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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修罗之战 ...

  •   徐叶渡用仅剩的右手撑着墙勉力站着,慕生尘和齐傲初保持着前后夹击的状态,走向不知为何出现于此的白霓城主。
      祁涵清的状况看起来很糟,衣衫污秽,面带黑气。一口一口,均咳出分明的血丝,然而双眼却是一片清明,宛如末世的悲怆。撑着地面的手微微颤抖,但肩背却挺得笔直。他傲然地扫了扫在场几人一眼:“这一场算是我败了,但我调来的兵力还在,结果如何,却是难说。”
      这样的话似乎是意料之中,几人并未太过惊讶。与慕生尘对视一眼,齐傲初淡淡笑道:“只是,倘若知道堂堂白霓城主居然不惜与恶魔以血为契、用自身血肉为媒来控制降头鬼攻击敌人,你的那些手下只怕未必会真心依附于你了——声称厌弃江湖、不信鬼神的白霓城主如今却与魔为伍,说出去还真是可笑!”
      精明如此二人,自然看出那只降头鬼之所以反常地拥有相当的人类心智,多半是因为受了祁涵清的控制。而对于根本没有术法根基的人而言,要施用这样诡异的控制方法,只能靠一些代价极大但效果甚微的秘术。如今祁涵清这幅困窘的模样,想必就是强烈反噬的作用。
      以凡身操控那样可怕的怪物,用的定然不是正道。而对恶魔而言,所收取的代价往往比得到的多得多。
      至于那只降头鬼为何忽然发狂自杀,虽不知究竟何故,与此也约莫逃不了干系。
      祁涵清神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扯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何为正道,何为魔道,又岂是你们这群亡命之徒说了算的?自古成王败寇,只要力量足够强大,这一仗拔了武林根基,从此百姓安居乐业、再无人敢妄动刀兵,我便将是名垂史册的功臣……知道么,我方才借用的瑶光教教主灵修的力量还真是强大,连续施用了降头术和血魂咒,他的魂魄炼成的降头鬼还是具有鬼神趋避的力量。”
      他故意说出灵修的名字,正是为了动摇对方的意志——无论是对灵修心存愧疚的慕生尘,还是没见过多少世面、只听说过这个曾经的绝世高手的名号的徐叶渡和齐傲初,必然都会有所触动。
      “你是说,这降头鬼是灵修用自己的魂魄炼成的?并且再用血魂咒令你以身为媒控制降头鬼的行动……可是灵修明明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于南疆,怎么可能与你相识……”齐傲初一下子觉得不可思议。慕生尘淡淡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维:“那倒未必。三年前我命阿芜将灵修斩杀,她兴许顾念旧情,放了他一马也无不可。若是他的话,也难怪有这么强的风灵了。只是想不到灵修那时候伤得那样重,竟是蒙你所救,今日又回转过来几乎杀了我……若当真死在他手上,倒也不冤。”
      他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的内心波澜并未吐露出来。无论是灵修的死里逃生还是祁涵清不顾一切的追杀,他都不意外……他只是难以想象,那个作为南疆瑶光教教众的神祇的人物,竟不惜对自己施下降头术、不惜毁掉自己的魂魄也要杀了他。
      仇恨,果然是能够让任何一个人疯狂的……自毁魂魄的灵修是如此,投身杀伐的兰芜是如此,六年前排除异己登上北阙阁阁主之位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祁涵清阴鸷的眼中忽然爆发出莫名的神采:“是啊,若是能够杀了你们……凭灵修的能力,几乎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若不是最后关头残存的执念坏了大事,胜负又怎么是现在的模样……果然情之一字害人非浅啊!”
      徐叶渡和齐傲初俱是听得云里雾里,只有慕生尘听出了些端倪。能与灵修谈得上执念、情字的,只有阿芜了吧……关于他们二人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情的。却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生死一线时,降头鬼放过了他、突然发狂……那时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祁涵清阴郁的笑容,在一刹那的静默中显得分外诡异。
      慕生尘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四周。隐藏在暗处的朝廷士兵们已经陆续站了出来,几乎封死了所有道路,而孤鸾门内仍是一片死寂,想必那些幸存的高手们还不曾恢复。唯一能战斗的其余两人,徐叶渡失血过多、面色惨白可怖,齐傲初灵力过度消耗,他自己也耗费了不少真气。与降头鬼一战着实费力,此时要想带着一帮亟待恢复的人突围,必然又是一番苦战。
      仿佛又回到了南疆一战中面对千军万马的情景……这个时候,他还能像信任那个人一样,信任自己身后的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么?
