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孤独生活》锦衣夜行君

1、 1 晓贝的高考

　　我一直一直记得那段高考之前的岁月，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有的时候我彻夜不睡，一边听歌一边做卷子，那些无穷无尽的卷子给人一种窒息感，但是我必须马不停蹄的去思考，去做答，去总结，去加速，彻夜不睡的时候能看得到天亮的过程，我就静静的盯着窗外发呆，那个渐渐变浅的天空，我就告诉自己这就是我正在经历的过程，痛苦的日子终归会过去，幸福就会来临。
　　幸福就是大学，大学就是幸福。我是那么期待。
　　彻夜不睡的后遗症是白天犯困，我老是会在上课的时候睡着，基本上每天的前两节课都醒不过来，我能听见我的同桌啪啦啪啦的走远，又啪啦啪啦的走近，坐在我旁边，我能听见他说话，喝水，吃香肠，我能听见周围同学的笑声，打骂声，但是我就是睡着，我知道我在睡着，我还做梦，梦里就是我同桌走远了，又走回来了，坐在我旁边。
　　我同桌喜欢闻人哲，他说他只告诉我一个人。说的时候像是给了我莫大的荣耀一般。在暖洋洋的下午，有阳光晒进教室，落在我的桌子上和他的脸上，他会进入亢奋状态中滔滔不绝的跟我讲，今天又看到闻人哲了，我靠无敌了，眼睛又大皮肤又好，她就是个儿矮点儿要是再高点儿就无敌了，无敌无敌无敌了。
　　我一般会毫不意外的回答，女生个儿矮也不是大问题吧，再说一米六也不矮吧，男生个儿矮才算残废。
　　回答的时候我头也不抬，貌似专心致志的做解析几何。
　　他两只手扶着我的头强行抬起来，慎重的点点头，然后问我，晓贝晓贝，我又长个儿了，一米七五，是不是跟闻人哲很配？
　　恩，很配。
　　我把头低下去，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多么喜欢这个扶头的动作，可是我应该不会告诉他，除非我在上午睡觉的时候说梦话，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不知道，他是那么自然，每天坐在那，玩玩手机，看看小说，晚上的时候大声叫嚣着我要好好学习，然后艰难的做出一道题，拿我的答案一对就发现不一样，我告诉他你做错了，他会眨眨眼睛，说，好同桌，你说能不能是你做错了呢？
　　晚上下课的时候我跟闻人哲出去吃饭，我们谁也不跟谁说话，一起走也不会觉得别扭。我意识中认定的朋友就是这样的，在这个班级，我只有她一个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已经这样了。
　　我曾经跟我同桌是朋友，他说话好玩儿，尤其是说特别好玩儿的话的时候，会认真的扶着我的头，然后严肃的说完就转过去，我笑的没完没了，他又镇定自若。他穿的衣服上面有香味儿，那料子都是软软的，我经常装生病，说我冷，然后借他的衣服披在身上，又大又温暖，我穿着的时候，心里认定自己穿这个好看的不得了，有的时候会穿着出去瞎溜达，小哲看见说我像个老疯子。
　　有一天中午他打篮球回来，头发湿漉漉的，阳光晒进来，晒在他的头发和汗水上，脸上还有几颗痘痘，我看着他笑，他就两只手扶着我的头，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市图书馆上自习？
　　学校下课之后同学们经常结伴去上自习，可我一般都直接回家了，但是我这次真的必须答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立刻点点头。
　　他也点点头。严肃的不行。两节课之后，他喝了一口水，忽然转过来说，闻人哲去不？你俩晚上不是一起走么？你去她不去呀？
　　那我问问呗，然后我去找小哲，她说好呀一起去。我又转告给我同桌。他很高兴的样子。
　　放学了，闻人哲走过来跟我说，她不去自习了，我没问为什么，我着急去自习，就说好，那你先走吧。我等我同桌收拾书包，他慢吞吞的，艰难的，把书装进去又拿出来，似乎决定不了带哪本书回家。我说快点儿，一会儿图书馆没座儿了。
　　他抬起头，说，要不我也不去了，突然不想学习了。
　　我说，好，那我先去了。
