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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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数到林先生这辈，已是移居越南的第三代华裔，靠祖上留下的底子做着种植和买卖咖啡豆的生意，也算当地的富豪之家，在日益动荡的局势中，还能过着闲适、奢侈的生活。
林萧平是一脉单传的独子，咬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是被捧在手掌心里宠溺着长大的，凡是有钱少爷的臭脾气，他几乎都沾边，霸道、暴躁、目中无人。
“喂，讨饭的，你叫什么？”他斜眼看着从浴室里一点一点挪出来的人影，套着宽大的旧衣裤，畏缩地站在角落，活象马戏团的小丑。
“问你叫什么，耳朵聋啦！！！”见对方一时没反应，他又不耐烦地吼起来。
“宁苇然。”小孩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声音轻得堪比蚊子嗡嗡。
真难听，他鄙夷地“哼”了一声，“我要出门！”
“是。”宁苇然顺从地在少爷身后，自觉保持一段距离。
走到大门口，司机老张已经候着了。
“你，在后面跟着！”林萧平趾高气昂地挥手，示意宁苇然待在车外。
车子启动时，老张有些奇怪，壮起胆问道：“那个，不上来？”
“他跑步就可以了，坐进来，车子都要被他弄脏了。”
林萧平的轻描淡写，让老张猛吸一口冷气，少爷要去阮家，有十几公里呢，一路跑下来，而且是跟着汽车跑，这个看起来瘦弱得可怜的小孩子能撑得住吗？
宁苇然不知道跑了有多久、有多长，他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跟丢前面的车，否则少爷又要生气发火了。经过的砖石路面很不平整，好几次，他都快给突起的小砖头绊倒了，踉踉跄跄地向前冲了几步，才稳住。脚上穿的薄底布鞋经不起这样长距离的奔跑，似乎磨出了洞，脚底的肌肤触到坚硬而锐利的地面，一开始钻心的疼，渐渐地便麻木，好象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毫无痛感。
“为什么这么慢？？”惬意地靠着后车背、看着沿途缓缓后退的街景，林萧平声调扬起，微有责备的味道。
“少爷，”老张不自禁地又瞟了眼后视镜，“有人跟，我不敢太快，怕——”
“怕什么怕，难道跑几步路也会死人啊！”林萧平若无其事地说，“再快点，他们都在等我呢！”
“是。”老张在心里暗暗摇摇头，都是爹妈生的孩子，怎么有的就是珍宝、有的却是野草！
宁苇然惊慌地发现车子的速度一下子快了好来，眼看自己和它的距离不断拉远，他不顾胸口越箍越紧的窒息感，狂奔起来。
早晨时隐时现的阳光下，湄公河浑黄的河水，静静地在西贡大街小巷中蔓延。湿热的空气、嘈杂的街道，黑色锃亮的轿车在其间蜿蜒，衣着破旧的孩子拼命跟跑着，从第一郡的堤岸一路晃动而过，交错擦肩的人恍若无视，似乎这个世界本来就该如此，生活的沧桑刻在不为人知的心底，而且，还会一直延伸，没有穷尽的。
车子终于停下，林萧平象是完全忘记了还有个下人，他只是傲慢地吩咐司机可以走了，便头也不回地跨进阮家雕花的大铁门。
好不容易赶过来的宁苇然，人影被正在掉头的宽大车身遮住了，他双手死命地卡住围圈的栅栏，才支撑着自己不瘫倒在地。
好痛，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象散了架似的，胸口一阵阵紧缩，勒得肺部的氧气好象全被抽空了，想张口呼吸，冲出的却是止不住的咳嗽，一股腥咸的味道从喉间涌了上来，他勉强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咳出的血，鲜红地眩目。
“哎呀，你的鞋子？？”他听见司机担忧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低头望向自己的双脚，近似于赤裸，血迹斑斑、青紫发黑。
老张心疼地一把抱住全身痉挛的孩子，他的小脸惨白得吓人，冷汗顺着额头不停地向下淌着。
“怎么啦？”他轻言问道。
宁苇然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老张又细细端详了一小会儿，试探地说：“你，早上没吃东西？饿了吧？”
宁苇然头垂得更低了，何止早饭，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根本连一滴水也没有喝过。
老张深深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轻得如同羽毛一般的孩子放在地上，转回车厢拿了袋饼干塞到他怀里，“快吃吧，我先走了，你就坐在门口等少爷。”
