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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当时银篦 ...

  •   面对着两倍于己的敌人,受咒术控制的白霓城士兵们双目圆睁,眼中隐约透出狂热的红色,犹如渴血的困兽,因绝了退路而无所畏惧。
      死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垂死的白霓城主因了血魂咒的作用,竟不曾显出衰弱之势,只是双眼满含疲惫——南疆秘术的反噬更加强烈了,几乎耗尽了年轻的城主剩下的全部精力,如今是全凭着一股意志才站立不倒。
      曾用身体喂养降头鬼的他,怕是已经不能算作一个人了,自然也就没了属于人类的恐惧。
      他只是渴望着最后一战的到来而已。
      “慕阁主,是怕了么?三言两语下,为何迟迟不动手?”
      然而对面萧然站立的黑衣男子却似陷入了极大的震动,毫无反应。良久,他才迟迟开口:“阿芜已经替我受了太多伤,我又怎能再给她加上一层罪孽——原本,她便是极厌恶杀戮的,却因我的缘故陷入了江湖……这一仗,叫我如何打下去?”
      慕生尘的语气萧索,面带苦涩。他定定地看了祁涵清一眼,竟温和地问道:“你的本性不该是如此。你也是舍不得自己的部下白白牺牲的吧?
      “不如,做一笔交易……放剩下的人离开,这一战便可化解。”
      徐叶渡和齐傲初齐齐松了一口气。莫问和秦微雨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向来心高气傲的阁主,竟会有向人求和的一天?
      百姓传言中,白霓城主祁涵清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这个传言毕竟不假——过了数息时间,已渐有魔怔之相的祁涵清眼中竟恢复了暂时的清明,断然点了点头。
      剑拔弩张的气氛就此倏然化解。

      一个月后,榴山。
      正是绿树荫浓夏日长的时节,山脚上山的小径两侧,浓密的树木几乎遮住了天日。蝉声、鸟鸣聒噪得很,差不多隐去了极轻的脚步声。
      从这里,是看不到那块曾发生过血腥屠戮的土地的——月前死于孤鸾门的江湖人士和白霓士兵们都被早早收殓了,场地也已清理干净。只剩下四周受血瘴影响犹自枯黄、未及打理的草木,提醒着过路的人们这里发生过怎样惨烈的变故。
      无论是血流漂杵还是积尸成山,终将归于平静。
      小径上,两个男子一前一后,沿着榴山山脚不疾不徐地行进。前面的男子一袭玄色衣衫,面容冷峻;后边,失了左臂的年轻男子不再身着锦绣长袍,而是换了一身短打劲装,为略带稚气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刚毅。
      “慕大哥,连你也要走了么?”徐叶渡一只臂膀显得有些不太协调,但仍是紧紧跟在后面,“先是齐傲初回了昆吾,现在又是你……不能留下来么,就是在这里打理打理北阙阁也是好的啊!”
      前面的慕生尘没有丝毫停顿,但相比过去语气却是温和了许多:“聚散有期,又何必不舍?且我早说过要退出江湖,盟主的事情也已经交接给了昆吾派。此间事了,我是再没有什么理由留下了。”
      只有退出江湖、不再动刀兵,才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抬头望了望满目青翠的榴山,北阙阁主忽然勾起唇角,微笑起来。
      处理完一切事情,便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他终于想起,上一任老阁主临死前对他所说的话:
      “手握大权固然令人心醉,但无论你握住了怎样的权力,却永远握不住你最想留下的东西……这是身居高位者最悲哀的事情。”
      他终于明白,不管是北阙阁还是整个武林,都不是他最想要的——对现在的他来说,唯有那个人的身边,才是绽满莲花的天华界。
      “离开得这么痛快……连北阙阁也不要了么?莫问和秦微雨可是痛心得很呢。”不甘心地,徐叶渡还是追问。慕生尘背对着他,无奈地苦笑:“我看你劝我是假,莫不是刚刚接任孤鸾门,无力处理门中事务,想找个帮手吧?”
