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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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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大道中立一人,褐黄衣饰,高耸边帽,腰间垂下双色丝绦。脸俯得低低的,正恭身行礼,身后不远处立着二十几骑人马,俱垂手而立。
贺兰尘的侍女小桐在前面听了一会,便折返回来,寻着贺兰尘的车座,揭开车帘低声道,“公主,我听上司仪说,大略的宣礼官说此时天色太晚,不让我们直接进宫面圣,而是要我们去另一处华堂静候。”
此时寒风冷冽,天色苍黑,已近酉时。一众孔雀车马迤逦长行,停在由西而东入盛京的官道上,从十二月从天瓦之城出发至此已徐行近一月。
贺兰尘此时疲惫地靠在车内,虽眼望着小桐一脸气愤的样子,还是淡然道,“就依他们说的办,我们已入对方地界,他们怎么说便怎么好。”
小桐愤然道,“这太欺负人了,仪制上迎公主不能这么做……”
贺兰尘摇头轻声道,“小桐,别说了,去跟司仪官说,我们一行全由得他们安排。”小桐咬着下唇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放下帘子跳下车跑回去大声跟那大略谴来迎礼的宣礼官交待。
贺兰尘在车内感到前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她自是知道这喧哗来自孔雀这方面的人马。迎公主出嫁,即便时刻再晚,也该由宫中极高品位总管内侍领旨而出,代为面覲,表示对公主的尊敬。正常迎嫁便也要于日盛之时,于宫中大设宴席以迎。但大略派到天瓦之城的使者竟挑了这么个昏不昏,黑不黑的时辰来到盛京城外,摆明了就是要降低孔雀一行的接待规格。
而这前来宣旨的宣礼官一行竟在城外守候已久,一与车队照面,便要直接引领众人去华堂,避而不谈入宫面圣一事。
这种种安排早已令孔雀一行气愤不已,暗中腹诽了许久,虽是一列列华旗丽车,仪仗十足,但结果却要趁夜入城,且不得面圣,那这般样子倒一点也没两国和亲的意思,对方的盛气凌人之势倒是摆个了足。
贺兰尘伸手压住额头,稍微缓和了一下头痛,听得车外的喧哗一阵阵便小了下去,终是依了对方宣礼官的安置,车队又缓缓前行,燃起火把,向高大的城门而去。
耳里听着的是辘辘的车轮声,眼前却闪过一张张熟悉的人脸,关切,焦虑,漠然,担心,种种不一而足。
由头至尾都愧对贺兰莫,那天他一身葛色长袍,逆着风,策着大青马,立在遥远天际的枯树下,映着斜阳便这样远远地相送了自己。来年长草又复青青,只不知那时溪水中映出的是哪般他的容颜。
舍娜不忍,却终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奉上了大箱了财物,还有一本小册子,那上面写了一些人名,贺兰尘只看了一眼便合上,她知道那上面便是舍娜为她的安全所能做的最大的保障。
从头至尾贺兰尘都不愿面对六速儿,但当那日正午,车队一行在天瓦之城东城口正祭天出发之时,她从密密的珠帘后看到淡青的人影立在外面。暗叹一口气。体内终究流的是相同的血液,这一去相隔关山,还能执着到几时?
六速儿一身轻裘,眉眼里看不出喜怒,只是默默垂视着贺兰尘。
等了半晌,贺兰尘微感尴尬,便轻声道,“哥,那我上车了。”
六速儿一伸手牵住了贺兰尘的衣袖,道,“好生照顾自己。”
贺兰尘低头道,“是。”
六速儿手掌一翻,将一个青瓷小瓶递在贺兰尘的手里,道,“异地风险,总得要你自个去为自己周全打算。我是不能陪在你身边,你的性子偏又这般……叫人如何放心得下?”沉默一会又道,“这是极品的裂焰冰绡,只要一滴,便可取十人性命,天下再无解药。”
贺兰尘一惊,抬首,只见六速儿仍是定定望着自己,他掌心的热度隔着青瓷瓶传过来,隐隐灼伤了自己的手心。
六速儿道,“拿着,防身,也为了……你自己。”他伸手轻轻拂开垂在贺兰尘面前的缨络珠子,抚着贺兰尘的面颊,眼里不再是那般无坚不摧的刚强,而似乎是带上了那么点点波动,有水光映着的瞳孔倒映着贺兰尘的影子。
“哥哥,”贺兰尘只觉得心中一恻。
