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华歌》路遇草田

131、（一百三十）匆忙的别离（下）

　　“啪”。
　　一声高响划过天际，很快周边又落入宁静。
　　莫伶舟用手背擦拭着自己微微肿起的右颊，神色却是快意到不行。
　　与之相对的是仍旧保持着扬手姿势的沁雪，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莫伶舟的方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掌心上时不时地传来热辣辣的痛感告知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真实，她就连想要将一切归结于梦境都找不到借口。
　　那个男人刚才在说什么？
　　成为他的？
　　什么意思？他那是什么意思？直接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的那个意思？
　　不得不承认，那一记耳光沁雪是使出全力的了，被打之人就算没有脑震荡估计也会耳鸣半晌。其实当时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做，莫伶舟现在的地位不同往日，根本不是她可以单打独斗的对象。在现在这种单独相处的场面下，激怒他对沁雪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理性的思考完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当听到莫伶舟那种调侃的语气的时候，沁雪还是没能忍住。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早就抽了过去，在那平素高傲无边的皇子脸上留下了一片泛红的印记。
　　“你果然胆子不小。”不知是赞许还是讽刺，坐在软榻上的男子低头吟出这么一句，仅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像是世上最为沉重的绳索，绑得沁雪难以呼吸。
　　这就是属于王者的威压吗？她不得不这样想。
　　紧绷的神经虽说没能完全缓解，但沁雪发现自己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僵硬了。她缩回手背在身后，满目都是困惑与愤怒的交缠：“我不会道歉的。”
　　“我也没想要你道歉。不过……”一直伏着的眼忽然间抬起，凌厉的目光刷的一下扫了过来。莫伶舟依旧保持着平平淡淡的语调，只是神色较进门之时要严肃得多，“……刚才那个，算是你的回答了吗？”
　　无言地对视几秒，沁雪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不后悔？”
　　“……绝不后悔。”
　　沁雪回答得毫不犹豫，莫伶舟不禁失声笑了出来。他猛地拍桌站起，揪过沁雪的前襟迫使她不得不看向自己的方向：“这是你自己选的，可不要怪我没给过你机会。”
　　言罢重重地放手，莫伶舟不带一丝留恋地摔门而去。
　　此刻只剩门板摇曳的吱呀作响，这道并不明晰的声响却更像是昭示分离的离歌。

　　***

　　莫筇终于同意觐见是在与莫伶舟的冲突发生的两天后。
　　沁雪一大早便被寒嫣拉了起来梳妆打扮，整整摆弄了不下一个时辰。据寒嫣说是崔宫人一大清早亲自跑到玲珑居来通知她要好好打扮沁雪，好像这次觐见与以往都不同，需要盛装出席。
　　原本沁雪就不是一个喜欢打扮的人，即便被拱到公主的地位她还是与胭脂水粉之类的格格不入，因此像现在这样耗费力气的妆容在她看来就是莫名其妙。不过寒嫣说这次觐见文武百官和皇子们都会在场，也就是说许久未见的青翾不出意外也会在。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一想到这里，原先的惰性就像是错觉一般地灰飞烟灭，一直怕麻烦的沁雪也终于可以耐下性子让寒嫣在自己颜面上涂涂抹抹。
　　全数装扮完毕之时，前来迎接通报的宫人也正巧到达，沁雪便在寒嫣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一路朝着皇城主殿奔去。若说这一路一点都不紧张绝对是骗人，沁雪交叠着双手放置在膝盖上，那片布料生生地被其捏出了褶皱。
　　寒嫣清晰感受到沁雪的紧张，她抽搐几秒后终究大着胆子将手放到沁雪手背上轻轻地拍着：“别担心，一定不会有事。”
　　见沁雪终于勉强挤出了笑容，寒嫣沉声补上一句：“寒嫣会一直站在您这边的。”
　　这种话语对于现在的沁雪来说无非是莫大的救赎。她坚信自己可以凭借自身能力和毅力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但归属感这件事却是她无法自己带来的。而寒嫣现在说出这句话恰好给了沁雪极大的归属感，这种“我不是孤单一人”的支持着实有很大的作用。沁雪下意识地握紧寒嫣的手，紧咬着的嘴唇缓缓运动着，颤颤巍巍地道出一个极轻的词语：
　　“谢谢。”

