非常对不起月。
“不要再想了……我今天刚买了新的百合花。”
我的心“咯噔”一下。
月也许太了解我了,连关心都无微不至。这种太了解,有时候却像一张巨大的网,被网住的我从不挣扎,那样只会被绑得更牢固。
月是在我和瑶分手后一个星期找我的。那时候我向老板娘请了假,天天呆在家里。早上起来的时候会发现楼下总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起初没在意,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
这天早上起来,已经习惯性地从阳台往下看,发现那车锲而不舍地依旧守在那里。我突然心头一酸,想起了刚分手的恋人。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和我一样,回想着过去的种种。
这时候车上有人下来了,竟然是月。
她竟然就这样守在楼下一个星期!
这让我想到了电影里的跟踪狂,虽然月的模样显然不适合这样的角色。
只见她从车上下来后走到楼下一间小卖铺,买了杯热饮。
她想干什么?为什么总要在我心烦的时候出现?分手的伤心刺激着我,大脑像过热的机器无法正常运转,我非常小人地设想着月的企图。一个接一个,竟然想得让我有点歇斯底里。我披起衣服,急忙忙往楼下跑去。
对于我的突然出现,月显得十分诧异。但很快她脸上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当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所有友善的笑脸都被抹上了阴险的色彩。我压抑着心里的不快,举起手狠狠地拍打她的车窗。
月赶紧从车上下来了。
“你想怎么样?”我恶狠狠地问。
“终于见到你了。”月温柔地回答,与其说她没有察觉到我的怒气,不如说她故意忽视。 “你吃早餐了吗?”
我被月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够了!”我打算转身离开,讨厌看见她这张温柔得有点做作的脸。她还不是就想让我难堪吗?我走还不行吗?人怎么都是这种动物呢,喜欢看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伤心难过?够了!我宁愿回到自己的狗窝里,过那种漫无天日的日子总比在陌生人面前落泪好!
“喂,等等!”月拉住我,“你还没吃早餐吧,我们去吃早餐吧。”月用她温柔的笑容对抗我瞪圆的眼睛,好象我是闹别扭的小孩子。她就像大人一样包容着我。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刻起。
今天月带我去吃甜点。她说这家店的甜点不会太甜,我一定喜欢。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甜的?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月开车,我坐在副驾室。看着车窗上雨流下来的痕迹,平静的心情有点纷乱。
“因为我用心了啊。”月的直截了当让我感动。她总是默默留心着关于我的许多东西,我喜欢的,我讨厌的。可是有一样东西,我喜欢,但每次看到,总是有点心痛。
百合花。
不知道月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关于它和她的故事。还是在提醒我,瑶的百合花早已经枯萎。
坐在这个四面落地玻璃的甜点店里,有种通透的感觉;原木的桌子,上面的纹理清晰地蜿蜒在粗糙的桌面,时间的印记,仿佛一种诉说。墙边的木架上摆放着手工制作的陶杯,单一的颜色和质朴的修饰,它们安静地被木架搂抱着,像熟睡的婴孩。
我喜欢这家甜品店。
“你喜欢这,是吧。”
“你怎么知道……”
“不要总是问我为什么知道……”
是啊,不要总是问。很多事情不能问,问了也只会是自讨没趣。
家里的沐浴露和洗头水竟然同时用完。对于这种恰巧,我拿着空瓶子站在那思考了好一会儿——难道这是什么预兆吗?
被说成是敏感的双鱼时心里很不高兴,现在想一想,也许我真的太神经质了。
沐浴露和洗头水都是依照瑶的喜好购买的,而且会因为季节的不同使用不同的香味。瑶说,夏天用天蓝色的强生,那种味道让人觉得清爽;冬天的时候用黄色的那只,会让人觉得温暖。
“你那么害怕寒冷吗?”我曾经这样问过瑶。
“嗯。”瑶当时端着杯热茶。每次我问她这些或者意有别指的问题,她的眼光总是飘向窗外,遥远的方向。
“可是你说过你向往北方。”真是矛盾的人。
“寒冷的安静可以听出雪的声音。”
我始终不明白瑶的意思。
“在发呆?”月走过来,从我手中取走了空瓶子。她的脸上始终是那种平静而温柔的表情。从我们成为恋人的那天起,她从来不过问我以前的事情,虽然我记得她看见开门的是瑶时脸上的惊讶。她也不告诉我和瑶分手后关于瑶的消息,我知道对于月,我的表情不能装住太多的秘密。
“用完了?”她摇了摇瓶子,再打开来闻了一下,“嗯~这种味道闻起来真舒服。再买点回来吧。”
我心里有点不愿意。虽然也是自己喜欢的香味,但总觉得那里有挥之不去的瑶的影子,我害怕它们像残留的农药,沉淀在我刚开始的恋情里,成了隐患。
“你怎么皱眉呢?如果不喜欢那就换别的味道好了。”
我不想你成为替代品,月。这些都是瑶喜欢的香味。爱情不应该是一种继承。可是这些话我都无法对你说出口。
因为我害怕失去。
我摇摇头,“我也挺喜欢这些香味……”
月笑了起来,“那还是买回这些吧,既然你喜欢。”她总是以我为中心,围着我公转。
月转身,准备去扔掉那些瓶瓶罐罐。
“月,等等。”
“嗯?”
