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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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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闭目的男子这时缓缓睁眼,坐端了身体。
黑影飘摇来到厅前,沉玄斗篷袭地,颜面隐在帽子深处。
琼冰一见那斗篷,膝盖发软,跪跌在地,颤声喊,“长老!”
斗篷人不语,傀儡四肢慢慢立起来,木制头首仍垂地。
琼冰见斗篷有所动作,绝望揪着自己前襟哭道,“长老,弟子不怕死。弟子活不了几天了,但弟子还有心结未了,求长老宽限几日。”
伏在地面的女子呜呜痛哭,斗篷人沉声道, “解药拿来。”
琼冰抽抽答答地从衣襟中摸出个小袋子,正待送过去,突然灵光乍现,止了泪站起身来,“你一长老如何没有销骨散解药?!”
说着步步逼近斗篷人,斗蓬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琼冰忽而冷笑,飞快将手中袋子打开将药丸悉数吞入腹中!
“就凭师父赠你这身衣服,我便饶不了你!我现在全身上下每根发丝都有毒,你耐我如何?”
声音凄厉,目现杀机。
斗篷人五指微动,地上傀儡突然抬头,一张凸目裂齿的将军脸孔面朝威胁者。
傀儡手中多了支小剑,剑锋泛着蓝光,非凡品。
“拿你来炼药也不是不行的。”
斗篷人肃声说完,将军傀儡张牙舞爪地兜头扑向她面门,琼冰使毒本事高超,但拳脚稀疏平常,出掌一劈劈了个空,傀儡已撞到她胸口,举起木胳膊将一枚穿线的长针戳入她心窝,琼冰只觉胸口一凉,蓦地想催血炼血清之法,大骇。
强盛的内力顺着长线奔腾而来,压迫得她全身血液沸腾、心脏急剧而猛烈地撞着胸口,待到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口中跳出来,血脉要被内力撑爆时,颈间一点刺痛,她知道自己过早的完了。
一串血珠溅到空中,黑夜中未见星点,斗篷抄起桌上空杯,稳稳兜住了最前端的几滴浅粉血珠精华。
屋子突然燃起微烛,原是将军傀儡端了个烛台坐在桌中央,斗篷持了酒杯,在微光中将桌上侧俯的杜宁丰扶好,一点点将杯中之物灌进他口里,再以覆住后心的大督脉,把解药妥妥化开去。
摇曳的烛豆映出桌子另一男子目光澄明,斗蓬偏头朝他,牵着将军傀儡的银丝轻颤,夺命傀儡似乎立即暴起,良久,将军傀儡终究依旧平端烛台未动。
斗蓬绕回前厅中央,琼冰此时全身血脉凸出,双目充血,奄奄一息。
斗篷人蹲下来,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跟了隐韫这么多年,可曾听他说过他是师父捡来的孤儿,十岁前几乎都是在山腰一处茅屋度过?”
琼冰嘴唇颤抖,从衣襟掏出张绣帕,“镖……我……江南……回家……”说罢眼中流出鲜血,气绝。
斗蓬突然大张,如同铺开盖地的黑雾,桌上傀儡连同烛台一同消失,前厅又归于黑暗。
一阵劲风,凤允伴着雷风行从东西面门掠进屋,后面如影子般定立着几个劲装武士。
雷风行和武士们取出备用腊烛将崔宅里的灯烛一一替换了,宅子恢复往昔的灯火通明,傀儡、斗蓬人和身亡女子没有留下一点踪迹,只在墙面溅留的一道血迹,血迹斑点浑圆,可想当时喷射力道之足。
雷风行转了一圈回来道,“真邪门,后面真一个人都没了!"
崔社朝他看一眼,皱眉问,”风行,你的脸怎么回事?“
雷风行抚住左脸,僵声道,”没事,给那鬼影隔空抓一把。我说,凤允先生才是离它最近的,干嘛绕过来挠我?!”
杜宁丰从血迹那堵墙边走回来,拧过他下巴左右仔细看了看那三道细血道子,“伤口干净的,一点皮外伤。留了你一命。”
“死将军活美人。老夫总算知道怎么回事了。“凤允长叹。
不消说那斗蓬人是傀儡的操控者,傀儡一男一女,女傀儡躯干内有迷魂药衣着亮眼仍主摄魂之用,男傀儡身上暗器或也配有毒药仍主杀戮。世间一切皆可成傀儡,傀儡术练得好,百米外可牵线布阵杀人。
只是这种技能近身防御性差,若无强有力的伙伴相助,往往得不偿失,故为刺客杀手所弃,终究流于旁门左道,世间武书已记录甚少,几于失传。
”老夫倒想不明白,琼冰以身淬毒,陈荆披了御毒斗蓬倒也说得过去。但以她的身手,救人杀人何须如此周折?她这傀儡术纵然不出神入化,但下过不少功夫练就。也不知陈氏与十几年前傀儡案有何干系?”凤允先生拈须颇为不解。
杜宁丰舔了舔唇边留着的一点血腥,神色不无复杂,”陈荆中毒至深,能活过来也暂不能全然恢复功夫,傀儡机关众多,操持傀儡敌明我暗,仍制敌保命之良器,且两具傀儡或留有最大杀招你我还未见得,催血炼药之法极耗内力,她最后渡我一掌之气已显浮浅,因此顾忌门外你等伏守,才未敢加害公子。“
崔社从面对杀气腾现的斗篷起就阴跌着脸,想这段不短的日子里,与陈氏各为其事也算盟友,不想大事方半成,就差点给人捅去了,而眼前这登徒子却尽得照拂。
心底盘算种种不如意,还给人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崔社这会儿看那登徒子分外不顺眼。冷哼一声,索性两眼一闭。
不多时,武士来报,后门小山坡背面发现了崔家一干下人。屋里众人也不意外,崔社此时睁了眼,“推我去看看。”
山坡下,崔家下人整整齐齐的躺成一排。雷凤行弯腰一一去摸各个人的心房,抬头回道,“都活着,心跳得好好的。”
崔社问,“先生听过迷魂之人睡觉之人爱排列成行?”
