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VIII:HERACLES  ...
            
                 
                
                    - 
                          人们记住了赫拉克勒斯永不褪色的功绩,他是那时代最伟大的英雄。
 人们颂扬他在大地上游荡,为民除害,又完成了十二件困难重重的考验,最后在烈焰霹雳中升到奥林匹斯的闪亮气空。
 在他那些极为辉煌的金色传说中,却有一个细节被人有意无意地忽视。
 尽管它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入夜。
 星辰璀璨。
 
 曾被强力拽紧撕扯的细亚麻布料揉得很皱,彻底报废;汗水和热情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皮肤依旧黏腻发烫,眩晕似的情事余韵在身体里慢慢退潮。
 欧律斯透斯睁着眼睛,望着夜幕里一无可见的黑暗。
 
 身体被强有力的臂膀紧箍着,背后的人呼吸很平稳,竟至于悄无声息。本来他以为像这样野兽之王一样勇猛强壮,且与诸神并肩作战的男人,睡觉的时候也会像狮子一样粗重。
 该死,我为什么要去想这种事。他恼怒地想,不禁暴躁起来,用力推开横亘在胸前的阻碍,然而钢铁般强健的肌肉毫无动静,简直像是铸就的一样纹丝不动。
 “放开我!”他终于禁不住喊起来。
 那手臂松开了,正当他想趁着这松懈的空隙挣扎出来的时候,它却搂住他的腰把他翻转过来(这又带醒了他全身的酸痛,屈辱的回忆),让他的脸碰着胸膛,同时那人又随便在他额上啃了几下,迷迷糊糊地说。
 “欧律斯透斯,别吵了。”
 
 其实在见面之前,欧律斯透斯和赫拉克勒斯对彼此的印象都是极为恶劣的。
 
 欧律斯透斯和赫拉克勒斯的愤怒出于同一件事,尽管他们一个是受害者一个是受益者。这件事没有例外地又有关宙斯和赫拉,并且仍然是那些风流韵事惹的祸。
 这是一个全世界都知道的故事,宙斯在神祇会议上宣布珀尔修斯的第一个子孙将得大权力,他得以有权柄统治其他的珀尔修斯子孙。长子的权益最重,这是很理所当然的,然而宙斯的这种指定,无非是想让赫拉克勒斯获得这份荣誉,却又显示自己的公正。于是赫拉便让欧律斯透斯提前出世,这样宙斯的隐秘(公开)希望便落空了,他不得不把王冠给欧律斯特斯。
 
 然而,由于这在未出生前就注定的,欧律斯透斯不过是神祇赌气时撞了好运的棋,而赫拉克勒斯却必是神最伟大的儿子。即使欧律斯特斯手握权杖,王座的荣光衬托下只不过显得更不相称,使人总不由得想,它本应属于一个更伟大的人。
 
 此时赫拉克勒斯来到这里,是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然而在那之前,遵照神旨,他不得不为他这个本远比他低劣的兄弟服役,仆从一样听命与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未见面之前就剑拔弩张,并且注定会你死我活。
 
 赫拉克勒斯,这个由雅典娜第一个将其怀抱,由赫拉为其哺乳的孩子,在还是婴孩的时候就掐死了两条巨蛇;在成年时他选择了美德的指引前进;他参与了诸神与泰坦的战争,并获得了无限荣耀和尊重。
 当他来到欧律斯透斯的王宫里时,他就身披着那件荣耀的狮皮,以狰狞的狮头做头盔,目光炯炯地望着欧律斯透斯——迈锡尼的国王。
 
 欧律斯透斯,这个偶然的幸运儿,他也望着赫拉克勒斯,只不过相较起赫拉克勒斯来,他的目光更显得躲闪、打量。这个不足月出生的人在精神和身体上都缺乏力度而苍白柔弱,气质也因此变得犹疑胆小。棕色的鬈发柔柔地贴合在脑袋上,有一双棕褐色的、总是像少年般的眼睛,面庞的线条也趋于柔和,尤其嘴唇显得很秀气,这样仿佛一只随时受惊兔子的人,他们之间的差异和胜负是一目了然的。
 
 半晌,欧律斯透斯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去看面前那个光辉闪耀的人,凝视的目光仿佛随时会迸发出火星攫取住他。
 