　　我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我在公交车上坐了很久很久，到家也不下车，到终点又坐回来，天又黑，我又哭，车上人又多。我就那么哭，鼻涕眼泪一起出来，我没带纸，就等着那些恶心的液体在我脸上凝结，我是多么不希望车上的人注意我，可是老有疑惑的目光投过来，盯着看了一会儿，可能心里觉得，这小姑娘有毛病还是咋的，然后再转回去。恩我就是有毛病了咋的吧。
　　我下车，回家，用袖子使劲使劲的蹭脸，然后进门。我说我吃完饭了，我去市图看了会儿书。然后就进屋。我妈跟在后面，说家里咋不能学习呢非去那么远的地方看书，我爸也进来，跟我妈争论，人家那图书馆有学习气氛啊，我妈说，以后咱俩也一起看书家里就有学习气氛了，然后我努力笑了笑，我爸我妈在我的屋里呆了一会儿，看着我拿出来书，我做出一副要做题的样子，他俩瞅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有时候他们老在我屋里坐着不出去，我还要赶他们走。可是那天我不能说话，我一说话就会哭出来。他俩出去关门的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憋着不出声，眼泪鼻涕又流成河，我找了一包纸，慢慢哭慢慢哭。
　　然后我决定不跟我同桌当朋友了。
　　第二天我去学校，觉得不想因为这么点儿事儿就闹别扭，给人感觉小气吧啦的。我像往常一样跟我同桌说话，他说好玩儿的话，我也强笑着，其实都不想笑的。他带了一大包零食，抽出两根玉米肠给我，说好同桌，多吃点儿，下午考试借我抄哈。我咬了一口，觉得心情好多了。下课的时候小哲过来找我聊天，我同桌殷勤的插嘴，突然拿出奥利奥和一大块士力架给闻人哲。好大的一块，大的能砸死我。
　　我一天没跟他说话。
　　考试的时候他磕头作揖，楚楚可怜的求我，我狠心拒绝了他。
　　我费好大劲儿忍着没流出眼泪来，我一直忍着，忍到放学回家，我找到纸，这才静静的抽泣起来。那次考试我俩考的一样烂，他后来说，是因为不借他抄的缘故，我说恩，没错。
　　我开始失去自信了。闻人哲下课来找我，我同桌忙里忙外的样子让我不想说话，我有一阵子看不进书，晚上不能睡觉，持续了至少有一个月，时间过去之后渐渐就好了。我暗暗发誓一辈子都不让我同桌知道我在那段时间老是哭，更不让闻人哲知道。
　　闻人哲学习比我好，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老不学习，经常去干别的，下午逃课跑出去唱歌啊，逛街啊啥的。可她成绩还是越来越好，有一天半夜她给我发短信，说，晓贝我好累啊，你在干什么？
　　我心里想，哈，你白天不学习，半夜偷着学习啊，我给她回，我睡觉呢，你也早点儿睡啊，休息一下要不把自己整太累学习也没效率。
　　她说是啊，可是心里觉得没底，不学习也休息不好，不踏实。
　　我说，你学习很好了，比我强多了，没问题的，呵呵
　　她说，你也很棒啊，半夜吵死你了吧，睡吧，安
　　其实我没睡，我也在学习，一夜都不睡，可是我愿意跟任何人说我累。
　　每个人都不踏实，小哲跟我倾诉了，我却不愿意让她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同桌老是跟我磨叨她无敌了无敌了，也许是呢，所以不怪我虚伪。
　　我初中背过一首诗，有一句，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风物长宜放眼量，我当时没有放眼量，我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初中的时候学习好，比闻人哲学习还好，我还考第一名，考了好几次第一名。我会背很多诗，会写作文，相当相当会写，语文老师把我当成宝。我还有好朋友，可多可多的好朋友，闻人哲只是跟我住的近，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学校都不算是亲密的朋友，她坐在我前面，看着我跟同学们说笑，她也笑，她笑的时候眼睛就弯弯的，睫毛好长好长，而我是单眼皮，一笑眼睛就没了。她转过来看我的时候我就故意跟别人说话，不愿意多跟她说，那个时候优越感强烈，偏不把她当朋友，可是那个时候她就把我当朋友了，什么都跟我说，乱七八糟，鸡毛蒜皮，整个上学放学的路上都是她在叽叽喳喳的说说说。
