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华歌》路遇草田

132、（一百三十一）此番分离

　　讶异，惊奇，嗤笑，嘲讽。
　　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人的议论交杂在一起席卷而来，沁雪避之不及，只能胡乱地摇摆着双手：“别过来！走开！！！你们都走开！！！！！！！！”
　　忽感手腕被人捉住，沁雪猛然张开双眼。
　　一时之间未能适应光亮，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颀长身材，背着光看不清容颜，纤长的发丝垂在身前却显得十分自然。
　　他该不会是……？
　　想要尽可能看的真切，沁雪用空着的手揉了揉眼，谁知欲速则不达，力气用大了反而让视野更加模糊。见状那人似是绵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松开了手：“你真是不让人省心。”
　　话音落下的同时，沁雪脑中的假想也随之破灭。这个声线伴随她许久，怎样都不可能认错。抵着双目的手一直没能拿下来，可眼眶却在手背后慢慢湿润起来。之前一直忍耐着的委屈和无处发系的怨愤全数翻滚回来，她终于豪迈地哭了出来：“……蔺素丞，你没事把头发放下来干什么！！！！！”
　　“你怪责的点是不是有点奇怪啊？”尽管料想到沁雪会大哭一场，素丞却没想到这家伙开口第一句居然是这个，此时也很是憋屈。何况他也不是自己想披头散发才这样，明明是沁雪睡觉的时候不安分，愣是把想给她盖被子的素丞给抓住，胡乱地倒腾一阵他的头发方才放手。也就是因为那次“攻击”，素丞平日用来束发的髻子掉到了地上，当即折成两半。
　　冷冷地扫一眼横尸地面的发饰，素丞又是一阵拥堵。不过这种心情在沁雪的哭声中缓缓稀释，到了后来他只能再度伸手揉了揉沁雪的发：“好了好了，别这样。哭也不能解决问题不是吗？”
　　“……但不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自嘲一般地抬起眼，沁雪依旧笑不出来，“呐，素丞。”
　　“恩？”
　　感到衣袖被人拉扯，素丞瞟了一眼紧紧揪住他衣袖的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沁雪不由地朝指尖增加了力度，以至于指甲泛起一层白色：“我并不害怕去夙沙联姻，真的。”
　　“那你现在害怕的是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你也不会挑几句好听的安慰人家？”口中虽然说着责怪的句子，沁雪的心情却好像轻松了些。她斜靠在床沿，视线若有似无地盯着地面上碎成两半的发饰：“那个……是我弄的？”
　　被沁雪的拉力所扰，素丞不得不稍微斜过些坐的角度。这个姿势着实有些不舒服，他皱起眉头：“难道还是我弄的不成？”
　　这本是一句常见的玩笑话，但在这个时候却没能起到玩笑的效果。沁雪看着髻子的眼神专注又怜悯，仿佛是看向她自己一般。沉默了半晌，她撤下素丞衣衫上的手无力地垂到床沿：“……呐，我和青翾，是不是也变成这样了？”
　　依稀可以听到素丞沉重的叹息。
　　接着，沁雪便感到自己的脑袋被人轻缓地带了过去，柔柔地靠在了一个不算坚实的肩膀之上。披着发的素丞似乎比平时少了些戏谑的样子，他并不说什么，只是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地拍着沁雪的背。
　　没事的。
　　一切都会好。
　　不知为何，这些句子随着素丞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擅自侵入沁雪的脑海，慢慢凝固在思绪的最深处。之前的疲劳还未能完全摆脱，这样的环境太过安详，沁雪感到自己的眼皮开始不争气地打架。
　　黑暗又一次袭来，不过这次却预感会有个好梦境。