 “我们欢迎任何远道而来的友好客人,为他们摆设筵席,让他们在我的城里得到欢乐,这是迈锡尼的传统,也是诸神的规定。何况你来到这里,是愿意为这个国家出力,你将会被奉为上宾,得到最好的待遇。”
 
 于是他们就宰杀上好的肥牛和猪,切割最好的肉在火上烤;又奉上不渗水的深紫酒浆,还有无花果和葡萄;桃金娘的花冠掩住额头,歌手们调好金弦歌唱,都是些曼妙的情歌,还有诸神光荣的传说。人人都高兴欢乐,更有些人醉得东倒西歪。
 到最后深夜里酒宴才散去,女仆们收拾着残羹冷酒,用硫磺熏洗大厅。
 
 欧律斯透斯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仍然很清醒,没喝多少酒。宴会上赫拉克勒斯非常豪迈,谁向他敬酒他都喝,到最后也并没有醉倒不胜酒力的迹象,烤肉也消灭了无数,那是一个真正的半神英雄,灵魂里散发出来的光芒。
 他现在感到十分愤怒,除了些显而易见的理由外,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原因,或许是自己的血缘,没有继承的神之荣光和宠爱,这种手中的权力是给别人预备的想法使他不断地燃起怒火。
 
 “欧律斯透斯。”他听到背后有声音说。
 他霍然转过身去,赫拉克勒斯正站在面前,头上除去了花冠,狰狞的、真正的死兽的狮子头却也并没有带着,只披着他那件狮子皮。
 “你并没有叫女仆通报。”他冷冷地说,觉得喉咙发干,额头渗出汗来,感到火辣辣的刺痛,好像还在火堆炉灶边。
 “我告诉她们我要随便走走。”赫拉克勒斯说。“欧律斯透斯,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欧律斯透斯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你想谈些什么,反正我们早就都知道了不是吗。”他怨恨交加地说,咬牙切齿。“你要来从我手中夺取权力,你宣称那是本属于你的东西,因为你是父神引以为傲的儿子。”
 赫拉克勒斯灼热如红铁的目光紧紧地盯著他,沉默得像一块巨岩,好像打量着猎物随时会进攻的食肉兽。硝过的狮皮散发出的浓烈气味,被太阳晒出的金褐皮肤,强韧如老树般的肌肉,乃至加诸其身的传说,无不更增强了这种印象。
 赫拉克勒斯不做声地点点头。
 “但我要跟你说些其他的事。”
 “没有必要,如果神谕注定了这件事,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任何商量余地。”
 “不,欧律斯透斯。”赫拉克勒斯张开双手,向他走来。欧律斯透斯拔出了旁边的剑。
 “如果神谕所说的一定会发生,我倒宁愿现在就解决一切,而不是在反反复复的可能性中给人希望,看命运怎样慢慢不可抵抗地降临,最后女神终于朝我露出冷酷的微笑。”
 赫拉克勒斯站住了。
 “我并不这样想。”他低沉地说。
 
 欧律斯透斯嘴角流露出微笑,狡猾而冷酷,他举起剑,向他猛地刺来。
 但是下一秒,赫拉克勒斯就扭过他的手腕猛地把他推到墙上,力量大得他几乎以为骨头都会被撞碎,此时它们正格格作响。
 锋快的剑啷当一声落到地上。
 “听着,欧律斯透斯。”赫拉克勒斯低沉地咆哮,欧律斯透斯越发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头暴怒的雄狮。“我曾经和那头怪物对峙,它的爪子比你的剑还锋利,挥动起来比风还快,最后我砍下了它的头做头盔剥下它的皮披在身上,你以为你会比它更强壮吗!”
 “那你想干什么!”欧律斯透斯呼吸粗重,被攥紧的手腕像要断裂,墙面磨砺着后背。这个人近在咫尺,无数妖兽在他背后咆哮,怪异、强力、疯狂,强迫他直面恐惧,急速跳动的心脏近乎窒息。
 “你得听我说。”赫拉克勒斯强迫他转过脸面对自己,眼瞳深处他看到了对方的畏缩和消极的逃避,以及自己眼中的熊熊火焰。“没错,在来之前我非常恨你,父神不是为了你让大地上三日黑夜降临无日月!由于赫拉的诡计你夺走了我所有的东西!你本应是我的弟弟,亲爱的兄长!如今神谕还要指令我为一个远比我低劣的人服役!那时候我刚刚从诸神的战场上满载荣耀归来,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这不就是现在的局面吗!那你还想要些什么!”
 