      像是看出了对手的忐忑,祁涵清犹如诱惑一般的声音幽幽响起:“我调动了白霓、林城、落辉三城的兵力,已经在这里的三千人,加上更多守在这一路上的人马……就算你们三个是三头六臂,也是无论如何逃不出去的吧。”
      如他所言,这一番对比下来,慕生尘三人果真是一点胜算也无。
      “是么……”扫了扫面露难色的徐、齐二人,慕生尘冷淡的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微笑,“那么,至少要多取几条性命,黄泉路上也值了。”
      话音刚落,祁涵清便借着血魂咒残存的力量疾速退回军阵之中。慕生尘也不追赶,提起剑便冲至离他最近的一列士兵前,如同切瓜砍菜般掀翻了尚未反应过来的几人。
      见状,齐傲初也迅速行动起来,甚至连情况刚刚好些的徐叶渡也咬牙加入了杀戮——他的武艺放在高手中虽不济,但面对普通士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战斗几乎是在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打响了。慕生尘三人侧身三面,宛若一柄利剑撕开了军阵的一道口子,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刚刚列好的军阵一下子慌乱起来。
      出人意料的,三人的配合竟是极为默契——慕生尘与齐傲初各自手执佩剑冲在最先,身手不太利落的徐叶渡背身断后。三柄利剑挟着凌厉的剑气上下翻飞,每出一招无不饮血,那些人多势众的士兵们几无还手之力,惟剩招架之功。再加上齐傲初时不时抓住机会放出的炎雷、幻火之类的术法,有些士兵甚至不曾近身便被凌空出现的雷火劈成灰烬。
      然而,不知为何,那些士兵们却仿佛完全没有恐惧似的,不断蜂拥上前,一人倒下便有两三个人替上,也不顾已经混乱的军阵,只是几乎不要命地疯狂攻击着杀戮中心的三人。长长短短、枝枝叉叉的兵器全无章法地拥挤上去,宛如汪洋大海狂暴不息,几乎将被围攻的三人吞没。
      没有招式拆解,也没有武功高低,只有不停地挥动手中武器,稍一停顿便会陷入死亡的深渊。
      这是不死不休的战斗。饶是三人的武功比普通士兵们高出再多,面对一群不顾性命的人,也颇受了不轻的伤。
      红雨翻飞。血流漂杵。刀光剑影。随着鲜血染成的道路不断延伸,三人的衣服上也溅上了斑斑血迹,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孤鸾门正门外仿佛成了修罗场,也不见三人如何冲杀,只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断肢和鲜血四处飞舞。以慕生尘为首的三人抛下了平日里的温雅,鲜血刺激下连同整个人都化为了利剑,斩断挡在面前的一切。
      肆无忌惮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格挡。攻击。刺,挑,抹,勾,起承转合。鲜血如同死亡的花朵,在剑尖倏然绽放,又倏然陨灭。没有人替那些亡魂奏安魂曲,他们能够渡到安宁的彼岸么?