　　主殿之中的气氛比以往都要沉重。
　　莫筇惬意地坐在龙椅之中，用食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把手，那阵“哒哒哒”的声响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殿中群臣的神经，让人时刻不敢放松。
　　四位皇子依旧分列在龙椅两侧，莫郁笙与莫祈知居右，莫伶舟与莫青翾居左。素丞立在信部区域的领头正好可以瞟到莫伶舟与青翾那侧的动静，他微微眯起眼，尽可能仔细地观察青翾的容态。
　　的确，青翾的脸色与他之前想象的一样，苍白到不像世间之人。难道说之前在信中所提到的事情是真的？其实素丞回到皇城之后就一直泡在书斋之中，他想青翾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编出那么一个离奇的说法来唬人，既然他提到了可以控制人的铃声，而这个铃又在莫筇手中，说不定皇城的禁书库里会有些有趣的记载。抱着这种心情，他连续翻找了数天资料却依旧无果而归。不过素丞倒是没有因为这样就放弃搜索，他反倒是更加坚信青翾信中的说法了。看来这种秘术在莫桑中已经被完全禁毁，说不定知晓秘密的只有王上一人也说不定。
　　“若真是这样还真是有些麻烦……”
　　用手抵着鄂部，素丞眉头紧锁地任思绪飞扬，以至于沁雪踏入主殿向王上行礼的过程都差点错过。
　　被身后的部下戳了一下腰杆方才回神的素丞偏过眼去，沁雪正礼仪端正地跪在地面行了一个大礼。待其起身之时他才发觉，这个平日有些咋呼的女子今日绝对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情站在这个大殿之中的。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有听师母提过：作为女子，妆容便是武器，越是严肃紧张的时刻越不能忘记自身的礼数与装扮。
　　此时的沁雪正好应证了这一说法。她着着平日绝对不可能着的妆，穿着极为华美的水色长裙，连眼神都没了之前面对王上时的紧张。原来女子在下定决心后是可以变得这么坚强的，今日算是领教了。
　　“起来吧。”
　　莫筇带着清浅的笑意凝视殿下叩拜的沁雪，他自信而不可一世的语气着实让沁雪在内心狠狠地咒骂了几次。然而这种情绪怎可能表现出来？她再度抬头之时已然换出一张灿烂到不行的笑脸：“谢王上。”
　　“沁祎啊，你可知朕为何要把你叫到这里来？”一反平日爱兜圈子的说话方式，莫筇这次倒是直捣黄龙。沁雪原以为对方至少会顾左右而言他，绕个山路十八弯才回到重点之上。谁知道这个奸诈狐狸居然如此直白地问，她一时间有些愣神：“我……沁祎不知。”
　　似是对沁雪的反应不甚满意，莫筇挑了挑眉，身边的崔宫人见状赶忙掏出拟好的圣旨，眼看就要宣读。
　　“翾儿。”
　　比崔宫人的宣读更先一步，莫筇唤了青翾的名。白衣男子努力掩饰着脸上的倦容，恭敬地向莫筇鞠了一躬：“请问父王有何吩咐？”
　　从崔宫人手中取过黄卷，莫筇居然起身走下龙椅，一路来到了青翾面前：“你来替朕宣读吧？”
　　一时间，殿内本就沉重的气氛再度沉了一番，青翾的脸色由苍白缓缓变作青白色。仿佛是知晓那匹黄卷中所述内容，他直直地盯着莫筇的眼却不去接。莫筇见状倒也不急，他向前又行一步，凑到青翾耳边似是悄声说了些什么。
　　那些对话的音量无非是很小，连一旁的崔宫人与莫伶舟都未能听的真切，更别说几步之外的沁雪了。并且此时的她注意力完全锁在青翾明显不正常的惨白脸色之上，说实话，关于她自己之后将会怎样已经没有精力考虑。
　　青翾显然是憔悴了许多，原本就孱弱的身躯此时能够勉强支撑着他保持站立的状态已是难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青翾虽然瘦弱却从来没有消磨到这种地步过！沁雪焦虑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感到额前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正是紧张到不行的时刻，整个主殿中的人们都在等待莫筇这份指示的走向。然而就在大家都认为青翾会坚持己见的时刻，那个清秀男子竟微屈身子举高双手，平淡却惨痛地道出一句：“儿臣……遵命。”
　　接下来的事情沁雪感到自己并不是记得那么清楚。
　　青翾是怎么走到她面前，用怎样的声音读完那份命她去夙沙联姻的命令，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接下圣旨，又是用怎样的心绪回到莫筇身边回报的……
　　脑中空白一片，耳中仅是不切实的杂音，双目也好像找不到焦点。
　　只是短短的几天功夫，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本是做好最后一搏的准备，只要青翾开口反对这个命令，她相信自己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坚决留在他身边的！
　　但……为什么？
　　青翾，他真的明白吗？
　　这次出行不是访问，不是调和，不是战争，而是联姻啊！
　　重重叠叠的复杂思绪一并袭来，沁雪只感到自己的双腿使不上力。忽然眼前一片黑光，她就这样绵软地倒了下去。
　　四周的声响逐渐轻缓，似是可以听到谁人急切的喊声，沁雪却已经无法辨别。
　　黑暗来的骤然，就这样吞并了一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