宁苇然慌张地把袋子推回到他手中，急急地小声道：“我不能要的……少爷的东西，不能的……”
“你放心，反正是平时给少爷预备的，我回去再拿一点放着就可以了，没人会知道的，吃吧！”
宁苇然咽了下口水，小小的脑袋里思想斗争了半天，还是抵不住饥饿的胁迫，伸手接了过来，好心的司机怕他没力气，已经帮着撕开了袋子。他双手捧住，垂涎地看着花花绿绿、各形各状的饼干，却还是胆怯地不敢往嘴里送。
老张无奈地苦笑，再说不出什么劝解安慰的话，只能快速地开车离去。
林萧平竖在大门口，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怒气，让两旁的阮家兄弟都不禁屏住呼吸，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他大踏步地走到十米远的栅栏边，原本还在发呆的宁苇然，忽然感到压迫的气息，一侧头，正迎上林萧平冰冷的目光。
“少……少爷！”他急着想要爬起来，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林萧平没有应答，只是抓住薄如木片的肩胛，拎他起来，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剧，几乎都能听见骨头被拽紧时所发出的“咯咯”声，“我还在想人去哪里了，居然偷了东西在享受啊！”
“我……我没有啊……”宁苇然被吓住了，少爷，在说什么——偷啊？
“啪——”林萧平扬手就是一个狠狠的耳光，瘦弱的小人跌倒在地。
“算了，阿平，你不都说他是讨饭的嘛，这种穷鬼偷偷东西，也很正常的啊！”阮凌山嘲讽的口气，轻蔑而不屑。
“我没有！”宁苇然微弱的声音显出几分倔强。
“没有？那这个，是哪里来的？！”他顺着少爷冻结的视线，看见自己手中，紧紧捏住的袋子——少爷的饼干！
“它……我……”宁苇然顿时怃然，结结巴巴地，不知如何解释。
“哼，说不上来了吧。不是你偷的？难道车子里的饼干长了腿，自动跑到你身上来？还是，你要说，是司机给你的？”林萧平的语气，除了冷，还是冷。
宁苇然瞠目结舌，直觉告诉他，不能把司机说出来，不能为那个好心的大叔找麻烦。他只好委屈地低头，默默地半跪在地上。
“阿平啊，你的小跟班，真的不怎么样，又脏、又臭，还是小偷，还会撒谎，要好好教训一下哦！”阮凌海似乎想看更精彩的好戏，忍不住煽风点火。
林萧平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看得宁苇然心惊。
他弯腰取走沾满手汗的袋子，“哗啦”一散，五彩的饼干如飘落的花瓣，洒了一地。
宁苇然呆呆地看着，他一脚一脚地，重重地，把一块块漂亮的，还散发着浓郁奶香的饼干，踩得粉碎粉碎，和泥土混杂在了一起。
他又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小小的，尖尖的下颏，戏谑而冷酷地说：“你那么喜欢吃我的饼干，那就把这些，都吃完，听到没有？！”
宁苇然僵直了身体，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疑惑地瞪着眼前，英俊却宛如魔鬼的少年。
“阿平，你也太……”阮家两位公子故意发出埋怨的声音，可嘴角偏偏张狂的向上扬起。
林萧平也冷笑地起身，似是嫌不解气，又朝那堆凄惨的残骸不经意地吐了些口水，然后双手抱胸，三人一并排，从高处俯视着地上微微发颤的人，沉溺于他们的游戏。
宁苇然跪着，屈辱的感觉让他颤抖不已，胃抽搐地疼痛。这，就是穷人，尊严有什么用，能不饿死，才是最重要的。他永远也忘不了，只有四岁的妹妹，临死前的样子，瘦得如骷髅一般，大大的眼睛失去了光泽，活像一个僵硬的死亡面具，嘴唇蠕动着，无声地话语一字一字刻在他幼小的心上：“哥-哥，我-饿……”
他紧紧抿了一下嘴巴，生生地将眼泪逼退了回去，挖起一把泥土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吞咽了下去，接着，又挖了一把泥土，咀嚼、吞咽……反反复复。
林萧平显然被震到了，他没想到，这个小男孩真的会去这么做。天，他发誓，他真的只是想看他爬过来，可怜兮兮地啼哭，哀声求自己饶了他啊！
“啪——”又是狠狠地一记耳光，打掉了宁苇然抬到嘴边的手，脸颊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血应声而出。
林萧平漠然地骂了句：“不要脸的讨饭鬼！”甩手而去，另外两个也被震到的人跟在他身后，沉默着走了回去。
宁苇然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滴滴融入泥土中，瞬间，便已无处可寻。渐渐地，一片湿润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