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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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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啸卿跪在了龙文章的面前。
——倘若是两天以前的我,在看见这个情景之后大概会惊诧愤怒地立即冲上前去将他连拖带拽地拉扯起来;但是现在,我却很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龙文章神色惶恐,但他并不是在害怕,他只是对虞啸卿的动作感到迷茫和无助。
我看着龙文章,看着他左眼里与虞啸卿相似的狂热和右眼里与孟烦了相似的仓惶——他现在显得非常矛盾,他似乎在抵死挣扎着要不要把问题的答案告诉虞啸卿。
然而最终他还是朝虞啸卿扯出了一个比哭跟难看的笑脸,道了声抱歉,随后就带着他的兵绕开虞啸卿逃也似的大步离开——不客气地说句老实话,那其实就是在逃跑。
虞啸卿则一声不吭地跪在原地,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他的亲随们也没一个人敢走上前去劝他起身。
明眼人都知道,他现在是跟龙文章干上了。
“你看,龙文章果然没有说。”龙云升在我耳边低语。
“真好,我们又能多睡几天安稳觉了。”我苦笑。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他会把那个方法告诉虞啸卿呢?”龙云升沉默了一下,低声问到。
“因为像他们——嗯,当然也包括你我——这些穿军装的混账家伙总是会被一些东西魇住,然后发疯着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扭头看他,自他漆黑的眼睛里看着自己的倒影,“他们现在已经被南天门魇住了,就像是你我曾被南京和旅顺所魇住一样,它们是一个道理。”
一听我提起南京和旅顺,龙云升的脸色便瞬间沉了下去。
“哥舒醒,你这揭人疮疤的爱好实在是太过让人讨厌!”龙云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别介啊,我自己的疮疤我不也揭了嘛。”我轻笑,却赶紧在张立宪看向我之前变作了轻声咳嗽。
龙云升瞪我一眼,但片刻之后他就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我的背:“哥舒醒,有些疮疤不是你故作坚强它就真能不痛了的,所以……别自虐。”
我呛了一下,沉默良久,敛去眼底笑意。
“龙云升,别多管闲事。”我冷冷地瞥他一眼,不再说话。
虞啸卿在原地跪了三个小时,我们则陪他站了三个小时。
他终于肯站起来的时候张立宪立即便冲过去扶住了他,因为他现在就是站着不动小腿也是打着颤的。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朝我们挥了挥手,招呼我们回师部去。
张立宪他们见状,全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谁都没能够真的开口——我想大概是此时虞啸卿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那种拒人千里的强大气场压得人几乎连腰都直不了,更何况是开口劝话。
看着虞啸卿被扶上了他的威利斯,我出声了:“虞师座,我就不跟你回虞师师部了,37团还有点事情要办。”
虞啸卿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走,上车。”于是我立刻扭头朝龙云升低声道。
“哥舒醒。”就在我和龙云升上车之际,虞啸卿忽然开口——这是他自再见我以来,第一次叫我的这个新名字。
“……到。”我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我要谢谢你,但是……你也未必有些太过多事!”他看着我,眼神冷漠凌厉,间或还带着些许凶狠。
“虞师座,下次我会注意的。”微微苦笑之后,我朝他正色道。
目送虞啸卿等人远去,我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便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
“哥舒团座,我说过,你去做龙文章的人情无异于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龙云升在我的身后,语气还带着点儿幸灾乐祸。
“扯淡!”我回头瞪他一眼,“——你以为他生气的是我让你带了军医和药品去给龙文章?”
“难道不是?”龙云升奇道。
“当然不是!”我干脆扭过身去,扒着副驾驶座的位子跟他说话,“他生气的是我一早就知道龙文章有答案,可我却愣是没有告诉他。”
“不可能的,他怎么断定你一早就知道龙文章有打下南天门的办法?”龙云升有些诧异,但他仍是不相信。
“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做的一些事情的确是有些明显了。”挠挠头发,我示意陈野开车,“虞啸卿在这些事情上本来就精明,再加上他又算是看着我长大的……算了算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给那群狼崽子们上发条吧。”
“时间不多了吧?”沉吟片刻,龙云升正容道。
“龙文章扛不住是迟早的事儿,37团得绷紧弦了,这一战打响之后你总不想我们团真在后面干看着吧?”伸了个懒腰,我枕着手靠在椅背上,“既然真要打那就好好打上一打,12师的刀锋什么时候出鞘未见血过!”
接下来的时日,我就在团里安稳地待着,而虞啸卿则追着龙文章几乎是在整个虞师的防御阵地中来回兜着圈子。
在我看来,龙文章会躲虞啸卿并不是因为他不想把打下南天门的方法告诉虞啸卿——恰恰相反,他实在是太想把那个办法告诉虞啸卿了,所以他才会一个劲地躲着虞啸卿,因为他生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就将自己的所以想法都一股脑儿地告诉给了虞啸卿。
我大概知道他是在为了什么而如此坚持地守口如瓶,但平心而论,我实在不认为他能够死撑到最后。
“哥舒醒,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龙云升搬了张板凳坐到了我的身边,低声问到。
“我在想我选的驻扎位置还不是一般的好,下可俯览滔滔怒江,上可窥见青天白日。”吊床随着我的动作左右轻摇,我继续闭目养神。
“少来,你要是在想这个我龙云升三个字立刻倒过来写。”龙云升对我嗤之以鼻,继续道,“——你现在,根本就是在看虞啸卿和龙文章的笑话。”
“知道还问,多此一举。”我也不反驳,只是翻了个身,“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可不是在看笑话。”
“是,不是看笑话,你只不过是在自己跟自己打赌龙文章什么时候会绷不住而已。”龙云升嗤笑一声,语气比我更漫不经心,“哎,对了,你遗书写好了没?”
“……我才没有每隔三天就一封遗书寄回家去吓我母亲的嗜好。”我抬了点眼皮,瞥向他,“怎么,你又写好遗书了?”
“什么叫‘又’!”龙云升瞪我一眼,“这是我第一次写遗书,我可从来都没有过英年早逝的念头!”
“那就把遗书撕了吧,这次你一样逝不了。”我重新合上眼皮,道,“龙文章的方法是什么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不会死。”
“……承您吉言,团座大人。”似乎是被我噎了一下,半晌过后龙云升才再次出声。
“不客气。”我毫不谦虚地朝他摆了摆手。
在东西两岸时断时续的炮火轰鸣中,时间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