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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小哲的相思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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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哥哥啊,你在哪里呢?你在做什么?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我日夜想念,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上怎样一个怪物。大学的美好只有一天,在最初的新鲜之后,我掉进了一个漆黑无比的深渊里,拼命翻滚拼命翻滚,一直在下坠,却一直等不到最终那嘭的一声,粉身碎骨的结局。
给我这个结局也好,这下沉的感受太可怕,每天每天醒来再睡去,形容灰暗,蓬头垢面,这是什么生活?
我看着尹晓贝和宿舍所有其他的人,每天早晨兴致勃勃的走,然后生机勃勃的回,我看着周围所有如花的笑脸,青春滚烫的血液在她们的身体里流动,她们像是充满了能量的发动机,活力四射,所向无敌。
我被自己囚禁在思念里,这一个夏天,我爱上一个人。爱上自己编织的童话,爱上我为自己所指定的,唯一的归宿。
有时候因为白天睡得太多,我半夜睡不着觉,就会跑到宿舍楼的天台上去,同学们晒被子的地方。我妈说,南方太潮了,你的被子也要勤晒晒,不然得病麻烦了。
我从来不晒被子,我无法出现在太过阳光灿烂的地方,我眯着眼睛看着白天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会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感到眩晕。我白天必须睡觉。
夜晚的天台凉风习习,什么人都没有。我拿出鸭嘴兽给我的烟。我跟鸭嘴兽学习抽烟已经长达两天之久,我已经熟练操作,吞吐自由。
我每天睡到天昏地暗从梦中回归人间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饥饿难耐。我经常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外出觅食,就在东区的门口,有无数夜宵摊子可供选择。某天夜晚我在美食面前踌躇不决的时候,意外的和鸭嘴兽重逢。
鸭嘴兽欢天喜地的跟我打招呼,说,你也吃夜宵啊?
我说,是啊,真有缘分,你也吃啊、
他说,是啊是啊我也吃我也吃。
几个男生在他背后不约而同产生肺痨病一般的咳嗽声。
他大义凌然的转回去一挥手,说,你们先走吧,先走先走。
我笑笑,问他,你跟尹晓贝有联系吗?
他说,有,但是联系不多。你怎么不跟我联系呢?
我说,我忙。
鬼知道我整天睡觉有多忙。对于这一事实我表示毫无压力,摊手。
他说,知道,你肯定忙。你们学经济的,课多吧?
我说,不多,我都给退了,就选了点儿选修课什么的。
他说,为啥啊?
我说,我要去当兵了。
他说,啊?
我说,恩,我要去当兵。
他点点头,说,你果然有思想。你这么漂亮去当兵,把军队都毁了。
我说,不能,我肯定是去当女兵,又不是花木兰,我又不能毁女兵,男兵又不要我,毁什么?
他说,是个男兵都要你。
我说,有个男兵就不要我。
他说,啊?
我说,恩,不要我。
然后我非常非常凄惨的跟他笑了笑。
他说,我换手机号了,不知道你记没记。
我说,我没记,我也换了。
他说,我记了你的,尹晓贝告诉我了。
我说,你要不要去追晓贝?她现在还没主,别等到她掉到别人坑里你再后悔。
他说,你瞎说啥呢,我咋能对我自己亲同桌下手啊。
我说,同桌属三系之外,亲同桌结婚不犯法。也不会生出傻子来。
他说,尹晓贝嘛,我下不了手,不能这么祸祸人。
我笑了,我说,你祸祸谁不是祸祸呢?
除了尹晓贝,再次听到一口土腥味儿的东北话,觉得好感动。
我俩在学校四周围游荡了半晌,鸭嘴兽还是很像鸭嘴兽,他把口哨吹得震天响,然后每到一个小店门口就拽我进去,说,要不要这个?要不给你来一个那个?吃不吃?喝不喝?缺不缺这个?差不差那个?
鸭嘴兽,你怎么不是兵哥哥呢?
会不会有一天,兵哥哥也对我这么好,看见我就欢天喜地,和我走在一起就大献殷勤。
我说,鸭嘴兽,你跟我去喝酒吧。
他说,我不喝酒啊,你怎么了?
我说,我失恋了。
他说,和小牧?
我说,小牧是过去式了,又换一个。
他说,你换的真快!
我说,喝酒去。
他说,我不想大半夜带着一个女生去喝酒,我会兽性大发,你不怕啊?
我说,不怕啊。
他说,还是不行,我这才刚上大学,不能这么毁你手里。
我说,我心情不好怎么办呢?