　　她好漂亮啊，可是我不服气，我比她还漂亮。我有的时候看着她看着她，然后比如她说去上厕所，或者去跟旁边什么人说话，我就在一旁猛照镜子，找到我比她还漂亮的地方。可我老是找不到。
　　可是我还是自信的，我成绩好，还有男生喜欢。从初一开始就有，就那一个男生，可是他一直都喜欢我，他叫夏秋。是我上了初中的第一个同桌，他老是跟小哲说说笑笑，一到跟我说话就说不出来，支支吾吾磕磕巴巴的。我就嘲笑他，他也笑，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看的我脸红的像是红苹果，小哲就在一旁大声笑，非常开心的样子，有人喜欢我她开心个什么呢，真是！小哲跟我说有楼下的男生追她，其他班级的男生给她写情书的时候，我都没有很开心，而是严肃认真的分析，这个不靠谱，那个可是试试，这个长得一般，那个个儿太矮什么的。
　　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中考，上了同一个高中，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高二文理分班又正好分到了一个班，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很多很多。有时候很遗憾，整个青春都是跟这个女人呆在一块儿啊，什么都没有，说话翻来覆去的那么几句，开始有意思说多了就没意思了。有时候又觉得，总算是有人陪。高中之后，渐渐的没有朋友了，可是小哲却跟我相反似的，班里好多人喜欢她，喜欢跟她说话，跟她开玩笑，她的衣服她的发型，她说的几句话都是经典。可是我什么都不是。
　　在我同桌跟我表达了对闻人哲的爱慕之后，我渐渐的能感受到他的那种落寞，他跟我一样，只是蜷缩在角落，远远看着许多人围着美丽的小哲，说啊说啊笑啊笑啊，他更知道他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他完全不敢跟她多说，于是只能跟我说很多，说很多的无敌了无敌了，他每天噼里啪啦的走来走去，不停的摇摇晃晃的路过小哲，抢她的书和MP3，小哲一旦反抗，他就无辜的推诿：晓贝说让我帮她借啊。
　　我都没有让借！
　　和小哲一起吃饭的时候小哲开我们的玩笑，说我俩很般配，我说其实他可喜欢你了每天磨叨磨叨的烦死了，小哲说，是吗？你让他他跟我表白嘛，他表白我就跟他处。我说，你自己去说，我才不给你传这个话。到时候你后悔，他又怪我。
　　小哲哈哈大笑，然后又突然说，你说小牧家是不是开水果店的？
　　小牧是个复读生，高三的时候转到我们班，他不好好学习，却对小哲展开凛冽的攻势，其实也没有很凛冽，就是每天每天给她一大堆水果，包括挺稀有的水果以及新鲜的看起来卖相相当不错的不稀有的水果。小哲吃了一阵子，终于受不了了，一再确认他家不是开水果店的之后，他俩开始处了。
　　高三的时候很多很多的情侣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多的让人眼花缭乱，很多搭配也让人大跌眼镜。我那个时候已经近视的很厉害，眼镜度数很深。
　　高三的心情着实不好，处一个男朋友/女朋友，着实能有效改善心情，清肠胃通宿便，加强学习效率，防止人崩溃。小哲是这么说的。我补充到，还能省一笔水果费。
　　小牧大概是很喜欢小哲的吧，有一次小哲逃课去动物园，小牧找了一个下午，学校的前前后后，感觉他的眼睛都红了，像是要冒出火来，还是找不到。小哲的手机在书桌堂里，听见那张桌子嗡嗡嗡的震了一个下午，周围的人纷纷表示不能学习，桌子一震，就向小牧投去鄙夷的目光。
　　可是小牧没办法了，什么办法都没有，一遍又一遍的给那个就在旁边两米远的手机打电话，不知道在电话这边的听筒里等待什么。
　　等待的那个声音，不是已经明知道不可能出现了么。
　　小牧比我同桌痴情，我同桌只会说，无敌了无敌了。连水果都不买。连零食都只是，等着小哲过来找我，才小心翼翼的献宝一般的拿出来。我是小哲，我也选小牧。
　　小哲不太喜欢小牧吧，谁知道喜欢不喜欢呢，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我们一起讨论未来。小哲说，一定要跟我考一个大学，考什么大学呢？我们俩意见不一致，而且每天变化，在变化中时间慢慢的过去。
