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复斜阳——长明灯长明上部》浪天鹰

32、江涛明灭笼寒烟

　　司法神殿
　　杨戳追得气喘吁吁的，见杨戬停了下来，快步赶上，一把揽过他，像儿时那般揉着他的脑袋哄着。杨戬别扭地躲开，看到沉香站在门口，便说：“有事吗，沉香？”
　　“舅舅，我想问你个问题，” 沉香看着杨戬，鼓了鼓勇气，问他，“你对玉帝……”
　　“沉香，我知道他有他的难处，我也知道他当年迫不得已，但我还是很讨厌他，一种持续了多年的感觉，不可能轻易地改变。”杨戳惊奇地看着弟弟。
　　沉香又问：“那今天下午，你对玉帝，不是那个样子啊。”
　　杨戬神情严肃起来：“关起门来，我揍他个鼻青脸肿那是看得起他。但在外人面前，他是君，我是臣，规矩不可废。天庭既然是君主立宪，那么司法天神再有实权，也要对君主表现出应有的尊敬。三界之主没有了威严，如何服众？让人看出天庭人心涣散，互有芥蒂，玉帝家离心离德，那我们离做亡国奴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沉香一震，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舅舅一般，认真的看着他。
　　杨戳点点头，接着说：“尤其是经历了一次变革后，天庭更是各方关注的焦点，有很多股势力都想趁机捞一把，乃至谋得政权。使天庭分裂的最好方法，就是让我们同室操戈，闹个四分五裂。而我们和玉帝的关系，母亲和玉帝的关系，你和戬儿的关系，戬儿和战儿的关系，我们和你父亲的关系，矛盾重重，错综复杂，都是帝胄之后，又是手握重权之人。稍有不慎，即入他人彀中，被人利用。”
　　“还有我们。”后羿从内殿出来，后面跟着宓妃。杨戬向他点点头。后羿也坐了下来，并将一封信递给杨戬，说：“这是举报信，有人密告你的部下雪雕军二军副将石青意图谋反。”
　　杨戬冷笑道：“反治于我？”
　　后羿点了点头，说：“好明显的挑衅。竟将举报信寄到这里。”
　　宓妃咬着玫瑰糕，口齿不清地说：“二果果，你要救他哦。”
　　“不许吃了！”后羿有些恼火，“一张嘴就知道吃！”
　　杨戳笑道：“别骂她了。”
　　宓妃使劲点头：“对对对，不许骂我了。”又凑过去笑道，“有失身份啊，司法天神大人。”
　　杨戬笑着起身，将信递还给后羿，说：“我去巡逻，你继续值班吧。”

　　次日，杨戬正安排着宴会流程，一对夫妇匆忙闯了进来，倒头便拜：“真君大人救命！”
　　“何事，且说来。”
　　那女子抹了把眼泪，哭道：“我夫妇带孩子回娘家，途经伽罗海，不想冲过来一人，推了我一下，我站立不稳，孩子被他抢过丢了下去。还望真君大人救我儿一救！”
　　众仙大惊失色，杨戬盯着那女子问道：“伽罗海乃冤孽之海，方圆三十里，神仙使不得法力，普通凡人立时毙命。三界之内，无论何人，跌落此海，魂魄便化作齑粉，再无生还契机，你要我如何救你孩子？”
　　那女子十分镇定：“孩子掉下去后，我曾在云头查看过，他被卡在了什么地方，并未掉下。”
　　人群中忽然有人说道：“终归是条人命，既然如此，真君何妨一救！”
　　随即有人附和。
　　杨戬目如秋水，看不出变化。王母开口道：“伽罗海凶险异常，多瘴气魔煞，最能蚀人法力真元。便是西天如来佛祖接近，也要有所亏损。二郎神伤势未愈，且多年不习武艺，又如何救得你孩子？”
　　男人忽然开口：“真君难道见死不救吗？”
　　杨戬点点头，说：“当然救。”便出去了。
　　王母急忙命哪吒跟去。

　　伽罗海，依傍瘴山，自天地开辟以来，众多冤魂孽障，死后不得轮回，记忆沉重，不能背负，遂汇聚此海以求解脱，是以终日暗淡无光，阴风阵阵，凄厉悲号声不绝。
　　杨戬自云端上观望，那孩子被挂在了山岩中斜长出的老树上，摇摇晃晃，不知生死。
　　云下，暗潮涌动，阴气升腾。
　　“杨戬大哥！”哪吒匆匆赶到。杨戬也不惊讶，令他带了绳子，随自己下去。
　　杨戬在界碑处落下，收了法力，换作黑衣，向悬崖峭壁处走去。
　　眼前灰色浮絮状物体飘摇不断，试图接近杨戬，然杨戬虽封禁了法力，额间天目处却开始闪烁金芒，鬼气缭绕，不能近身。哪吒是莲花化身，善能避邪祟，自然也无大碍。
　　小路极其狭窄，只容一人通过。杨戬和哪吒背贴峭壁，目视前方，碎步前行。耳边哭声阵阵，不断喊着：“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哪吒被喊得心慌意乱，索性封了神识，只剩躯壳机械前进。杨戬天目光芒渐长，眼前则不断幻化出幼年家变、兄妹反目、痛失手足等景象，亦真亦幻，撕心裂肺。所幸恩师玉鼎真人目光犀利深远，知道这徒儿本是来三界历劫受难，日后此等苦楚无数，难免有存了心的人以情魔害他，故而令他修习九转玄功，早已历练心劫千回，此刻自是静心沉气，不为所动。
　　转过山岩，道路便宽阔了，杨戬毫无畏惧地大步前进，额间金芒越发明亮，开始形成模糊的图腾。杨戬心下一惊，随即默默调息，金芒渐渐淡了。
　　“哪吒，看到绳动就拉我上来。”杨戬将绳子栓到自己腰上，嘱咐了哪吒一下，便一纵身跃了下去。绳子迅速绷直。哪吒死命攥住，极力稳住呼吸。

