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诛情之毒噬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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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青州城里来了一位大夫，据说是神医，还是从路途遥远的京都里来的，只身带着两名随从驾着马车从这青州城边经过，眼见青州城依山傍水的景致甚好，便生了逗留下来游玩的心思，也顺带行行医。不过短短几日，竟是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的患者，也因此而声名大噪。
不过此神医有个怪癖，就是每日只在太阳开始落山之时才会在落脚的客栈里开门问诊，直到入夜宵禁前闭诊，因而时间极为短促。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慕名而来的人早早的等候在客栈门外。
就在某日太阳即将落山之时，神医站在了一面泛黄的铜镜前面。镜子里照映出的男子不过三十四五年纪，面色白皙，眉目亲和，嘴上与下颌留有黑须，轻飘飘的，倒有几分文人的儒酸之气。
这样的长相对于一个挂着“神医”名号的男人来说实在算不上英俊，撑死也不过是看得过去。好在他的身形修长，但肩背又过于瘦削，不够强壮，一处又一处，总是不尽如人意……
神医似乎陷在了某些哀怨的思绪里，独自在镜子前叹了口气，然后按惯例开始整理自身的穿着准备出门应诊，一扭头却见一个孩子猫儿般轻巧的从窗户外头跳了进来……
经过近些时日的观察，穆离开始怀疑女人的疯病其实另有蹊跷，只是苦于青州城内的大夫医术不甚高明，平日看点小病小痛还行，遇着疑难一点的病症就只能是束手无策。所以当他听闻有神医入住青州城里，不过牛刀小试，已是成效斐然，不由抱着试上一试的心态找上门来。
怪只怪这位神医开门问诊的时间定的太短，穆离没有排队待诊，只因为家里那突然陷入昏迷的疯女人耗不起。
神医盯着这位爬窗而入的不速之客，还不及呼喊门外的随从和摆出暴怒的姿态就听那孩子声音冷冰冰的响起了：“如果不想出事，最好不要开口。”
神医还真听话的没喊。一是被那孩子瞬间爆发出的冰冷气势惊到，另外则是被气得噎着了。想他自小药毒同修，救人和杀人不过一念，近几年不过是在京都里换了个身份隐居着没在江湖上走动，转眼间居然就沦落到连一个小孩子都能随便威胁了，嘿，传出去还不得被夕日同门笑掉大牙？！
神医眯起眼，对方是个孩子还真不好下手啊，重了说是以大欺小，轻了又不解气，正纠结着，那孩子又开口了。
“客栈外围了很多人，如果你喊了他们定会全部冲进来。”到时以这神医的身板，不被踩成肉饼才怪。
神医的表情一下变得很扭曲：“你说的‘不想出事最好不要开口’是因为这个？”
穆离点点头，不想浪费时间的伸手把怀里那日所得的“压惊费”全数掏了出来，淡淡道：“请你帮我娘亲看病。”就算初来咋到这个古老的世界，他也知道这些银票对于普通人家而言是何等巨大的数目，就是不知道这位神医会不会动心。
显然，神医确实未把这“点”钱看在眼里，不但未露出丝毫欣喜，还目光轻蔑的一扫穆离手中的银票，正欲出言讥讽，却在望见穆离的脸时突然定格。
说来一开始他还真未仔细留意穆离的样貌，直到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先是疑惑的慢慢盯着看，随后是上上下下的一阵古怪打量，最后嘴巴微张，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梦初醒的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穆离。”被对方的目光打量的有些不舒服，但穆离还是平静的回答了。
“你姓穆？”神医的眼底隐约闪过一丝急切与疑惑，又问：“今年多大了？”
“十四。”穆离目光变冷，有些警惕起来。
“十四，十四……”神医有些恍惚的念着，表情怪异的点着头直笑，仿佛堪破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又似在为捡到某样天大的便宜而开心。
“十四啊？十四这年纪好！”神医马上意识到穆离的防备，神色立时变得亲善起来的解释道：“别误会，别误会。我没什么恶意的。就是想起以前的一个老朋友，他也姓穆，而且二十年前也是十四岁年纪呢……哈哈哈……”
“……”穆离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只是觉得这位神医的言行举止实在可疑，但好在没有什么恶意。
“额，确实不怎么好笑。”某神医后知后觉，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又变回那副正儿八经出尘绝世的高人形象，然后背起早已准备好的药箱，没有任何犹豫的催促起穆离来——
