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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嘉年其人 2 ...

  •   第二天,我去了村里的小卖部,也许现在应该叫它超市,买了一部电话,询问了如何将电话线接入外婆家。出乎我所料的,早在两年前,村子里的每家每户就接入了电话线,而一贯节俭的外婆,连一部电话都舍不得装。即使她舍得装,她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又如何把电话安装好又接通呢?酸涩与愧疚又在胸口一圈一圈的漾开来。我回到家,将电话安装好,教会外婆如何拨号,用便签纸写好我的手机号码,压在电话下,这一系列事情做完已经是下午了。我说:“外婆,我走时会去镇上帮你申请开通一个号码,这两天还用不了,还有,吃完晚饭,我想去看看嘉年的奶奶。”外婆没说什么,转过身,发出一声低低长长的叹息。
      晚饭后,黄昏时分,我一如十几年前那样跨过一片又一片的水田,跳过一条又一条的田垄,去嘉年的奶奶家寻嘉年来嬉耍那般的去看望一个孤独而无所依的迟暮老人。
      嘉年的奶奶家的房门虚掩着,推开门,走进去,看见院中未曾改变的景貌,难免触景生情。橘黄的夕阳,青青的稻田,袅袅的炊烟,茂密的桑树,玩耍着的我和他。嘉年,很久了,我好像等了好久了,不经意的回头望一望我为你走过的路,是那样的曲折长远,不禁觉得沧海桑田。虽然你未曾要我等过,更未曾给我许下过什么承诺,但是当我犹疑是否要放手离开或停止等待时,却仍觉进退维谷。小竹椅,嘉年奶奶坐在左边那一个,仰着头发呆,目光空洞,夕阳的余辉染不红她的一头白发,她的细瘦的身体孱弱的倚靠在竹椅上,两只枯槁的手交叠放在腿上。我赶忙走过去,叫了声奶奶,她用浑浊的眼睛看向我,惊讶的说,这不是,这不是桑上么。我就近坐在旁边的竹椅上,身体倾向她,说,是的,我是桑上,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我与她唯一的话题就是嘉年,其实,说来惭愧,之所以来这里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想知道郑嘉年这几年的境况,我在大二那年便断了与嘉年的的联系。嘉年的奶奶说了很多,她说嘉年很争气,大学毕业后进了广告公司做创意,被提升成为主管,她说,嘉年不经常回来看她,但是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东西,给她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她还说,嘉年本来有一个女朋友,女孩很漂亮,她见过照片,本来都要结婚了,可是不知怎地分手了,真是可惜了。
      我离开嘉年奶奶家时,硬塞给她三百块钱,我说钱不多,您一定要收着。然后快步走向院门口,当我回过身关起院门时,看见嘉年的奶奶颤巍巍的从竹椅上站起来,向我挥了挥手。我看着一片昏暗下垂垂老矣的她和她身后空落落的院子还有她身旁那个空着的竹椅,巨大的不忍促使我倏然关紧院门,把这一幕隔绝在我的视线之外。
      在临桑的几天过的很快,在我离开时,我给外婆留下了两张存折,对她说,一张她留下,另一张在我的母亲来看望她的时候交给她。我知道,就算我如何叮咛,要她一定不要过于节省,不要过分的亏待自己,她也会一如既往的节俭到悭吝的地步,更何况那两张数额一致的存折虽是我六年来离家后的所有所得,不知她们是否这样认为,至少在我看来这些钱却也只能用微薄来形容。如今,在我自顾不暇的时刻,也只有这些能够体恤她们了。
      回到镇上,去申请号码,电信营业厅就在曾今的高中学校旁。适逢周末,学校空荡荡的。我走进去,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学校,恍若隔世。教学楼粉刷成陌生的灰色,却遮不住熟悉的脚印与球印;陌生而崭新的篮球架上挂着熟悉的破球网;陌生的人站在熟悉的操场上。嘉年高中时篮球打的非常好,然而高中时期的体育课往往会被各科老师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占用掉。这样一来,嘉年和其他男生就只能在午休时约好打一会儿球。而我,就会提前问嘉年要吃什么,然后替他把饭打好,坐在球场角落的台阶上,静静的看他转身,运球,投篮。彼时此地时的午后阳光和此时此地一样耀眼。我走进教学楼,依旧轻车熟路的找到那间教室,推门进去。我坐在靠窗第二组倒数最后一排左手边的位置,用手轻轻抚摸被刻满字而不平整的课桌。感觉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故事的桥段,从掌心到眼前,又一次上演。
      在我的心中,嘉年与我独自分享着岁月中的所有沉疴,是难友般的知己,更是我的青春中唯一的暖色。他无需做些什么,他的存在便是一种告慰,让我觉得这世间至少还有一人能够体谅这种难言的艰涩。高中时,陈秀芬会来学校看我,每次我从宿舍出来,看见她站在学校门口孤零零的等我的时,心不是没有酸涩的。她那时才三十多岁,看上去却远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挽了一个晚娘髻,穿着洗得发白的不入时的旧衣服。每一次见面也是极少交流,在一些生硬的嘘寒问暖中总有大段大段的沉默作为空白,每当这时我总是盯着鞋尖看,偶尔上瞟的余光发现她在看我,而当她发觉我也在看她时,就会迅速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临走前,她会匆匆塞给我几个鸡蛋一摞饼还有几张毛票,然后快步回到一条街相隔的摊子上。她的摊子早上买早点,夜里卖夜宵,日里就卖一些饮料香烟。收入不多,却够维系我与她还有外婆三人的生活开销。起初,我称着周末要到她的摊子上帮忙,可是她坚决不让,甚至除了我来拿些吃食的情况外不让我靠近她的摊子一步,她会说不需要,我笨手笨脚只会给她添乱,,又或者是在我帮忙时使绊子给我,比如我刚要伸手去找零钱,她便把钱箱拿走,总之,她不想让我站在摊子前忙活。多多少少,她对我的自尊或者是所谓面子也还是有些顾忌,可是,一贫如洗的我们又如何讲求自尊呢?自尊也有价值,高昂的价值,而这是我或她所万万负担不起的。即使是这样,日子久了,嘉年与班上的同学也知道,我的母亲,就是那个卖早点的女人。同时被知道的还有那个与婊子,野种密不可分的不算秘密的秘密。这些年来,流言蜚语总是萦绕在耳边,而我也习惯了在别人或怜悯或鄙视的目光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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