　　天上众神提心吊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玉帝额头上已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王母转头悄声命青鸟前去探查瑶姬长公主的情况，严密封锁消息，不能让她知道。青鸟点头去了。

　　腰上的绳子还剩了两三匝，杨戬一把攥住，脚蹬在山岩上，身体凌空平躺，渐渐下落，来至那孩子身旁。杨戬冷眼看去，那孩子不过满岁，并无异样，便伸手抱过他，拽了拽绳子。
　　哪吒看到绳动，正欲去拉，猛然间一个人冲过来，用刀飞快一割，随即不见。哪吒大叫一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杨戬听到哪吒惊叫，直觉不妙，上面已是巨石砸落，身体迅速下跌。

　　天上众仙一阵惊呼，那女子忽然大叫：“就是他！”众仙看向她，女子很是激动，指着一闪而过的黑衣人叫道：“就是他，将我孩子推了下去！”
　　王母打量着她：“这么快的速度，你便认出他来？你可确定是他？”女子点点头：“我确定。”

　　这边，杨戬身体失去支撑，抱着孩子直线下跌，哪吒心急火燎，无可奈何。猛地，杨戬伸脚，凭空用力靠向石壁，踩到了绳子头，所幸腰上绳子并未断裂，一时稳住，凌空半倒悬着。
　　头顶巨石砸下，杨戬迅速迎击，掌风到处，巨石粉碎。
　　杨戬已能感受到伽罗海面缓缓升腾起来的鬼气，正在撕咬自己。
　　孩子忽然大哭起来，杨戬忙将他揽到怀里抚慰着，左脚不敢懈怠，死死巴住石壁，右脚试图缠绕上绳子。
　　天上众仙，大气不敢出。

　　杨戬忽然一滑，失去平衡，暗道不好，提起真气身体尽力往上弓，迅速找石壁凹陷处点水般落脚，靠着一口气，硬是撑着到了半腰的老树上，略喘一口气，竟抱着孩子腾空翻越到了上面空地！

　　众人松了口气，也禁不住大为称奇，法力被封尚还有此等功夫，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信？

　　哪吒又惊又喜，见杨戬无事，忍不住鼻子一酸，叫道：“大哥。”
　　“还跟个孩子似的，没有事了，走吧。”杨戬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并未询问方才出了什么事，带着哪吒匆匆按原路返回了。

　　当杨戬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副奇怪的景象。
　　殿中一人被缚，半跪着，听到声音，转头看去。竟让杨戬一惊：“石青？”又看向玉帝王母：“怎么回事？”
　　那对夫妇说：“就是这个人，将我的孩子扔下伽罗海！”女子又补充道：“并且，真君方才遇险，也是此人割断绳子所为！”
　　杨戬一惊，低头看向部下，石青眼中坦荡无惧：“主公，我方才来殿寻您，突然被这女子指认，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从昨晚至今，我的确不曾路过伽罗海。更不敢加害主公。”杨戬沉吟不语。
　　“若是一时难以确定，就先将他暂且关押，再做定论。”瑶姬突然出现。
　　“瑶妹，你，你怎么来了？”王母不住看着瑶姬周围，瑶姬冷笑一声，将一只小小的翠鸟扔到地上：“是找她吧。一个小雀儿，也敢来监视我了。”
　　“妹子，你不要误会……”“让我儿子去做这样危险的事，还要瞒着我。若他真有个闪失，你们还要编出个什么理由来？”瑶姬眼神冰冷，一一扫过诸人。众人一时沉默。瑶姬一挥手：“将这人关起来！”亲卫随即走上去要绑他。
　　“慢着！”杨戬立在石青面前，“他是我的部下，就算做了什么事，天庭也无权发落。”
　　女子顿时大哭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险些不保，难道就让他逍遥法外吗？”人群中随即有人附和。杨戬暗开天目寻找，却找不出究竟何人在为她帮腔。只得暗自留心。
　　男子冷笑道：“真君便是如此服众的吗？”
　　女子怀抱着孩子，眼神开始涣散，神智不清地胡言乱语起来，口中只管乱嚷着“孩子”。不多时，竟全然是个疯癫女人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哈哈哈……”女子忽然将孩子扔了出去，杨戳眼疾手快，接了过来。杨戬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众怒难犯，杨戬最终决定将石青关在神殿牢内，再做计议。又令杨戳陪同那夫妇，去兜率宫看视。

　　病房外，杨戳抱着孩子，心里暗暗嘀咕着。他并未去接孩子，孩子却直直冲他飞了过来，岂不怪哉？
　　“好奇怪，都半个时辰了，那夫妇怎么还不出来？”
　　被堵在门外的老君也有些纳闷：“是啊，说什么要商议一下，这也该有个答复了。”一个端水的小童忍不住了，推开门闯了进去。随即尖叫起来。
　　“道祖，那两人不见了！”
　　众人大惊。老君等人慌忙跟着赶了进去。
　　的确是空房一间了。
　　杨戳凭空觉得不妙，低头一看，那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珠血红，张口咬了杨戳一口，杨戳大叫一声，将他扔了出去，手上已经血流不住。老君迅速施法为他止血。又听到有人恐怖的叫起来：“看，看啊！”
　　地上，那包着孩子的布里，是一滩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