“走，给你娘看病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神医干脆连随从也不带，径自带着穆离从客栈的后门离开了。
一路回到家中，穆离把神医请到了女人居住的那间房屋里。孰不知神医从进门起就一直在打量穆离的住所，从破落的院子到简陋的内室，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怜惜。
当他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容丑陋的女人时，眼里的震惊与痛色再也无法掩饰，只好装作要从药箱里取东西的转过身去，待情绪平复了些方开始为女人进行诊治……
诊断结果一如穆离的猜测：一直以来疯女人都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一种很磨人的慢性剧毒。
此剧毒名为“噬莲”，是从一种酷似莲花的植物上提炼出的毒液。
相传这种花有一种诡异的特性，当饱含毒液的花心被摘除时，花朵就会在瞬间枯败，故有“噬莲”之称。
杀人诛心，噬莲诛情！
噬莲的毒液能一点一点的腐蚀人的神智，能勾诱出中毒者心底深处对情爱的渴望，在营造出一个美好的假象的同时又会不可遏止的一遍遍的去倒放往昔现实中的情爱所带来的伤痛绝望。如此在虚幻的美梦与绝望的现实之间轮转着直至中毒的人再也承受不住的发疯发狂，不久之后身体的机能也将慢慢的衰竭，直到最后痛苦的死去。
……得到这样的答案穆离只是沉默不语，在他看来是人都会死，甚至有些死亡是可以人为操纵的。
他就曾经操纵过许多人的死亡，或许美丽，或许凄凉，或许惨不忍睹。
在成为“穆离”之前他连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他只有一个代号“K”，而“制造”他的男人则亲昵的称呼他为“死神的镰刀”。于是所经之处一次又一次无情的切割着属于他人的生命，没有罪恶感，不需要救赎。
既然生命都可以收割，工具自然也会有被舍弃的一天。他连自己的死亡都可以不在意，现在却莫名的有点在意起女人的死亡来……是因为切割她生命的那把镰刀不是他，还是因为不喜欢这种无从掌控的感觉？
穆离想，也许都不是。
神医离开了，没要诊金。因为他从来不收将死之人的诊金。他是神医，但不是神。
穆离在女人昏睡的床边安静的坐着，思绪难得的呈现出奇异的空白，连灯都忘了点，一室漆黑静得令人抑郁。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被子轻轻动了下，只听女人在一声痛苦的呻吟后缓缓醒来。
“离儿……”女人虚弱的从被子下探出一只手，唤道。
穆离身体一震，心情有些复杂的握住女人冰凉的手。
“啊，我在这。”穆离轻声应着。
这次女人没有像往常那样发疯的扯着他要掐死他，只是用虚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天还没有亮吗？”
穆离心下一紧，淡漠的眼不觉别了开去。
没有等到回答，女人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
“天不会再亮了，对不对？“女人叹息着说。她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了许多年，这一晚突然清醒过来，意外的发现过往的那些爱恨情仇仿佛都陷进了泥沼里，捞不出半点痕迹，甚至连痛苦的感觉都变得很淡。
“让我摸摸你的脸。”女人说。
穆离只犹豫了一下，便俯身把女人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冰冷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游移着，顺着底下稚嫩的轮廓一遍遍的摸索，仿佛在寻觅什么，小心翼翼的，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晶莹的泪光在阴暗的房间里异常的闪亮，穆离看女人哭过很多次，但多是歇斯底里的嚎哭。第一次，女人哭的如此安静，安静的只有晶亮的泪珠无声滴落。
“能叫我一声娘吗？好久，没听你唤我一声娘了？”女人哽咽着，失了焦距的眼顺着手的方向幽幽望向穆离，用从未有过的语气恳求着。这些年她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把怨恨全部迁怒在孩子身上，不知从何时起，眼前的孩子变得不会哭也不会笑，只是神情怯怯的望着她，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穆离盯着女人眼角滑落的泪水，许久干涩的唇动了动，终是僵硬的喊出一声：“娘……”