他说,跟我吧,我让你高兴。
我说,跟你干什么?跟你这么夜晚游荡?
他说,恩,半夜游荡,跟我。
我说,人家锦衣夜行,我这是睡衣夜行。
他说,你睡衣比人家锦衣漂亮一万倍。
我说,漂亮是因为没有内衣。
他站住,仔细看了我一番,说,是吗?我看不出来差别,这个女生的事儿我懂的不多。
我说,你还挺纯洁。
他点点头,说,我是很纯洁,很纯洁很纯洁。一下子低头凑过来,说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说,这不是在一起呢么。
他说,跟我谈恋爱,处对象,你是跟我装糊涂呢么?
我说,是啊我装糊涂呢,你明说啥啊,你明说了我咋装呢,多坏你这人。
他说,我喜欢你。
我说,我喜欢另一个人。而且我不纯洁。你那么纯洁,也找个纯洁的吧。祸祸你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他说,哦。
停了一会儿,又说,那你不高兴的时候也找我吧,别找别的什么烂糟的男生喝酒。
我说,好。那你有什么办法让我高兴呢?给我点儿大麻吸吸?
他说,哎呦我的天儿,你越说越不靠谱了,还不如喝酒呢,你别吓我。
我咯咯咯的笑,他说,你抽烟吧,我教你抽烟。
我说,你不教我学好呢。
他说,我也不会抽,过年的时候放鞭炮,经常拿着烟,看要灭了就吸一口,这么着就算会了。看你这个样儿,又要喝酒又要抽大麻,我这是百害相权取其轻。
我说,我要抽烟。
他说,你不准自己买,我给你买你抽,一天抽一根儿。
我说,恩。
我俩游荡了很久,他说,我们寝室关门了,回不去了。
我说,你刷卡呗,刷门禁卡就开了。
他说,我们男生宿舍是旧楼,没装门禁。
我们走进校园,走过昏昏的路灯,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又一下没了,又出来了,然后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走到一个低矮的建筑前面,他说,这就是我们宿舍。
门果然关着。门前的牌匾,歪歪扭扭写着,腾飞书院。
我说,你们宿舍叫腾飞书院?
他说,是啊,你什么书院的?
我说,不知道啊。
他大惊,说,不知道?
我说,是,我们所有的活动我能不去就不去,非要去的也是跟着晓贝到处跑,她去哪我去哪,她干啥我干啥。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大学上的迷迷糊糊的。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他说,你怎么了?
我说,跟你说过了,我失恋了。
他说,讲讲啊。
我说,不行,我该没面子了。
他说,你个小丫头要什么面子?
我说,女人比男人还要面子,我妈的面子比我爸重要,比生命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是嘛。
我说,是。
又慢慢走,走过了破烂不堪的教学楼,这些建筑在白天应该是无比喧嚣的吧,这个时候变得非常安静。又走到了学校正门,门前的毛主席,一只手伸着。
鸭嘴兽说,你知道这手势啥意思吗?
我说,不知道啊。
他站在毛主席像前面,摆出一模一样的姿势,说,同学们好,学费五千块。
说着,摇晃了一下他那只伸出来的大手。五个手指炸开,显得硕大无朋。
我说,你跟兵哥哥的手不一样,兵哥哥的手掌又宽又厚,手指又细又长,用来玩儿俄罗斯方块正好。
他说,那得啥样?宽厚的手掌里伸出细长的手指儿?
我说,好看的样儿。
他说,兵哥哥是你前任?
我说,不算,是我心上人。
他说,所以你要去当兵啊,有想法,你还是想去毁了人家嘛。
我说,我去爱他,不毁他。
他就不说话了。我们继续往前走,走到一片草坪,走到阴森恐怖的文博系小楼,走到破旧的相辉堂,又折回,走到理科图书馆,走到化学楼,走到物理楼。
我说,鸭嘴兽,你学什么?
他说,我学物理。
我说,你喜欢物理?
他说,算喜欢吧。能考上就不错了,学什么都不挑。考了个这么好的系谢天谢地了都。
我说,什么是好系,什么是不好的系?
