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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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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月,昆吾才能下地走动,只是他身体仍是受不住风,于是只在庭院里粗略看了一眼便被安伯黑着脸给送回了屋。
待安伯再三叮嘱不许出屋后,昆吾便站在屋内长长的镜子前琢磨着自己现在的模样。身体矮小了很多,大约只有175左右,四肢瘦弱,脸颊深陷,使原来就挺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鼻子秀气小巧,唇形虽然不错却苍白甚至泛着隐隐的紫色,皮肤也是如白纸一般毫无血色可言。昆吾点点头,这个身体虽然娘气了一点,但养好了也算是个百里挑一的人物罢,不然他也不至于遭遇那样的不幸之事。
原来昆吾所在的身体之前也是个温润善良的人物,祖父本是前朝官员,家中还算富裕,只是后来改了朝代,新皇压迫旧臣,流放了他一家,祖父祖母以及父亲的胞弟都在流亡途中病死,父亲因不愿客死他乡便带着三人的骨灰历尽万险回到了此地,而他也在途中遇上了同样在逃亡的母亲与安伯,于是父母亲便在这里成亲生子,而安伯便做起了管家。但好景不长,母亲因难产而亡,父亲虽悲痛难忍,但仍是为了昆吾而等了十年才追随母亲而去,昆吾自小懂事,所以他即使难过于父亲的离去却仍是欣慰父母夫妻二人终可以在地底团聚。
昆吾小时候便是个如玉娃娃一样的可爱孩子,而他的样貌最终在他十六岁那年,也就是今年给他招来了致命之灾。这乡镇中有一乡绅之子,诨号黄恶霸,天天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偏偏镇长十分喜欢乡绅的财大气粗,对黄恶霸的行径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日昆吾去集市购置年货,本也有带纱帽,谁知黄恶霸带领的一群小混混东奔西跑,硬是不小心将他的纱帽刮了下来,这黄恶霸恰巧在昆吾的不远处,见他风姿卓越便不由得起了色心,一时间精虫上脑,也不顾光天化日便上前要昆吾与他一度春宵。昆吾自是又羞又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那黄恶霸仗着他那帮小弟竟也不管昆吾的反抗,眼见便是要把昆吾强行捉回府中去。昆吾急红了眼,也不知从哪个摊子抽出一把水果刀,而恰恰那把刀就刺到了黄恶霸那恶心到不行的地方。黄恶霸双眼一翻便痛晕了过去,但那帮小弟却被吓了个半死,怕回府后对老爷无法交代,于是便拼了命般地对昆吾拳打脚踢,后来还是集市中一人灵机一动惊呼到打死人了这才一哄而散。而那时,昆吾虽还有一丝气,却也与死人别无二致了。
而那黄恶霸虽从此无法再行人道,但也由于差点弄出人命而没有再照昆吾的麻烦,过了些时日,乡绅举家搬迁入京,走前便丢下了话,从此与昆家再无瓜葛。可惜,好好一少年郎早已死去,倒给了他这个不幸死亡的孤魂一处安身之所。
多想几次后,昆吾不禁有些感慨,他和之前的昆吾何尝是奸邪小人,明明未作一恶却落得那般下场,自己还可以保有一身灵魂穿越至此,可之前的昆吾却早已魂归何处。生命何处不艰难,小心翼翼也可能走投无路,也只求老天不要再给他开几个难以承受的玩笑了。
昆吾走到书桌前,见一镇纸压着些许写着字的宣纸,便把它们抽了出来。想必这便是之前的他的手稿了。昆吾细细地阅了一遍,便对之前的他更同情了几分。
那纸上写着: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出自《白梅》王冕)
似有说不完道不明的话语涌上昆吾的喉间,却见他只是轻轻将宣纸放回原处,低低叹息了一声。木已成舟,又何必怨天尤人。
昆吾刚走到床边坐下,便听见安伯敲了门进来,手上端着这几个月都在喝的药,昆吾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毛。安伯一见便明白了昆吾这是不喜药味,在闹别扭,于是情不自禁地就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少爷啊,还是喝了这药吧啊,不然身体可好不了啊咳咳……”
昆吾暗暗有些发笑,心底的郁卒也淡了几分:“好啦我喝就是了,安伯你总把我当小孩儿。”于是接过了碗,皱着鼻子忍着浓厚的药味将药给喝了下去。
“唉……在老奴心中少爷一直都是当年那个软软的走路要人抱的小娃啊,咳咳,这么十几年就和风一样过去,老奴老了,可少爷还是那么令人疼爱啊,咳咳……”
“安伯……”昆吾鼻子又有一点酸楚,好像自己从穿越后不知为何总是这样弱不禁风似的,跟个女人一样,这可不行。他压下从心底泛起的感动,疑惑地问:“安伯,你这咳嗽如何才治得好啊?”
“哪里治得好啊少爷,咳咳,人老了,病来如山倒,咳咳,生病也是寻常不过了……”安伯摸了摸昆吾的头,端起碗:“少爷还是快些躺下吧,即使大病初愈也马虎不得啊,咳咳……”
“嗯。”昆吾点点头,顺从地解下外袍,躺进了床,“安伯,我生了这么久的病,想必屋里已经没什么积蓄了吧……改日你帮我去寻个书院的工作好了,我还是可以做做文职的。”
“是啊,这么六年多下来,老爷留下的钱财虽省吃节用至今也已为数不多了,少爷还是赶紧养好身体吧,老奴会帮你留意着书院空余的差事的,咳咳……”安伯不禁有些欣慰,当年的小仙童如今也可以去谋职养活自己了啊,他见着昆吾翻过身似是逐渐沉入睡眠,微微笑了笑,端着碗,便出去了。
然而昆吾并没有睡着,一次死亡的经历使他更加珍惜现下得之不易的生命。他本就不是有宏图大志的人,这一生他唯求现世安稳,在平淡的日子里寻求宁静的幸福。他本是文科状元,又想这世界大抵是没有以前的李白杜甫的,他背诵那么多年的诗词歌赋与十多年的文化积累想必还是可以做好这里授人徳理的夫子吧。他默默想了片刻,心里安稳了许多,便闭上眼入了睡。
夜色渐深,初夏时节气温仍是未升上来,但也隐隐有一两声耐不住寂寞的蛙鸣,最后一丝不甘的春风搔弄着日益饱满的叶片,发出低低的颤抖声。偶尔打更的更夫也不敢太大声,怕把入眠人不舍离去的梦境打碎,惹得游子在黑夜中堕泪,咬了牙不哭出声来。生命诚如夜一般无法捉摸,但人总还是等得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