　　***

　　从沁雪的房间内出来，素丞警惕地四下张望后快步转过玲珑居东墙的转角，确定周遭没有闲杂人等时方才扬声问道：“喂，你真的不打算进去看看她？这说不定是最后的机会。”
　　“她……还好吗？”对方是个有着清冽嗓音的男子，只是四个字，他却问得异常动摇。
　　“既然这么担心，你就自己去看一次呗。”在胸前组着胳膊，素丞无奈地靠上身后的墙壁，“她一定会高兴的。”
　　对话在此途切，素丞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只能转换话题：“姑且不说这个，我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一向我行我素的莫青翾殿下您到底被王上抓住了什么把柄？”
　　“蔺素丞，清秋真人难道没有教你平日说话做事要留点口德吗？”墙面那头的人听到这里终于笑出了声。他一手撑着墙面转过身来，青黑色的长发划过棱角分明的面庞，让那一对深色的瞳眸显得有神了些。
　　对于对方的现身丝毫没有讶异的颜色，素丞闭眼继续：“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刚在主殿上那个也着实过火了。你有没有想过沁雪她怎么想？”
　　“你是作为她的师兄在教训我吗？”意外地露出些许清淡的愠色，青翾的容颜出现了不稳的变化。
　　“莫青翾，你在作为莫桑四皇子之前也是我的友人，更是我另一个友人重要的人，难道我不该搞清楚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
　　“噗，你真的很不适合这么正经地说话。”青翾毫不客气地喷笑出来，顺势将手搭在素丞肩上，“好了好了，上次拜托你查的事情呢？”
　　尽管不满青翾转换话题的生硬程度，素丞却也实在是无心继续调侃，他从袖间取出一小条纸片塞到青翾手中：“本来就是极度机密的事情，在我这个位置所能查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青翾接过纸条快速地扫视了一番，面色黯淡了几分：“……远远不够。”
　　“那真是抱歉呢，但我毕竟只是信部督司，你若想参阅皇城中的所有书籍，不如去拜托丞相大人可好？”深切地感受到青翾最近对人是越来越不客气，素丞挑了挑眉，“想必丞相大人应当拥有搜览皇城禁忌书库的权限。”
　　“丞相……”似是被这一句玩笑话激起了点子，青翾淡淡地重复着这个简单的词，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掌心中的纸条就此被捏成了一团。他像是下定了一生的决心般直视着素丞，终究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你，想做丞相吗？”

　　***

　　莫桑的排场一向是博大的，联姻公主的出行自然也不例外。
　　沁雪身着艳色嫁衣端坐在房内，听着外面喧喧嚷嚷川流不息的人声，内心却意外地十分安静。青翾依旧没有出现，自从上次在主殿之上匆匆一瞥之后，他们两人就像是被搁在了天南海北，永远都无法相见。
　　莫桑皇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为什么就无法让她见到相见的人呢？难道真的就这样离开莫桑，离开青翾，连一句告别的话都说不成？
　　“开什么玩笑！”
　　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沁雪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她强忍着想要将厚重头饰丢弃的冲动，两步就跨到了门口。用尽全力打开门，却见四名守卫早已站在门口“奉命保护”。那几个大汉可是各个精壮，只不过是站在原地就把沁雪那不大的门口给堵了个死死的。
　　“公主请回房，不要让卑下为难。”其中一个看起来似是领头人的大汉低声请示着，眼看就要去关门。
　　沁雪还没来得及反对，忽闻院外传来了禀报声：“蔺大人到！”
　　素丞带着两三个随从淡然地跨入门庭，那群守卫自然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他过去，其中两人迅速走了过去将其拦在几尺之外：“蔺大人，王上有命，任何人不得踏入玲珑居。”
　　“任何人？”玩味地重复了一遍，素丞嘲讽地勾起嘴角，“真是笑话，王上方才才命我护送公主前往夙沙，你们这是要抗命不成？”
　　“……可是！”
　　见守卫依旧怀疑，素丞向身后点了点头，随行的小厮便从身后取出一卷明黄长卷交到了他手中。接过黄卷将其玩转于指间，素丞挑衅一般挑起了眉：“怎么，你们还准备再听我读一遍圣旨？”
　　“卑下不敢！”那群守卫见状急忙跪下行礼，素丞轻蔑地从鼻间嗤出几丝怨气后带着身后两人踏入房中。
　　沁雪狐疑地盯着急忙关门的好友，压低了声调：“假的吧，那个。你不要命了？”
　　“一半一半吧，至少王上要我送你去这点是真的。”似是不想多说这件事，素丞草草地了结了对话，“比起这个，我带了礼物给你，不感谢我一下吗？”
　　“……礼物？”都到这个份上了还送什么礼物？何况你都要送我去夙沙了，有这个必要吗？
　　许是沁雪瞠目的表情太过夸张，素丞还勉强忍着笑，其身后却已经毫不客气地爆出一阵清浅的笑声。一瞬沁雪以为自己是耳鸣了，因为那阵笑声太过熟悉，熟悉到连梦境中都曾出现过。
　　那人断断续续地笑了一阵才缓缓从素丞身后闪出身来。他静默地举起右手伸向自己的脸颊，轻轻一动便撕下了一张薄薄的面皮。青黑色的长发随之散开，隐约的面容逐渐出现。
　　满意地看着沁雪哑然的神情，他凑上前去在她耳边轻轻地落下一句含笑的“好久不见”，仅是这四个字便让沁雪的脸颊红过了周身的嫁衣。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的脸，仿佛不这样做便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梦境。泪水不知何时已然充满眼眶，沁雪在确信自己正在现实当中之时终于忍不住了，紧紧地抓着对方，呜咽着同一个名字：
　　“……青翾！！！！！！”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