凤允摇头,崔社道,“那便是有人帮她排的。她区区一介自由镖师雇帮手?哪来的银子雇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查下去,细细地查。”
在昆城兰若寺和尚的慈悲而肃穆超渡声中,陈荆木然看青烟袅袅里的身体只剩下一抔白灰,琼冰最后给她派的镖她不得不接。
从杨琼冰家乡杨家县在昆城北面,回来本来要半个月路程,陈荆为方便观察地形,一去一来选择不同路线,回到昆城耗近两个月有余。
洛国中部地区河泽众多,光靠自制司南和太阳分辨方向远远不够,中间又吃透路痴指路的大亏,不得不找份舆行图,却发现城郭堪舆之书一时成了各地印书局管制物,心里顿感不妙大作,立传了一书停止在洛国的活动,心里也盘算为着隐韫,为着”冰焰掌”心诀也应该去迟理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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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城东城区,街道人来人往,叫卖声声,这种热闹只到红漆小门就结束,街坊知道崔家一向不喜欢喧闹。
屋内一男子眉目低垂,全神贯注看着书信,墙外响起一声悠远的叫卖声:“买杏脯、蜜饯、花生糖咯——”
男子眼光转向门口,那次陈荆听见叫卖声,扯个小口袋极快奔出去,回来怀抱袋子鼓鼓的,见着厨房陈泰抓几把花生说给他下酒,见着福伯笑嘻嘻问他要不要吃牛皮糖,看着雷风行却促狭“是不是想吃呀,偏不给你”,雷风行本来就黑的脸更黑。
卖干果的小贩正被一群小孩子围住忙得手忙脚乱,孩子买了东西一哄跑掉,正准备收拾担子离开,抬眼见一名青衣男子长身玉立,容颜出尘不凡,他结舌:”公、公子,小的不知……”
“每样小食请帮我包一点。”男子声音轻柔纯净。
小贩忙不迭给把东西包了双手递上,男子接过来一笑,漫不经心问:“你在这里做多久买卖了?”
小贩认真答道:“我做干果二十几年啦,这城南每片砖每根草如有眼睛都识得我!”
“这里卖干果的货郎只你一家?”
“是,吃干果就是年轻女子和小孩,瞧,城南走着的大多是大爷们,我一家干果担绰绰有余啦!”
年青男子笑着道谢,只手托着东西翩翩离开,雷风行给了一小锭银子,狠狠说:”今天的事到处乱说,大爷我就去拔你的舌头!”
小贩头点得像鸡啄,收回跟随年青男子进崔家的目光。
雷风行返回书屋,公子正拈着一枚乌梅放进嘴里,见雷风行便对他说:“查前些时日乔装的干果货郎!”
雷风行行个诺,秦墨白又喟叹道:“三年了,明日又该办谈席诗会了。”
一年一度的诗会在昆城官宦之间极隆重,挑在每年花艳草青时节举行,才子佳人齐齐亮相,竞诗竞画竞琴,是选郎拜师的好契机。今年本来做东的是张侍郎,但因为张府前几月爱女刚遇害,就改由风府来主持,场地就在风府开满虞美人的大花园。
“公子要不要去瞧瞧?”雷风行小心地问。
公子沉默半晌,“随我去见临公子。”
公子第一次步入隔壁的小院,身边的杜宁丰问:“有了音信?”
他答非所问,“小院收拾得不错。”
径直走到卧房,转身看向墙上的画:布裙女子枕着手臂靠坐在树枝上,眼睛闭着,嘴角带笑,一只手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画面宁静详和,让人一见喜悦。
小屋主人风临一起转身与他看那画,两人谁也不欲先开口,屋里静得诡吊。
半晌,公子对着画,悠悠道:“三月前,隐韫跟我交手,我被他‘冰焰掌’所伤,隐韫受我一掌,或会心脉尽断而死。琼冰为隐韫的徒弟,陈荆知晓事情原委,离去无音信。就这些了。”
风临又惊又气,”我还道是隐派哪个长老所为,莫说隐韫受伤蛰伏,就是平常,天天百人寻他也寻不着!”
公子苦笑道:“或许天意如此。明儿的热闹我去看看。”
风临颓然不语,公子将眼光从画中移出,轻轻一拍他肩膀,沉叹一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