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廖黎

1、第 1 章

　　我有意识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一个女人哀哀切切的尖叫：“宝儿——我的宝儿——张郎你为什么要扔下宝儿——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另一人回话：“雅儿，我们以后可以有很多孩子，可是我只有一个你。”
　　当时内心甚为诧异，是谁在那里以如此小言的语气说如此小言的台词。
　　忽然我被人从后背拎起，悬在空中。
　　一片嘈杂，只听得哪一位甚为凄厉地叫了一声：“宝儿——”又叫了一声：“张郎——”
　　我费力地睁开眼，只觉得视角颇为怪异。
　　仿佛拎着我的人是站在一座假山上，正对着我的是假山下一堆人围着两人，似乎刚结束动作，又似乎即将开始动作。
　　人墙中一人宝蓝色衣服，背上插着两三支羽箭，满身浴血，背对着我躺在那里，一头乱发遮住了脸，另一人米色裙摆沾满了地上的血，俯身颤颤巍巍想要拨开乱发，却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抬头向我这个方向看来。
　　柳眉泪眼，盈盈一握，即使乱军之中，也不减其纤弱可怜，眉眼一动，如水波荡漾。
　　如此，终我一生从未见到我身生父亲容貌，脑中偶尔可供凭吊的只有母亲的泪眼。
　　拎着我的人冲着她叫道：“颖妃娘娘，若束手就擒，皇上仁慈，或可留你全尸。”
　　女人听到这话，不甚清楚地笑了一下，眼睛看了看我，背过身去。
　　没过多久，仰倒下来，腹上插着一支洇血的匕首。
　　围观一人上前，隔着衣袖在她颈上探了一下，冲着我身边的人点了点头。
　　我这才注意到，身边一人黄袍加身，袍上五爪金龙欲飞未飞。
　　在我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
　　那人伸出右手，向下一切，向右拂了一拂。
　　宽袍大袖下，长长的玉色食指前伸，三指捏着盘云袖口。
　　拎着我的人随即下令：“皇上有旨，张潜挫骨扬灰，颖妃按制办。”
　　然后向左侧了一侧：“那，皇上，这位……”
　　把我向上拎了一拎，仿佛为了更好地准备随时撒手。
　　这时我才看到皇上。
　　长眉细眼，长发在脑后用金环束住，脸上带有浓浓倦意，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这时我的意志并不是很清明，却明白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张嘴便哭。
　　热热的泪水哗啦啦顺脸往下淌。
　　那人眉目睁了一睁，向我方向伸出左手，似乎是要揩我脸上的泪水。
　　我偏了偏头，含住他长长的食指，使劲吮。
　　我以为他会带着血腥味，结果没有。
　　他的食指上有淡淡的香。
　　他没有撤手，伸出右手抱过我，拍了拍我的后背，等我不再抽噎，才撤出手指，把我递给他左边一人，在我的泪眼中目视前方，叹了口气说：“将养着吧。”

　　从那之后，我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