“再叫一声。"女人有些激动的要求着。
“娘。”
……
不过是一个无甚意义的字眼，对穆离而言，如果简单一个字可以让女人获得短暂的平静，他可以无限的循环下去。
女人安静的听着穆离一遍又一遍的叫她娘，枯死的心慢慢下沉，直到看不见的地方，那里藏着最美也是最不堪的一段记忆。她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红衣锦簇，花颜绝色。
天下人都知道她晓梦连婵用毒天下一绝，同时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即便如此，仍是有数不尽的男子为她的绝色容颜所倾倒，不惜为其倾尽所有，哪怕是在她面前服下她所炼制的剧毒，也只是为毒发时的百般丑态能博得美人的嫣然一笑……荒唐吗？或许。她仍记得那服毒死去的男人的妻子指着她的鼻子凄厉咒骂：“晓梦连婵，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报应？呵，当时的她只是一笑置之。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的出现把她带入了痛苦的深渊——女人什么都能看透，唯独看不清，所谓的海誓山盟、情深意浓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欺骗，一场笑话……
从沉淀的记忆里抽身，女人对坐在床边的孩子犹豫的问：“想……见你爹爹吗？”
面对女人枯槁的容颜，一瞬，穆离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想见你爹爹吗？”女人又问了一遍。
穆离没有回答。所谓的“爹爹”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全无关系的陌生男人。他没有太多身为一个“人”的情感，也不懂得如何去渴求，自然也不会有所希翼。
“你的爹爹名叫萧君然，是祈月山庄的庄主。”女人见穆离不答，以为是默认了，于是幽幽的开口道。多少年了，当她再次念出那人的名字时，意外的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开口。
“我的床底下有一个玉匣子，里面有一枚紫玉蝴蝶，是家传的，本是一对，一枚给了我，一枚给了我妹妹也就是你的小姨，”女人语气顿了顿，接着道：“这玉蝶我曾赠于你爹爹做定情之用，谁曾想后来……呵，不提也罢。若有一日，你想认他，便把这玉蝴蝶拿给他看，他自然就会明白了……”
说罢，女人喘息着，慢慢的闭上了眼。
穆离心内一紧，伸手往女人的鼻下探去，直到感受到那抹薄弱不已的呼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在屋内点上灯火，穆离想起女人说过的话，趴低身体在床下一阵摸索，不一会果真摸到一个石砖大小的匣子。
穆离吹去覆在匣子上的灰尘打开一看，只见一枚晶莹剔透的紫色玉蝶被一方白色香帕半裹着放在匣子里，不过拇指大小，从蝶身至蝶翼，无一不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穆离把蝶儿取出掂在指尖，不见半分沉甸，反而有欲展翅飞起的错觉。再细看，蝶儿凸起的两眼处有一道细小的钻孔，想必是留以穿绳系带用的。
除了这枚紫玉蝴蝶，匣子里还有一个长命锁和一本巴掌大的精致小书。
穆离取出匣子里的那本书，随手翻看了几页，竟是一本关于各种毒花药草的手抄本。上面的每一种毒与药都画着详尽的植物图样，不易理解的疑难方面也用娟丽的字体进行了详细的注释。就连女人中的那种情毒竟也十分详细的记载在上面——
情毒，噬莲。
书上娟丽的字体，毋庸置疑是女人的笔迹。穆离沉吟片刻，最终把书收回匣子里，又找了根细绳把紫玉蝴蝶穿了戴起，压于胸前的衣服底下。
剩下一把长命锁，按穆离前世的人生根本不会识得这种古老的物件。但在成为“穆离”之后他曾经看见邻里的孩子佩戴过，隐隐也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
所以当他看到匣子里也有一个时，不由取出来摆弄，只觉做工精美绝伦，整体呈菱形，上面錾刻着“长命富贵”的字样和精致的莲花浮纹。
与之相比，邻里的孩子佩戴的那把长命锁便显得有些粗劣不堪了。穆离用指腹摩挲着长命锁，发现背面还刻了个浅浅的“萧”字……
转眼夜深，穆离把匣子里的东西收拾好，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盆水胡乱抹了把脸和衣往床上一倒，蜷缩着睡去。
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诛情之毒噬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