      那样浓烈的凶戾气息……连五蕴六识都快泯灭了。
      慕生尘恍惚间觉得,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北阙阁中刀头舔血、杀人如麻的日子——以黑暗为底色的杀手,永远只能如同刀剑一般冷对四面之敌。而另一片黑暗中,也许就会有另一把兵器刺来夺命的一招。
      那是他生命中最难以忘怀的日子,如噩梦一般缠绕不休……甚至,当初刚刚登上阁主之位的一段时间,黑暗里的惨烈回忆甚至成了魔障,逼得他曾用金针将那段记忆封印起来。就连后来兰芜用观心之术读出记忆时,也被其中强烈的执念惊住了。
      北阙阁的弟子都是从最底层的杀手做起的。十多年前,那些日子给予的伤口已经结痂、愈合,然而骨子里时刻戒备、凶戾阴鸷的习惯却永远刻在了灵魂深处……所有极端凶险的伤痛,有的差点斩断双臂,有的穿过胸膛,有的深及筋骨,都早已忘却了。然而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也忘不了的——无数次完成任务后,一身是伤的黑衣少年回到自己漆黑狭小的屋子,胡乱抹上低劣的金疮药之后,便只有咬牙打坐恢复。没有同伴,没有光明——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离开黑暗的屋子,走到阳光下。然而这对于一个身处最底层的杀手来说,也只是奢望而已。
      除非有足够的力量,足够的权力。
      父母都是在上一次北阙阁内乱中丧生的中层杀手。在那场由老阁主蓄意发动以排除异己的混战中,他的父母由于地位不够重要,成了首领们的弃子——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当时,他还只是接受着训练的低级弟子,连杀手也算不上,内乱引起的动荡几乎不曾影响到他们这群人的生活——除了,几个和他同级的孩子被随便找个借口拉走,以后再没了消息;并且,专门“照顾”他起居的仆人也换了人。
      那个一直冷着脸教导他要如何效忠北阙阁、如何更快提升等级的仆人,比过去那位可没趣多了。年幼的孩子心中却清明得很,多半是高层的人担心那些弃子们的后人心怀不满,资质有限的就杀了了事,资质不错的就牢牢控制住。然而他还是有一点感谢这样的安排的——正是那个堂而皇之监视他的人,告诉他:
      “要想走到阳光下,只有拼命让自己变得更强。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有资格走出黑暗,也才有能力面对阳光下更多的危险。”
      没有足够力量的人,连自己也保不住——就像他的父母一样。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年幼的孩子几乎是痴迷于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同级中佼佼者的身份出师,而后执行诸多危险的任务。数不清多少次,为了表现的比其他人更出色,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完成那些对他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是应付来自同门的暗杀和排挤,许多次近乎是死里逃生……那些伤口,就是现在的他回想起来也是一阵后怕,但当时的少年竟是咬牙挺了下来。
      没有什么,比身处黑暗中的少年对光明的渴望更强烈。无论如何。
      当摆脱了杀手身份、进入阁中内层之后,他又是一步步排除异己、缔结同盟,凭着各种或明或暗的手段,登上了阁主之位。
      亲手斩下老阁主头颅的那一瞬,他知道这条踩着鲜血和杀戮的道路终于走完。然而他却一直不明白,那个一生阴险而果断的老人,在生命的终点为何竟莫名地笑了笑。
      这是他手握翻覆之权的最初,也是金针所封记忆的最终。

      在手握北阙阁大权之后,慕生尘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真刀真枪地与这样多的敌人拼杀了。即便是三年前南疆一战面对成千上万的瑶光教教众,也仅仅是部下在作战而已,至于他本人不过是与灵修过了几招而已。
      三人几近杀到手软,全然不顾自己究竟受了多少伤——在大批人马的围攻之中,一旦停手便是死路一条。
      徐、齐二人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传闻中心机极深的慕生尘为何会作出与这些无名小辈同归于尽的决定。凭他们三人的实力,拖上片刻恢复成巅峰状态,也许可以避开正门的人马,自孤鸾门侧门逃脱。但这一番拼杀下来,几人的消耗都不少,想再从战斗中脱身出来,怕是难比登天。
      这是近乎自杀的行为。
      日头已经偏西,几个时辰的消耗战几乎没有什么休息,任谁也有脱力之感。淡金色的夕照洒落下来,为地上斑斑的血迹镀上一道光芒,瑰丽而妖异。
      然而这时,西边隔了几条街的地方,天空中忽然炸开一团紫色的烟雾,尔后又渐渐消散。陷于杀局的徐叶渡、齐傲初和一干士兵尚未察觉,但似乎一直有所等待的慕生尘却像终于等到了什么似的,轻轻吁出一口气。
      “终于到了。这次可等得太久,该好好训训他们才是。”他解脱似的喃喃自语,手上的流光剑却是剑气暴涨,本已疲累的招式瞬间又凌厉起来。
      同样注意到的自然还有祁涵清。经过这么久的恢复,他因受到反噬而痛苦异常的脸色终于有了缓解,但在看到这个计划之外的信号弹后又凝重起来。
      像是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侧耳听去,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有人马行进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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