他说,分高的是好系,分低的是不好的系。
我说,晓贝比我高一分,法医是好系,经济是不好的系。
他说,尹晓贝那是瞎报。
我说,你俩真是心有灵犀,尹晓贝原话说过,我同桌那是瞎报。
他说,我就是瞎报。为了你。
我说,你这么说我也不惭愧。我甩了小牧也不惭愧。我脸皮厚,厚颜无耻,做什么都不惭愧,也不会心里不安。
他说,不用惭愧,你带领我上了F大,我高兴的不得了。所以喜欢你是好事。会有好运气。
我说,怎么我自己都没有好运气。
他说,其实你有好运气,有很多好运气,你不知道。你聪明,又漂亮,成绩好,人品好,又温柔又体贴,多少人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我说,我真不知道多少人喜欢我,我觉得没多少人喜欢我,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多少人喜欢我又能怎么样?你说呢?能怎么样呢?不管多少人喜欢我,我也只能喜欢一个。我宁愿只有一个人喜欢我,就是我喜欢的人,喜欢我。
他说,你这样说我也没话说,你这样挑挑拣拣就别怪自己没有好运气。
我说,我就怪,就怪自己没有好运气。就是怪。
我们走走走,走到我的宿舍门口。他说,你快回去睡吧。
我说,你呢?
他说,我没事儿,这么热,我去草坪上睡就行了。
我说,行,我也不管你了。我要是男的,也去陪你睡草坪。
他说,你是男的我就不陪你走到现在了,关门之前我就回去。
我回宿舍,跟尹晓贝说碰到了鸭嘴兽,所以回来晚了。她应了一声,就没多说。
我觉得讪讪的,不知再跟晓贝说什么好的时候,秦楠解了我的窘境,她说,鸭嘴兽是谁啊?
我说,我们高中同学,物理系的。
她说,男生宿舍的大爷又要骂了。
我说,骂什么?
她说,他们宿舍关门的,回去晚了就要把大爷摇醒。
我说,啊?他说他在草坪上睡。
沉默的尹晓贝突然发出声响,说,那你打电话告诉他,可以摇醒大爷,不用睡草坪。
我说,睡草坪多爽啊。
她说,你怎么不睡草坪。
我说,我这不是想你吗?要不我现在出去睡草坪。
她叹了口气,出去打电话,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也不说话。
我说,喂,晓贝,帮我做数学作业。
她说,不帮。
我说,帮!
她说,你不是不去上课吗?哪来的作业。
我说,我不去有人去呀,他们传令要我交作业,算成绩的。不然期末会挂我。
她说,拿来吧。
头也不抬,也不看我,低低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一般。
秦楠说,晓贝你这是被甩了吗?
晓贝说,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我心想,这是要吵架吗?
我说,你俩说话怎么不考虑别人呢,严格意义上来讲,整个寝室就我一个人被甩过啊。
秦楠一撇嘴。我把作业给晓贝,她不抬头。
晓贝生我的气了。兵哥哥不理我了。
我自己在天台上的时候,有一种深深的钻心的痛苦。我拿着手机不停的给兵哥哥打电话,有时候被挂掉,有时候一直一直响,却没人接,有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接起来,尖叫着从电话的那一端咒骂过来,说,别他妈打了你烦死人了,滚!
这个话不是兵哥哥说的,我知道。
这话他说不出来,委托别人向我传达这样一个信息。
我的自尊心立刻塌陷。可是没过多久,就会被思念重新占据我的内心。
我怎么就是想找他呢?找别人不行么?
我回答自己,不行呀,真的是不行。
我想,夜晚的凉风吹过来,不如就睡在天台上,天亮之前回去。
看着远处灯火明亮的景色,我第一次惊奇的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上海,在这个繁华魅惑的城市,传说中的魔都。
远处的五角场,高楼一幢接一幢,鳞次栉比,霓虹灯闪闪烁烁,把午夜的天空照亮。而近处的学校却是一片漆黑,宿舍楼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学生们静静的睡着,应该也有混在其中假寐的人吧,心里在想着谁?会有人想着爸爸妈妈吗?大部分想着某一个没人品的男生吧,都是一些没正事儿的女生。
我也是,从上了大学我就是了,我自觉的给自己分类。
我要是晓贝就好了,喜欢一个人就安安静静的喜欢,不给人家带去麻烦,不必强求人家一定喜欢自己,一定给予回应。我怎么就做不到呢?我被宠坏了?可是我爸爸妈妈不宠我啊,尹晓贝才是被宠出来的宝贝啊!为什么啊!我不理解啊!
我在天快亮的时候偷偷溜回去,钻进被窝里。还没等我睡着,就听见尹晓贝从床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过来一会儿,她爬下了床,穿戴整齐,推门出去洗漱。
她起来这么早干嘛?去找鸭嘴兽?
鸭嘴兽没回去?
我很安心的睡了。我给她们制造了机会,我很满意。
其实睡草坪真的没什么,兵哥哥睡草坪我都不会担心啊。
尹晓贝就是自己娇气,觉得别人都跟她一样怕虫子。
可爱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