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传》清疏

6、奇怪少年

　　司兵部每七天到戍时末便会举行小型的测试，称为演武。
　　司兵部大致分为贵族子弟与普通子弟，但是大家学的都一样———保家卫国的军事课和强身健体抵御外敌的武艺，这两项的课程按比例划分，由学生自己选择比重。也就是你喜欢打仗多点，就可以多学点“御侮”；你喜欢打架多点，就可以多学点“自修”，大致的比例大约是四六开，不能偏科太严重了。
　　而每到演武，就是大家抡圆了胳臂到台子上互相斗殴，谁最猛就最受教习青睐，平民有望升官发财光宗耀祖；贵族有望得到教习推荐家长夸奖，总之对于尚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少年们来说，是项了不得的荣誉。
　　所以自陈国实行这项比例选课的制度以来，自修就总是占优势，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御前带刀侍卫。没办法，打仗是要经历鲜血的洗礼的，再说你比军事理论，在台上瞎侃，台下大多数人都要睡着了，进一步来说，理论学得好不代表实践做的好。所以陈国将才匮乏，大多都是纸上谈兵之辈，少有极出色的人才。
　　安晓是例外。
　　安晓不偏科。
　　不过此时安晓免不了惯例，依然对自修的兴趣大一点，演武一到，她每每准时赴场，开始大家都不以为然，看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都不舍得下手打她。但是你不忍心，安晓可是忍心的很，往往对手起手式刚发，安晓已经一剑气势凌厉的削来。
　　起初还有人能胜她，但是安晓每败一次就刻苦用功一份，在家勤学苦练，她又有天赋，长久以来，逐渐形成了“安晓一到，无人应战”的场景。
　　但是鉴于安晓又是个女孩子，无人应战，简直大大灭了男儿气势，所以总有不服气的背后搞帮派舌战安晓，说什么她作为女子不应热衷斗殴，安晓每逢遇到这种人，总是眼睛朝天看，冷哼一声，斜蔑一眼：“有种你上台和我单挑啊。”
　　一般这句话一放，众人鸦雀无声。也有不死心的跳上台去战，往往惨败而归。
　　最后大家达成共识：不要和安晓打架。
　　安晓作为常胜将军后去司兵部参加演武简直就是了无兴味了，教习为怕她乱了秩序也来干涉她。但是近几次却有人能同她过到百招以上，并且一次比一次强，怎能让她不兴奋！而且她打听过了，此人是近几个月才入学的，但是来头不祥，既非贵族，亦非平民，整日沉默无语，只是发狠练武，所以安晓认定：此人就是上天派来同她一决雌雄的！
　　今夜月圆，花好，良辰美景，适合谈情说爱，实在不适合互相斗殴啊……
　　安晓握紧了手上的双刃，紧紧盯着对手每一步的步伐，每一刻的身姿。
　　对手用剑。
　　百般武器中，剑最难学。安晓喜欢双刃，砍人附送双倍，左手没打着右手还可以冷不丁的一下。虽然陈国风行学剑，但是她觉得剑实在是个花架子，刷刷刷舞的是好看，但是剑身轻薄，划口子也就那么一点，太不让人激情了。
　　对手好整以暇的站在场上，在安晓看来，他几乎浑身都是破绽，可是他不攻击。
　　安晓很清楚他的实力，每打一次架，他打架的风格就变一次，越来越诡异，越来越成熟。所以她实在不愿主动出击。
　　可是……台下几百人看着呢，你也不能总这么冷场呀。
　　天色渐晚，安晓逐渐不耐，瞅个空挡，身影如同鬼魅缠斗上去，她是女子，优势在于轻功，打不着就换个方位继续打，对方往往碰不着她的影子。但是这个人不同，不同在哪里呢？他皮厚！！！
　　按常理说，被兵刃一划，常人总会吃痛一躲，一躲破绽就来了，你就可以趁胜追击，对方气势已弱招式已老，新招无法发出来，自然是趁火打劫的最好时期，可是这个人你划他无数下他估计都可以不躲！
　　而且他用剑极快，能挡下安晓百分之八十的攻击，安晓体力吃不消，一般是选择速战速决，时间拖的越久对她越不利。她心下着急，对手却完全面无表情，招式越发精准，几无破绽。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教习正欲喊停，宣布两人打个平手，但就在这时，场上急变，安晓左刃佯攻，诱他发招，然后身子往前一送，对手哪会客气，剑式一变，直接插她后心！
　　场上一时都惊呼，继而屏息，因为安晓全然不惧，右刃往后稍微一挡，整个人扑到了对手怀里，左刃恰好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叮的一声兵器清脆交响，安晓右手脱力，武器掉在了地上，而对手的剑在最后一刻被震偏了方向，这样看上去，两人就好像在拥抱一样。
　　少女黏着汗水的发丝贴在额头上，她左刃贴在他的脖颈上，冰凉，晃动着清冷的月光，他比她要高，所以安晓抬头直视他，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全部模样，她瞳孔晶亮，直直视入他的眼底。少年毫无惧意的与她对视，两人的瞳仁互相映照着对方，都无退让。
