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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章 谢嫣然 ...

  •   我今天出门时还是穿着那天那件灰不溜秋的小厮服,袖子里揣着块玉砚台,玉质上好、雕工绝美,保守估计应该要值一马车的银子。

      这方名贵砚台昨天以前的主人一直是赵寒亭,不过再过一会儿,就要归入小表弟的名下。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赵寒亭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跟我说大事不妙,小冰消失掉,要我出马找人,我就说找人可以,但我不能白忙活,你得给我点酬劳,赵寒亭问我要什么,我说我要一件又好看又值钱,很适合送礼的东西,他二话不说马上差人把这方玉砚拿了来。

      收人砚台自然还得替人消灾,于是我让厨房烧了小冰平时最喜欢吃的东西,连饭菜带桌子一并搬到园子里去,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带着小六子在园子里敞开肚皮大吃特吃,二十分钟不到,小冰就自动从某树洞里钻了出来,一声不响地蹭过来,搂了小六子猛啃鸡腿。

      最近经常出门,路痴症状有所减轻,到请柬上说的那栋别院的时候,离饭点还有些时候。

      我刚想敲门,结果一阵风来,门扉自开,绵长的吱呀声响彻空院,衬得里头的景致更为幽深。

      一路往里走,配厢回廊,布局清雅,但窗幔雕柱多有破损,至少是个二手房。唉,看来这年头,文字客的日子也不好过。

      走了半天总算见到人影。

      那人背对着我立在井旁,衣料单薄,骨立形销,好像随时准备往下跳,又好像刚刚才从井里钻出来的样子,身量比谢初然竹竿得多,所以不会是他,那是谁,钉子户么?

      一阵搜肝抖肺的咳嗽声戳破岑寂,那人控身不住凭空摇晃。

      我绕到他面前去,忍不住一声惊呼:“呀,太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我走错门了?

      朱佑珏一只手握住胸口,另一只手折在袖子里,脸色纸样苍白,双眼微红,气噎在喉,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我扛着他的胳膊,把他搀到旁边铺了锦缎靠袱的椅子上坐下。

      他淡细的眉毛拧起来又松开,好大一股无可奈何:“我不是让你们在外头候着,如何又进来了……莫非,母后这么快便知道了?”似乎是憋足了气才憋出刚才那点句子,话未毕又剧咳起来。

      好吧,我被当成太监了。

      他的咳嗽声弄得我嗓子发痒,于是我赶紧履行太监职责,把高几上的茶端给到他嘴边,送他喝下。等他差不多缓过劲来,这才说:“太子爷,你忘了,我们见过的。”

      他抬起红肿双眼在我脸上盯了一刻,表情茫然,惶恐。

      我把小厮帽子一揭,玉钗一拔,头发就从顶上汹涌而下,流成一条黑瀑:“现在想起来了么。”

      朱佑珏恍然,舒了一口气:“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到此处来。”

      “这个……先问一下,这里是城南的任何庵对不对?”

      他怔忪点头:“正是。”

      我笑说:“那就没错了。谢初然请我来的,太子爷也是他的客人对不对。”这个贵宾的确够贵。

      “二表姐,你怎么这般早便来了。”谢初然从廊子那边钻出来,提着衣摆往这边疾走过来,到达之后向朱佑珏拱手为礼。

      我对谢初然笑眯眯道:“弟啊,我给你带了礼物,你猜猜看是什么,三次机会……”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执手拖走,走出好几个回廊,停在一个结满薄冰的小湖之畔。

      我纳闷道:“你怎么了?”

      谢初然有些喘气:“太子殿下到这里来大为不易,二表姐莫去叨扰。”

      “啊?”

      “二表姐可还记得谢嫣然?”