　　关于考大学的问题，我妈妈有很多的意见，她自己提出的意见们相互之间也有很大的分歧。她有时候说，要我呆在家，不去别地方，有时候说，瞅我就来气，学习也不好，伺候的没意思，啥也不干这么懒，还是别搁家呆着了，考远点儿，越远越好，十年八年都别回来！不管她说什么，我说严肃的点点头，恩，好主意。有时候让她稀罕的不行，有时候又把她气个半死。
　　只有一种情况我会转头不理我妈，就是在她说，你看小哲怎么怎么学习好怎么怎么会说话会办事儿怎么怎么漂亮会穿衣服会打扮的时候，我会说，人家好是人家妈生的，你有本事再生一个！
　　转身就回屋里，嘭的一声甩门！
　　就听我妈在外门喊，再生一个咋的！留着你气死我！
　　我妈以前是给小哲妈妈爸爸打工的，小哲家里一直比我殷实，殷实的多，多的多的多，可是以前我争气，我妈也有面子，高中之后，小哲成绩越来越好，小哲家里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我妈就越来越没面子，我妈后来决定自己也开个小公司，不给别人打工了，她说，都是因为我太丢人，让她呆不下去了。我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可她偏要这么说，我听了十分难过。我也给妈妈讲过，小哲家里虽然有钱，可是一点儿也不幸福，她爸爸妈妈关系不好，小哲很痛苦，她还常常羡慕我有个好爸爸好妈妈。这个时候我妈总是很慈爱的抱着我，说，你过得好妈妈就高兴，家里就得和和睦睦的，小哲她妈其实也挺苦的，他爸太没正事儿了，成天打麻将，一大早上起来就开始喝酒，谁能受得了，是不？我最欣慰的就是我姑娘听话，老公也能吃苦。
　　我妈跟我说欣慰的时候，就留着我不气死她了，我妈是个情绪化的人，要不就是更年期，反正苦了我爸了，呵呵。
　　小哲在班级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她会跟我说她多么难过，她爸爸多让人伤心，她为了在夹缝中生存，要变得多狡猾。我听了为她难过，也更觉得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她在我面前跟在班级里别的同学面前就是不一样，这样才是朋友。我认真想了想，觉得真正拿小哲当朋友处，是从她跟我诉苦开始，是从我发现她在我面前跟在别人面前不一样的时候开始，也就是，换句话说，是从她爸爸妈妈关系不好开始，从她开始有苦恼的时候开始，这样太不好了太不好了。
　　唉怎么这样呢！
　　可是就算是这样，有时候看着她和同学们说说笑笑，我还是很羡慕小哲。有的时候小哲跟我走在一起，我会发现同学们只跟她打招呼，根本不要正眼瞅我。我开始在意，是从我决定不跟我同桌当朋友开始，小哲到我的位子这儿跟我说话的时候是我同桌最兴奋的时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闻人哲身上，跟其他同学极其形似，区别就是闻人哲走了，他就跟我说话了，而其他同学还是不爱理我。
　　中午的时候我们吃完饭回到教室，小哲坐在我前面跟我说不到两句话，肯定会被人叫走，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我想不出来怎么会有那么多事儿找她，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让人蛋疼的事儿，小哲就跟着他们车轱辘话来回说，无聊的要死，有的时候感情就是这么交流的吧。这个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做题，因为太吵，我没办法专心，只能做那种不需要动脑筋的数学题。
　　我就觉得数学题做起来最容易最不需要动脑筋，我做英语和语文阅读理解的时候需要很安静很安静，我只有数学比小哲好，其他都比她差了好大一截。数学越好我就越喜欢做数学，越做越多，越做越好，越好就越喜欢做，分给其他科的就更少了。然后其他科就更比小哲差了。唉！老是告诉自己要改，可是这种垃圾时间，干什么都静不下来，不作数学又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