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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正 ...

  •   踏雨而来,持一绘黛山面坠串七宝五彩流苏穗银骨伞,纤足不沾落花。
      人是美人。眉睫凝雨似弧帘,长眸止水漾而点,檀樱中微点蜜胭,外无粉饰扰芳颜。绣荷蓝蚕绸诃子,月青荷叶裙并霜纱罗衫,盘桓髻珠翠环绕。虽已过摽梅之龄,而风华未轻,反增醇色,人见之而折——犹以此小城小民,只说得富贵无伦四字而已。
      美人后四名女子各提小包,四名男子各背大包,人人撑银骨伞,尽是美人一流;只衣饰逊色,竟是美人仆从。美人领着美人走过小城主道,皆行如风衣带挥水。一行人入城中最大客店,女子走向柜台,笑问:“掌柜的可熟悉这地儿么?”吐字糯软如苏常吴女,行句语气却颇近京畿之人。
      “自然熟悉。敢问夫人要问什么?”虽蜗小城,倒还有些见识,掌柜殷勤道。
      “你可知这城中有一丹姓夫人么?年约三旬,应是不常出来的。”女子柔柔道,长指一抬,一锭足五两大银搁在算盘上。
      “夫人待我想想……有了,这不是。隔三坊的卢记酒坊有个姓莫的,他夫人便是姓丹,姓字少见得很。我们原也不知,他家新搬来没几年,却因来时闹了大案子贴了榜布众,街坊才全知道了。”掌柜道,颇不适地揉鼻骨。
      “大案?掌柜莫多虑,丹夫人乃我旧识,久失联系。我因有要事相告,方才与下人从北寻来,至今已找五年有余,还望掌柜多告些消息,以免相见疏离,言语间冒犯于他。”女子言语恳切,不似作伪。
      掌柜一想,这富贵女子欲为之事,自己断拦不住,不如推个明白:“那位莫公子是京中人,六年前搬来本地,带了数车珠宝物件,欲在本地买地修大宅。不知罪了哪位,给县令没了财产,充到州里去。不久县令便莫名淹死在县衙后院井里,新来的县令自知有鬼,才不敢再寻他麻烦,可没上去的东西如何拿得回来,一家只得苦了。”
      “如此么……多谢了。麻烦来两只烧鸡,几碟小菜,下得口就行。”掌柜银子到手,称谢不迭,连连呼人快些烧菜,好招呼容易满足的贵客。
      女子手执油亮木筷,匆匆饭毕,忽地两指一岔,将筷堪堪掰为两段。
      “夫人。”一名婢女忙上前。“去叫路忽儿过来,我没时间同他耗,酉时不至,小心被火烧。”“遵命。”“走吧。”女子为先,一行人鱼贯出店,向掌柜所指卢氏酒坊慢慢散去。
      少女当垆沽酒,浅红衫子烈红裙,小袖挥香拂人醉。见雨天有客至,喜不自禁,音声脆如雨打石:“夫人要什么酒?小店酒品众多,本地有名的九酿春,可是好味道!”
      “可有古井波澜?”少女微一愕,道:“这倒不曾有,本地的酒是全的,北边的东边的,便没什么人饮,也无谷黍做,只得罢了。”
      “罢了,我只随便问问。来一斤九酿春吧。”女子摇头笑道。
      坊中另有几桌客,年长年少均是男子,好奇向来人打量。除一华服女子坐在桌边,其余众人皆陪站一旁,岂不是大家夫人做派?先自怯了半截,再不敢大声谈笑,沽酒少女也乐得清闲,与女子闲话几句。
      “夫人听口音不像本地人,是北来的么?”
      “我祖居越州,然父辈迁居京畿,亦算北边人了。”女子含笑答。
      “那夫人到洪州来,可是为访友?”少女好奇。
      “姑娘真真明白。我为寻一旧友而来到此地,并不久留的。”
      “这样啊。夫人要找谁,小女也可能略知些的。”
      女子拈杯在手,倒酒一浅底,举到鼻尖轻嗅,微点点头:“好酒,不逊京中名物。姑娘定认识一位莫姓公子,在这酒坊忙的。”
      “是有,”少女眼神瞬间狐疑起来,“夫人想做什么?”
      “我为丹夫人而来,并非莫公子。我与莫公子素不相识,仅因丹夫人缘故才知其名,姑娘请勿多想。”女子面色一凝。
      “呃……莫哥下午才来,夫人若等不及,去桂坊问问就能找着他家。”少女叹口气,顾自执勺搅着酒液,再不说话。“多谢。我就在这儿等。”
      滴漏声声催人,过午时分,店中来人。
      “莫哥,这位夫人要找嫂子。”沽酒姑娘先迎上去道。
      “在下莫彰。请问夫人找拙荆,所为何事?”满面风霜,然依稀可见少时豪气英武,不逊大好男儿,只年岁已过,未免敛气吞声。
      “晏舟澜,求见尊夫人。”夫人轻吐八字。
      莫彰脸色瞬时一变,拱手:“原来是晏夫人,请随在下来。小浅,告假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红衫小姑娘叉腰怒吼,“没良心!”