      “咳,不用这么直白吧?”徐叶渡右手讪讪地摸了摸头,很是尴尬。说到底,过去一直是徐思在打理门派,此番一场变故,将他直接推到了门主之位上。面对门中弟子死伤无数、基础建筑也受损的情况,他几乎是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亏得慕生尘等人照应,才勉强处理完后事。
      此番慕生尘离去,他虽是早早便知道,但一时间还是有些隐隐担忧,担心仅凭自己一人之力难当大任。慕生尘像是看出了端倪,鼓励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多虑。这些时日下来,你应当已经熟悉了要做的事情,其他的,顺其自然便是。经过这一番变故,武林诸门派年轻一代的精英都损失不少,从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大约都会忙于恢复实力,孤鸾门也可趁此机会韬光养晦。”
      从上一战中,任谁也能看出,这个昔日里只知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的贵公子,无论是在武学造诣还是处事能力上,都已经具备了担当一门重任的资格。
      “罢了罢了。”徐叶渡摆摆手,“既然慕兄要去寻美人踪迹,小弟我也不好搅人好事。不过……这天下之大,尚不知能不能寻到,更不用提打动美人心了。”
      一语刚落,两个人脚步都是一顿,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沉默良久,徐叶渡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开口打破了僵局:“你听说过兰姑娘那张梅花落的来历么?就是送给昆吾派的那张琴。”
      “阿芜并未对我说过,”慕生尘有些不解,“怎么了?”
      徐叶渡吁出一口气:“还好还好,那就算我给你支招了。兰姑娘虽然不曾言明,不过我觉得你肯定能从中得到解决问题的法子……兰姑娘那日说,制作梅花落的那人叫做素缎,原本是个拥有千年寿元的异族女子,善音律,遇到误入他们国度的一个凡人乐师。两人知音相惜,双双相恋,想尽办法终于离开异族之地,携手回到那男子的故乡,并且育有一子。然而凡人终究一世甚短,两人相守百年之后,男子便溘然长逝。独留下的女子空有千年寿命,却再也无心独生,凭着一身心血制成了一张琴,名曰‘梅花落’,正是两人初遇时所和的曲名。
      “十数年后,素缎耐不住相思之苦,终究随那人而去。临死前,她将全部精气神融入琴中,令普通的琴有了灵性。据说,两人的子嗣正是昆吾派之祖。”
      慕生尘似乎还在慢慢咀嚼故事里不曾言明的暗流,半晌才喃喃念道:“异族女子,千年寿命……也是姑射族么?”
      淡淡的叙述下,当年刻骨铭心的爱恋、冲破生死的相聚都泯灭了光华。没有人知道故事里痴情的女子是用怎样卑劣的手段才冲破了种族间的阻隔;而最终永远的相聚之前,又曾发生过怎样的牺牲与背叛。
      是千年与百年的差距,让每个行走于人间的姑射族入世者都不敢深入凡人中么?害怕自己被朝生暮死的蜉蝣牵绊,害怕忍受自己看重的人一个个离去、而自己却无力挽留的痛苦——看似年轻的入世者,其实每一个都相当于活了几辈子。在姑射山中,他们只与族人接触,自然能够安然地与身边的人相知、相守;然而进入凡世之后,他们旁观常人的生老病死,自己却只有数着漫长的人生,忍受永生孤寂的煎熬——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一直陪伴他们。
      他们永远只能是旁观者,不能、也不敢参与到凡人的纠葛中。
      阿芜也是这样的吧……数百年间,她曾亲眼见过多少生死离别,才修炼出一副波澜不惊的心肠——然而他却为了一己之私,将这个君子兰一般出尘的人硬拖进了滚滚浊世之中!姑射族的这一任入世者,百年间怕是再也跳不出尘网了……纵然躲进深山老林,心中已经牵挂着的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难以放下。
      从五年前,命运转动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已经注定……谁成了谁的劫,谁又将成为谁的救赎?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参天古木的缝隙,在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不知躲在哪一根枝桠上的一对鸟儿,吱吱喳喳地叫唤,仿佛唤活了整座山峰。
      “多谢提醒,我记着了。”慕生尘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语气反而轻快了很多,“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找着她……至少,不要让彼此在今世留下遗憾。故事里的那对恋人,纵然双双殒命,毕竟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故而算不得悲哀——听从自己的心意,选择生死相依,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呢?”
      幸或不幸,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哪怕是翻遍整个江湖,我也定要找到你。”
      这一次,他希望能够成为彼此的救赎。
      天边云霞明灭,宛若幻海起伏不定,被恣意挥洒的清风悠然卷起。玄衣的男子披散着墨色长发,仗剑踏歌而去。
      少年心事肯淹留,仗剑去国觅王侯。
      曾把玉龙斩青空,也燃金烛烧红袖。
      白发不知心何系,更无知音数从头。
      长笑此身功名误,当时银篦今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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