　　半晌。
　　台下教习大汗淋漓，终于反应过来，上台却不知如何处理，少年恰到好处的收剑，退开几步，吐出了三个字：“失礼了。”他的声音让安晓想起兵刃碰撞的清脆和冷凝，有一股子说不出的优雅的肃杀。
　　这是安晓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安晓收回了自己的兵器，暗暗平复气息，少年下台，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他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远处。安晓也没逼问教习胜负情况，她随教习乖乖下台走入侧道，沉吟半晌才问：“他是什么人？”
　　教习支吾道：“回公主的话，他就是临时入学的一名普通弟子而已。”
　　“你说谎。”安晓神色平静：“我事先已查过他的身份，却一无所获，这样的人哪里会是普通人？”
　　“这……”
　　“张教习！司兵部是我国重地，你随意让来路不明的人入学学习兵法和谋略，万一是不轨之徒，这个罪责你担当的起？！还是让我现在入宫禀报父王，治你的罪？！”
　　这一声喝的颇有气势，张教习一惊，然后又平定下神色，叹气道：“这个人入学是你父王准了的，公主不如回去问你父王吧。”
　　安晓心头疑窦更胜，算算时辰父王此时还在母妃宫中，自己贸然跑去万一打扰他们好事怎么办？她眼珠一转，又问道：“那冯尚书可知道此事？”
　　“知道。”
　　安晓立刻跑了。
　　于是可怜的冯尚书在一天忙碌之后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会，却被安晓砰然的撞门声给惊醒了。
　　他知道这个小姑奶奶的性子，也没有怠慢，立刻让人带她进来，安晓劈头就把演武的事同冯尚书说了。她自幼兵法谋略几乎都是跟冯尚书学的，同冯尚书的关系比和自己父亲关系好的多，也不拘泥。她说完后便问：“老师，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冯尚书一直就是慢悠悠的喝着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慢悠悠道：“你见过他了？”
　　“老师你别卖关子了！”
　　“安晓，你就是性子太急，需知心急是做不好事的……”冯尚书还要说教一番，却见安晓满头大汗差点就要跳起来了，知道这时同她说这番话形同废话，于是他道：“他是梁国的使者。”
　　静默三秒。
　　“…………啊？！”
　　冯尚书面对安晓一脸“老头你又耍我吧”的表情，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比珍珠还真。
　　安晓默然了。
　　“可是……他没事跑司兵部来学武干嘛？老师你也不怕他泄露机密？”
　　冯尚书心道自己国家都快被梁国吞了，此时哪敢得罪这个“地头龙”，然而此时跟安晓说太过早也太沉重了，于是便道：“梁国自由崇武，他听说陈国的剑学优雅，闻名已久，来了自然是要看看的，所以我便准了他。老师保证，他绝对没有偷窃任何机密，这些日子都是老老实实的在司兵部学武。”还有一个原因没说，自己拖了这么久时日不肯回复他，自然得答应他的要求也好拖拖时间。
　　安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有如此气势……”话头又一转，兴奋道：“老师，这么说来，梁国的人个个都会打架咯？！”
　　“额……是的。”
　　“那我真想去梁国见识见识！”
　　冯尚书忍住面部抽筋，不知国家出了一个如此好武的公主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安晓这么说，自然和某件事是不谋而合的。宁妃肯定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去偏远凶残的梁国，如果安晓自己愿意么……
　　于是，冯尚书收敛了狡猾的笑容，对安晓说：“安晓啊，老师这里正好有一个机会，可让你……”
　　大家懂的。
　　如同老狐狸所料，国主在自己的爱妃这里确实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二人温存后本是卿卿我我，细语丝丝，然而国主好不容易拐到姻亲这个话题上来时，宁妃初时态度还颇好，一听夏后有参与，态度顿时大转，咬紧了口不肯答应。国主左哄右哄，就是不见转机。说到后来，宁妃气的自己起床梳妆打理，不肯跟国主说一个字。
　　国主正自一筹莫展，儿女姻亲是大事，他也不好强迫，正要服软改变策略，安晓却冲了进来。
　　“爹爹，娘亲！”
　　安晓无视室内怪异气氛，兴奋道：“我要去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