      “姑娘莫急,”晏舟澜又取一锭银,塞给小姑娘,“通融。”领人跟去。
      雨声愈急,打伞如鼓。
      “晏夫人前来此地,一定辛苦,拙夫妇同感大德。不知晏夫人此来……”
      “我有妙方,可治浮尘的病。我与浮尘曾有些龃龉,以致与浮尘数年不得见面,知浮尘一直不愿见我,但她病不能拖延,想想时间越来越少,着实着急。幸而在此处寻见,天可怜见的。”晏舟澜快步走着,道。
      “浮尘性子倔强,也难怪了。某曾听浮尘提及晏夫人,言语间也颇惋惜。”莫彰道。
      至一陋屋,莫彰与晏舟澜先后推门而入,仆从则候在门外。门内是厅,只一桌四椅,干净无尘。厅后即是居室,临门处是两张小床,两名女童在床边玩交线游戏,见父亲回来,一溜烟就跑到外厅去了。
      “晏夫人,请。”“麻烦了。”
      待得莫彰也退出居室,晏舟澜走向最内一张床,揭起布帘,轻笑:“丹浮尘。”
      床上的女子双颊深陷,嘴唇赤红,形容消瘦如柴,双眼便突起如珠,叹出一个字来:“晏。”
      “你果然是饿了,还饿成这样……给你带了点吃的,吃吧,饱饱的。”说罢,从肩上包袱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将纸上灰粉倒入病人口中,直至不能再添。
      目睹床上女子的脸色稍好了些,晏舟澜坐在床边,道:“我和他们几个出来找你,五年没回过长安,剩下的也不多了,这包袱里是五年的量,没多的留给你,否则我们连长安都到不了啦。”
      丹浮尘微闭了闭眼,道:“晏还是这么好心。”
      “贪恋人间之爱没什么错的,只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你当我一个个地儿找来是容易的么,活生生将你饿死了我这姐姐非被自责回鬼体不可。”晏舟澜责怪道。
      “晏劳心了。”丹浮尘静静道。
      “过得不好了就回来,我们都等着你呐。我走了。”
      “一路平安。”
      莫彰在房外,小口饮着冷茶。
      “浮尘已经无碍了。我所来只为浮尘治病,她既无事,我就该走了。若四五年后浮尘再犯此病,你绑也要将她绑到长安去,在长安城里总是好找些。我从长安寻到这里,实在不想走第二次了。”晏舟澜掩门,转身出来。
      “有劳晏夫人,”莫彰道,“无以为谢,敝处唯有些酒,若夫人不嫌弃,可带回京去。”
      “不了。我目的既已达成,多留无意。告辞。”
      “请留步……恕我冒昧。夫人,可是宫中之人?”
      “是不是很打紧么?”晏舟澜微微侧身,冷笑,“我觉你与浮尘十分不配,无奈何浮尘心意已决,我虽是浮尘亲姐,也做不得什么浑事。好好待她,否则我绝不饶你,十年二十年也必惩你所作所为。”神色之间自有肃色,莫彰呼吸不由得一窒许久。
      “莫某知道,绝不负她。”
      “浮尘的两个女儿……不是亲生吧。”
      “莫某知浮尘身体不好,怎忍心让她受苦。这两个孩儿,都是某从慈善堂抱回来的。”
      “那就好。”转身推门,一伞撑起,银流苏划过冰肌雪肤。
      走过几条街巷,晏舟澜脚步一滞,停在当地。
      几天走得太急了,居然忘了,又饮了酒——自嘲地一笑,道:“药。”一名婢女上前,呈上一个纸包。纸包打开,只是一些灰黑烟尘末,捻成块状,见水而更结。
      一口将纸包粉末倒进口中,晏舟澜一抬手:“忽儿,到了。”
      嘻嘻一声笑出声,凭空落下一个总角小儿,一身都蹭着灰黑,看不出原本服色肤色,连落雨亦洗不去面上污泥炭黑,露出染黑牙齿:“晏姐吩咐?”
      “去州府和县衙门土里挖挖,看看有没有什么金银珠宝,送到桂坊三五莫宅地下,埋浅些。”晏舟澜吩咐道。
      “哈,小事。”路忽儿抓着头发,一忽又消得没影。
      “事儿已了,我们回去吧。”“是。”低低声中,似答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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