六速儿便这么轻轻靠上来,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那唇是冰冷的,蜻蜓点水的。可在他要移开双唇时,他的脸颊是那般靠近贺兰尘,他犹疑着将双唇往下移了点,停在了贺兰尘的嘴唇上方,忍了一瞬,就在贺兰尘以为他终将要吻上自己双唇之时,他却突然抬头,抽身离去。
盛京城墙是灰色的,映衬在同样铅灰的天幕下,城门楼上一溜的火光,守城军士与宣礼官一见面,便肃然列队立于大道两旁。贺兰尘坐于车上看来,整个城内灯火并不繁盛,处处炊烟升起,更多的是处处巡逻的军士,想是内乱甫定,整个京城还处于军队的严格掌控之下,便显得有些冷清。
华堂位于城西,倒是颇有气势,只是一路偃旗息鼓行来,众人行到此处早已又累又渴,且是满胸牢骚。
那宣礼官巧舌如簧,唤来华堂中众多侍从一一交待清楚,一直忙乱到繁星满天方才略略收拾停当,便谦卑地恭身离去了。
贺兰尘此时已卸去满身华丽的装饰,小桐一边叠着各色锦衣纱裙,一边低低地不断抱怨,“……公主毕竟是公主,我们都这般隆重,偏他们就这样轻慢,再怎么样我们也是和亲,有这么样折辱吗……”
贺兰尘低声喝止道,“行了,小桐,你将衣服都放下出去吧,我很累想歇息了。”
小桐停了手,看着满屋的凌乱怔道,“可是还有这么多东西没收拾呢……”
贺兰尘道,“咱们在这的日子长着呢,以后慢慢再收拾。”
小桐一听到“日子长着呢”便红了双眼,慢慢将手中的衣物放下,退了出去。
贺兰尘耳听小桐的步音渐渐远去,半开的窗户外扶疏的枝影,却刺不破她心里的苦闷。一路纠纠缠缠,曾有的片刻真诚便都这样消散于谴绻流年中了?
贺兰尘支着头坐了很久,她突然起身,将窗户完全关上,到地上那乱摊着的一大堆衣料里挑了件深色男装换上,将青丝扎起,一转身便出了房门。
华堂是座四进的院子,贺兰尘住的是最后一进,往来之人并不多。稀淡的星光下,贺兰尘一提气便撑着廊柱翻上了院墙。院墙外便是窄巷,贺兰尘左右一望,并无人迹来往,纵身跃下,脚踏上平地,登时觉得心里踏实得多。
窄巷前后两头依稀都是些高门大院,院墙起得甚高,四周静悄悄的,贺兰尘犹豫一会,便向东行去。
她初时只是觉得心里烦闷,顺着街道行了一会,渐渐便见着一些尚在营业的酒肆。通红的烛光透过层层帘帐射到街心的石上,混合着轻微的人声笑语倒也别是一番景致。往来之人大多神情骠悍,北地之人身材魁梧,贺兰尘久居西域倒不觉得稀奇,相较于元嘉更显得淳朴敦实。
贺兰尘忽然觉得身后依稀有些异常,似乎有人一直在后紧跟着自己。她也不回头,看看面前有间酒楼:品瑶台。店面倒不大,这名倒气势恢宏。贺兰尘一笑便进了这间酒楼。店小二伶俐上来招呼,“客房,您还要进夜食吗?可巧我们厨子今儿还没回去,给您做点?”
贺兰尘四顾大堂,由于天色已晚,只有三四桌还坐着人,看打扮俱是商旅之人。二楼的暖阁里还透着点点灯光,有人声笑语传出。
贺兰尘道,“我要一间二楼的小厢。”
小二见贺兰尘衣饰虽极普通,但料子上乘,且眉目清朗,不敢怠敢,直往二楼请,一边笑道,“是是,客官这边请,倒是二楼还热闹些。”
贺兰尘一边上楼梯一边道,“叫你们师傅做些品味清香,滑而不腻的拿手小菜上来,若有好酒,拿两坛来。”
小二点头哈腰领着贺兰尘进了一间雅室,还想逻嗦几句,瞧见贺兰尘冷冰冰的脸,便识趣地退下。
贺兰尘打量室内,并不太宽敞,中间一张四方硬木桌配四把梅兰竹菊雕花万寿椅,四壁挂着应景诗词山水,也不出色。倒是屋角有一大铜炭盆子,还剩半盆子红炭烧得哧哧响,这倒是让贺兰尘心里一暖。
贺兰尘立于墙前打量那几幅字,耳里听那脚步声上了楼梯,便立时收敛呼吸,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她将耳朵贴于门上,听那走道上的脚步声是登上了二楼,在过道处犹豫了一下,便慢慢向着自己的雅室走来。
贺兰尘伸手一拉门框,哐地将门打开,一屋凉风吹过,她便立时与门外站着的人看了个面对面。
“是你!”贺兰尘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翌飞微笑道,“是我,你可真机灵。”
他的笑颜还是那般温文灿烂,只是整个人晒得更黑,身量也比之当年拔高不少,肩膀已不再是当年那略显细弱的小九,经过这么些历练,那双肩膀早已宽阔得似可以承担起苍生。有些细碎的雪片沾在他的肩上,却冰冻不了他眼中闪烁的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