      “不记得了。”一早就承认自己脑子坏掉果然是件好事。

      他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若也生场大病,把姐姐忘记,那便是他的福气。”

      直觉告诉我,这又是一个爱情悲剧,沈测和小孟的故事还在嵌在心头透心凉,再来一个的话,我怕自己承受不起。不过——

      “一定有故事的对不对,我想听,你愿讲就讲,我不会逼你。”谢初然直直盯向冰面,半天不出声。

      “好啦,不想了不想了,你看这个,喜不喜欢。”我抓起他的手掌,把玉砚台稳稳放在上面。

      谢初然视线转了两道弯,定在我脸上,嘴唇微微抖颤:“初然以前也有一方玉砚,后来拿去典当行换成了上京的盘缠,一直遗憾,小时跟二表姐提过,没想到二表姐至今还记得。”

      我现在要是把砚台的来历说出来,未免太破坏气氛,于是保持沉默,他以为我是默认,其实我是默否认。

      就这样,一个敲诈来的砚台,换来一个扎心的故事。

      关于谢家的没落,我以前听说的版本是谢初然他爹得罪了某个权贵,谢家遭那权贵打压一夕衰败,当事人证明,这绝对是个盗版,真相全然不是这样。其实谢家的发达跟衰败都只跟一个人有关,一个女人,谢初然的姐姐,谢嫣然。

      如果谢嫣然没有进宫,很多人的命运都会跟现在的大为不同,比如朱佑珏,比如谢初然,更比如她自己。

      谢嫣然虽然年岁比朱佑珏小,但在精神上,这两个人绝对是姐弟恋——她的性格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子都不同,最喜骏马秋风塞北,不屑杏花春雨江南,开朗飒爽敢作敢为,一段江湖骨却错入宫闱门。十四岁那年进宫做了女官。

      朱佑珏的太子生涯用两个字概括足矣——黑暗。娄后跟他情薄如水,一年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都冷颜相待,父皇忙着造福和造人两大事业,自然没那闲工夫跟他联络父子感情,其他弟兄也都因为他的储君身份纷纷避之大吉,身边的太监宫女表面阿谀,其实漠不关心。生活对他而言,是一场浩大的噩梦,黑暗浓重,永无边际。

      十六岁那年,总算,终于,竟然,漂来一朵光亮。

      这样的两个人,朝朝夕夕相依相伴,很快就完成了感情过渡,这个豪气女子,照亮了朱佑珏生活中大片大片的黑暗。作为回报,朱佑珏暗地里利用太子身份,给远在蜀中的谢家施以恩惠,让那个普普通通的学官之家迁来北京,渐渐兴旺。谢嫣然知道以后,并不假推,并不嗔怪,抱拳一下,说了句多谢太子,便再也不提。

      有谢嫣然相伴的那段日子,在朱佑珏的回忆里一定美丽异常,但越是美丽的东西,也就越是短暂。很快,无所逃脱地,一顶花轿送来了一位骄横异常的太子妃,他跟谢嫣然的静默厮守,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缅甸?那未免也太远了吧,你去看过她吗?”我问谢初然。

      谢初然冷冷一声:“什么缅甸,一纸托词,姐姐刚出东宫便被剿杀,连……连个全身都没留下。”他把嘴唇狠狠咬住,还是颤个不停。

      “那,太子知道吗?”

      谢初然摇摇头:“太子殿下一直以为姐姐远嫁缅甸,否则恐怕也活不到如今。”

      冰面嘶然一破,刚才的如镜的一块现在变成一片涟溶。

      桌上的菜尽是麻辣味道,应该是谢初然他们家乡的菜肴。

      朱佑珏几乎吃一夹就要说一句“也不知嫣然在那边能不能吃到”,明明是笑着,却比任何表情都要苦涩。谢初然频频宽言安慰,自己几乎没有动筷子,我知道,他怕自己压不住情绪,握筷子的手会忍不住颤抖。而我,心情一直郁郁,也没吃什么。

      这种郁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我沿着护城河散步,然后看到赵小受跟梅映雪在河边卿卿我我为止,之后就不是郁闷了,而是……一种说不准成分的心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章 谢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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