“那你喜欢什么味道的沐浴露和洗头水呢?”天体这种庞大我想我是担当不起了,那我就变成一朵向日葵吧。
而你,月,就是我追逐的太阳。
我们一同去买沐浴露和洗头水。
我小人地又忍不住比较起月和瑶。瑶从来不陪我买这些,她只是在我要出去购物时交代一声,然后等待享用。
月喜欢和我一起做很多瑶不会陪我做的事。月看起来总是很清闲,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月是不是失业了。但秉着“不要问太多的原则”,我始终没有问出口。月也没有打算告诉我的意思。
我有时候害怕这其实只是看起来的相安无事。
担心与害怕渐渐地多起来了。对阳光的依赖,向日葵慢慢觉得那是理所当然。
“你穿鞋不穿袜子。”月皱着眉头说。
“时间紧嘛。要赶着上班。”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
“瞎说。”月刚洗了头,脖子上还挂着蓝灰色的毛巾。她从冰箱里拿出柠檬,切了两片放在杯里,泡了水喝。
“对了,下午下班去买鞋子吧。”月突然说。
“为什么?”我有点失神,这对鞋子,是和瑶一起买的。即使不为纪念那段感情,也可以纪念过去的那段时光。
“你脚后跟磨破了吧。鞋子上都染红了。”月说这句话的时候转过身去,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
其实那血渍很小,不留意来根本看不见。
最终还是买了一样的牌子。月在我的强迫下也买了一双。
“干嘛非要穿这个牌子的?不是都磨破皮还出血了吗?”
“不告诉你……反正你得和我穿一样的。”
时常穿在身上的疼痛。像宣誓般谨记着,此刻我身边的人是月,不是瑶。
开车经过一家宠物医院,月问我有没有兴趣领养宠物。
“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会再被抛弃。”
这是瑶说过的话。
那时候医院来了只金毛。听说因为生了小狗身材走样被主人遗弃在动物医院。狗似乎都长着很善良的脸。特别是它们的眼睛。那些被遗弃的狗眼睛里有种属于动物的无法言语的哀伤,淡淡的,却把我的心紧紧揪住。
“瑶,我想养这只金毛。”我摸着金毛的头,满是欢喜。
“不可以。”瑶想也没想地拒绝了我。
“为什么?”我看着金毛,它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医院大门,看着一个方向,好象希望那里出现曾经宠爱它的那个人。
这些被遗弃的狗,眼里都隐藏着一种期盼。特别是在安静的时候,这种期盼变得明目张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会再被抛弃。”
安静的地方会让你难过。你是害怕被遗弃吗,瑶。
“你怎么了?”
月这样一问,才把我从过去的思绪中拉出来。买了鞋子并不能停止瑶的影子在脑海里晃荡,相反,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
看来很快会见到瑶,或者听到她的消息。就像一种暗示。
“月……”
“嗯?”
我们又坐在这间甜品店。这个安静的地方。
“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你想知道?”月看着我,微笑着。
“是个热闹的地方。”月继续说,我心里有股不安升起,“没有你在身边,其实我很害怕安静。”
我垂下眼,放下刚才还含在嘴里的小调羹。
我要的抹茶切片蛋糕已经不成形了,我吃得太开心了。这是月带我来的地方,她告诉我我会喜欢这里的甜点。事实上无论甜点还是小店清幽的环境,我都很喜欢。
月的塔图佛巧克力却几乎没有动过。
我这才想起每次来月都吃得很少。
原来,她也不喜欢安静的地方。
月让我穿上第一次见面时的衣服。
“为什么?”
“因为想重温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感觉……”她说话时感觉有点遥远。她没有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只是看向窗外。我隐约感觉到要发生什么,但说不出来。
是夜。
月把我载到了那间店。我下车时有点犹豫。手紧紧握着,可能还渗出了冷汗。
月来到门边,打开了门。她把手伸过来,优雅地像个绅士。
“紧张吗?”月笑着,如月光般温柔的笑容。掺杂着凄凉。
“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我把手放在她手上,感受到了那天晚上她送我回家时掌心的温度。时光好象开始倒流。
或许,会见到瑶。
月只是笑,没有回答我。
我就这样被月拉着走进了店里。
这里没有太大的变化。同样的喧嚣,同样的陌生,同样的一张张迷醉而不愿归去的脸。
我下意识不要太留意人群,害怕看见其实一直埋藏心中,从来没有离去过的那张脸,和那些往事。
月的手紧了紧,或许她察觉到了我的不安。
我们经过吧台,里面的酒保向她点头微笑。
穿过人群,我们进了一间小房。里面有一张木桌子,上面摆着花瓶,里面插着一朵盛开的百合。
我们面对面坐下。
“我们谈谈你心里一直很关心的人吧。”月首先开口,她的笑容有点涩。
我故作镇静,其实心里已经慌乱一团。
“瑶还是经常来这里,但听说已经和‘红色跑车’分手了。”月停下来,好象在考虑是否继续下去。“后来她又有了其他的女朋友……”月又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对面的人苍白的脸上落下了泪的痕迹。
“那些女孩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你知道吗?”月这次再开口没有再看我,她纤细的手指抚上百合的花瓣,摩挲着。
“她们长得,很像你。”月的指尖顺着花瓣滑落,同时看向我。
“对不起……”我失声哭泣。怎么能这样伤害一个如此疼爱我的人?向日葵怎么能虔诚膜拜太阳,同时眼神落在她身后的别的方向?
“你和瑶不一样……”月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惨淡,“掌心的温度,却一样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