 “然后我来到王宫,看到你坐在国王的王座上。”赫拉克勒斯的声音却奇怪地低微了,怒气显得不那么狂烈。“一头小鹿,一只兔子,显得那么奇怪。你出生得太早了,以致于比常人更孱弱。四肢纤细,还停留在少年阶段,因为不常运动而显得苍白。你用眼睛注视着我,随即又立刻转开目光,我看出来了,你对我完全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欧律斯透斯的脸因这种近乎侮辱的评价而剧烈扭曲,然而这是正确的。犀利、中肯、一针见血,赫拉克勒斯和他自己都非常清楚,然后赫拉克勒斯接下去说。
 “但是,那时这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因为你就在那里,天鹅一样柔弱骄傲美丽。”
 
 有那么一会儿死寂的沉默。欧律斯透斯机械地转着自己的思想,然后他猛地意识到他话语中的可怕含义,脸色迅速褪为苍白,嘴唇开始颤抖。
 “是的,我爱上你。”赫拉克勒斯承认到,松开了他的手。欧律斯透斯就这样沿着墙角慢慢滑落到地上,全身颤抖,发出可怕虚无的笑声。然后猛地抓起地上的剑向他疯狂砍去。
 “你这个怪物!”他尖利地喊叫起来。赫拉克勒斯只是沉默地躲闪着。“是!你想出了一个多么恶毒的计谋来侮辱我——迈锡尼的国王!你不仅要拿走这些,你还想要彻底把我毁掉!”
 赫拉克勒斯抓住了他的手腕,那把剑正放在他脖子边。
 “我没有侮辱你,这也不是计谋。一个被爱的人是美的,欧律斯透斯,我不是善于谋划的人。当我在王宫内看见你时,我的想法全然改变了。你那么傲慢地坐在那里,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着我,我就知道只要你一开口,我就什么都能拿给你。我甚至于很高兴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戴在了你头上,那些本应如此才能散发光彩,它们最贵重能得人欢心。从前我路过塞浦路斯,那里的人们正在过阿芙罗迪忒节,祭司给了我桃金娘和玫瑰的花冠,并预言我的烦恼都会消散,我还本以为他们在说我的胜利。他们最欢乐高兴唱诵的就是爱神和战神的爱情,狂暴的阿瑞斯如何驯服在含情脉脉的温柔下。我当时是发笑的,但我现在知道了她的威力,爱神是最可爱的神祇。当时我呆愣在那里,你却不屑于看顾我。后来我在宴会上狂喝滥饮,脑海里全都是你的影子。最后我在房间里想了很久,我就越来越清楚我的心智在发狂,不管你命令什么我都会乐意去照做,甘之如饴,而我会被你完全毁掉,但可怕的是我却一点都不在乎。”
 他慢慢松开手,而欧律斯透斯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一样僵直,死寂的眼珠盯着他。最后欧律斯透斯慢慢松懈下来,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垂到地上的剑蜿蜒出一道刻痕。
 “陛下!”被房门内的打斗声惊动,女仆跑去报信后,卫兵们全副武装地赶了过来。
 然后他们看见的就是欧律斯透斯和赫拉克勒斯相对无言的情景。两人显然刚刚打过一场地狼狈,不过谁都没受什么伤的样子。
 半晌,欧律斯透斯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朝他们挥了挥。
 “退下,不用管这事。”他疲惫地说。
 尽管惊疑不定,但他们还是收回了武器(其实他们也知道他们对付不了面前的男人),然后走了。
 
 欧律斯透斯仍然别着脸,即使覆上阴影也能看出他脸上吓人的苍白,沉默紧闭。
 
 时间流逝过去,赫拉克勒斯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会怎么想,怎么回答。那人表情非常阴沉,甚至愤怒,他看起来那么僵硬冰冷,几乎就变成言语的风暴尖叫袭来。心脏在等待中变得越来越紧张,呼吸也在加快,热血沸腾的战争中,即使面对洪荒的野兽他也从未如此窒息。
 
 “那好吧。”他咕哝道。
 
            
            
                        
                            
                     
     
    
    
    
    
